翌日
春雨落来,道路泥泞,回京众人只能停留在渔阳城中。
西北很少有雨、这样的春季细雨,崔兰雪倚在客栈楼上窗边观雨。
下头石路上一行人,为首人着了身石青色衣袍,白色做底,同色的长衫外袍,手执油纸伞,清雅俊秀。
听身后人提醒,他伞移开了些来,仰头望着二楼窗边人,双眸熠熠生辉、碧波荡漾。
“下来,为夫带你走走……”儒雅随和,声中尽是柔情。
又来,没完没了,他还未成她的夫呢。
横眉怒目瞪着下头的人,伸手关了窗。
提裙下楼时有人上楼,崔兰雪做了退让,那人就在楼梯拐角处打量着崔兰雪,眸中疑聚了一丝怨毒。
鸢娘想出手,被崔兰雪按着,刀才未出鞘。
这是昨日进城时遇到的那个男子。
那人上楼,到崔兰雪跟前顿了一下脚步,鸢娘早已将崔兰雪护在身后。
主仆二人下楼时,鸢娘在轻声对崔兰雪说“夫人,是位姑娘~”
姑娘?
崔兰雪更猜不透她这怨毒神情从何而来了、归京这大半年未去过宴上,也未曾听说京中有这样的女子。
裴星河见人款步走来,一袭青绿色衣裙,外罩同色轻纱长衫,青丝用昨日的桃花祥纹簪子低挽,衬她清冷面容柔和不少。
崔兰雪见他未收回目光,以为脸上有异物“我今早有净面,鸢娘,看看,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夫人一现,万物失色。”声带温柔,眼里满是她。
鸢娘将人送到,男主子这般直白,她一下属也不敢多待。
崔兰雪心如鹿撞,稳了一息仰头斜了他一眼。
明明是他一现,万物失色才对,皮囊不错,身量挺拔高大,与他同立,回他话时得仰头看着他,有些累。
两人行在石路上,裴星河伸手虚揽着人,以免被过路人碰到。
石桥下河水中养了锦鲤、崔兰雪停了步伐,看着锦鲤跃然嬉戏。
“回去吧。”就一把伞,他手中伞向自己倾斜,他一半身子衣袍与靴都被雨水打湿。
若是出事,她脑袋得掉了。
她余光频频望过来,是担忧自己被雨水淋湿“听夫人的~”
崔兰雪行在他一侧,他顺口即来的称呼让她微拧着眉。
回了客栈,崔兰雪回房,裴星河被工部主事请走。
过些日子京中大寿之人不止沈家老夫人,温家老大人也要大寿也将至。
崔兰雪在继续编录恩师教诲之言,包括在凉州对百姓们的话。
“夫人……”鸢娘端了点心来,在身后唤了声,不见回应。
一片暗影挡在书案边,崔兰雪抬眸,沉了声“称呼换回去!”
“姑娘,歇会儿,将军来信。”鸢娘连忙换了称
清冷的眉眼瞬间沁笑,放了手中彤管,拆信
苍遒有力的字
吾儿殷殷
为父已得京中消息,天子意,圣必达,推而不得,宫阙楼宇寒愈寒,望吾儿谨记,身先为臣再为妻。
妻也,难矣、宫闱六院,汝为长,为正,妒不可为。
天子言“此生只娶一妻也。”,吾儿幸焉,岁月悠长,望吾儿盼轻许焉,失之不惜。
往昔所盼吾儿嫁与匹夫了了一生,一屋两人之日所不得,叹兮!
命运使然,姻缘天定,盼吾儿康健……
北麓马场来信,追风产仔,为父已前去,追风康健,其仔健壮。
思之所言,言亦不尽兮。
吾儿牙牙学语之时,吾之盼望稚儿长成,冬雪融,春意来,一日一月,一岁一年,吾儿已将要为人妻!
吾儿康健,乃为父之所愿!
父 亲笔。
信中字迹渲染,想来父亲母亲是落了泪了。
儿行千里,父母忧。
她自己亦很牵挂凉州双亲,这段日子里也常想起凉州湖泊对面的山上父母的谈话。
望着父亲的眼睛,他对自己说,我儿殷殷期望的会如愿,别担心未来。
曾言,也要寻个与父亲般的男子,如同父母一样,夫妻恩爱,携手并进,如大雁双栖!
罢了
注定不能拥有,且随其自然,脚下路,挪一步算一步。
鸢娘见其又敛着目怔愣“姑娘,凉州没事吧?”
崔兰雪思绪回陇,收了信装回信封
“无事,追风产仔了。”
声音平淡,鸢娘知道,姑娘是想回凉州了。
“雨停了,卑职与姑娘去逛逛,昨夜去买糕点时,很热闹。”鸢娘不想她沉闷在房中,想分分她心。
崔兰雪收了书案东西,回了鸢娘笑容
“那就走,去寻些小玩意儿给祖父祖母。”
鸢娘取了帷帽来,扣在崔兰雪头上,拿上荷包出客栈房门。
喧闹嘈杂的街道,鸢娘去买了一盏玉兔灯给崔兰雪提着。
鸢娘想吃糖人,小摊前人太多,怕挤到崔兰雪“姑娘,您等等,卑职去买糖人。”
崔兰雪无奈笑着摇头,这般爱食甜,也罢,她身世坎坷,日子苦,吃点糖日子会甜些。
“西凤阁名角儿今晚开桑了~”
随着喊声起,周围的人们纷纷转动脚步、崔兰雪提着灯,扭头叫了声“鸢娘。”
街道上的人群拥挤得像一团难以疏散的棉絮,让人寸步难行,只能随着人流缓步挪动向前。
身后有只手伸了来,牵上了崔兰雪手腕,轻轻一带,将人带出人流中。
帷纱里的人笑了一瞬,见过他脸覆面具的样子,不难认。
裴星河早在她出客栈房门时就跟了过来、人群蠕动时他还未到她身后,穿越人海中才将她牵住。
裴星河将脸上面具取下,垂眸对着她“为夫饿了~”
崔兰雪仰着头,迎上他的眸,知道他晚膳未用,也不知在忙什么
“那就回去,叫鸢娘给你做。”
“夫人不洗手做汤羹?”并肩往回走,知她不擅做吃食,不过也想尝尝她亲手做的。
“我是你随从啊?”这厮脸皮忒厚,再言,自己也怕做得不好被砍头。
看了看身侧人,笃定地说“是夫人……”
父亲说的对,他天子言,不能期盼太多,有心即可。
自己这等也只能算他牵制父兄的棋子,算不得他夫人。
路途风景不止眼前,还有许多山川未见过。
苍穹沉沉,幕途将至,悲不可叹,随其焉,流水汤汤兮,其命不可追矣、吾命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