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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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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朗措姆的丈夫也在小厨房里,夫妻俩在灶台忙活着。

这边的藏民们是焚烧牛粪来取暖,厨房的炉子接通管道到两间教室。这炉子并不大,不够再往楼上接去宿舍和办公室,即便管道足够长,热能也不够。

许南珩进来小厨房的时候,索朗措姆的丈夫正捧着炉子里清理出来的牛粪焚烧的灰尘往外走。二人打了个照面,许南珩不认识他,是卓嘎也端着一小盒灰尘跟着出来,喊道:“许老师,这是我爸爸,他放假回来啦~”

“哦!”许南珩下意识伸手想跟他握个手,手都伸出来了,看见人家两只手都捧着大铁盘,又抬起来挠挠头,“您好。”

“您好,老师。”对方低头看了眼自己捧着的灰,笑着说,“我们家卓嘎给你添麻烦了,我在武汉打工,一年只能回来三四趟。”

许南珩客气地说:“没有,卓嘎很乖,您也辛苦了。”

这边藏民们的习俗是,炉子里烧出来的灰尘一定要扔到院子外面的地方,许南珩进去厨房里,索朗老师在用毛刷,蘸水刷着炉子内侧。

见他进来,索朗措姆笑了下:“回来了啊,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拖着这么久没修门。”

“哈哈哈……”许南珩不好意思地笑笑,“懒嘛,您在收拾卫生吗?有什么我能干的吗?”

索朗措姆没有跟他推脱,说:“你可以去德吉家把牛粪背来吗?德吉的舅舅已经打包好了。”

“噢!好。”

“牛粪很干净的。”索朗老师补上一句。

牛粪背装在化肥袋子里,其实背牛粪是今天清理项目里最干净的了,食草动物的粪便连味道都很小,它们烧出来的灰是细密的。

许南珩知道德吉家在哪儿,德吉家的牦牛很多,许南珩到的时候,德吉和妹妹在院里捡牛粪,装在另一个袋子里,那个是他们自己家要烧的。

“老师!”德吉朝他挥手,妹妹也跟着挥手。

德吉说:“我帮你背过去!”

“不用。”许南珩跨过来进到他家院里,“这么点儿还能背不动吗我,看不起谁呢。”

他是开玩笑的说法,德吉第一秒当真了,旋即反应过来,笑得眯眼:“我怕你又高反,不过没关系,这礼拜方医生回来了!”

好嘛,这是拿方识攸当自己监护人了。许南珩眼神复杂地看了德吉一眼,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看向角落,问他:“哪一袋是给学校的?”

院里地上有四五大袋捆好的牛粪。

德吉说:“都是的。”

“……”许南珩停顿了一下,“好。”

今年降温得早,大家需要早早预备上过冬的东西。取暖的燃料是第一的,冬天的大雪会压垮供电设施,信号塔台也会受到大雪降温影响。

以及饮用水,水管年年都冻,这里不像城里,城市里,会在水管外面裹一层棉被来隔温,这里冬天不是一层棉被就能解决的。德吉把牛粪袋子扎好后,让妹妹回去屋子

里,叮嘱她不准自己点炉子,然后拎上水桶准备去取山泉水。

许南珩第二趟过来背的时候感觉自己依然很强,德吉的妹妹趴在屋里窗户边看着他,俩提溜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大约是哥哥说过,这是城里人,妹妹没见过城里人。

第三趟,已经有点吃力了。手掌撑着膝盖,旁边是嚼着草料的牦牛,牦牛悠悠哉哉地看着他,德吉家的院子里还拴着一只藏獒,藏獒看上去有岁数了,懒懒的,也在看许南珩。

第四趟刚背走,德吉骑着摩托回来了,摩托后边绑着两桶清水。他把水搬回屋里,给妹妹点上炉子,烧一壶热水,这时候奶奶从外面回来,带着蔬菜。

许南珩已经面如死灰,他品质不错的外套上全是灰土,这没什么,问题是他已经直不起腰了,而且他很确信,有一些小颗粒顺着他衣领掉进衣服里了。

虽说他明白牛粪真的是很干净,但科学上的解释又有多少人能从心理上完全接受……最后一趟搬完,许南珩拎着外套,灰头土脸地找来诊室。

方识攸抬头:“许老师。”

“我要……洗个澡。”许南珩咬了下后槽牙,“我衣服里掉了……牛粪。”

方识攸是提前了一天回来的,今天小医院里没什么事情,下边修隧道的工人还没复工,义诊也还没开始。他站起来,笑了下,说:“你这表情,看起来不是需要淋浴,是需要紧急喷淋。”

“有吗?”许南珩问。

“这儿没有。”

许南珩这澡差点搓掉三层皮,洗完出来的时候去了方识攸的休息室里坐着缓神,洗得他手指腹的皮肤都皱了起来。

方识攸拿了瓶果汁进来递给他,打趣他:“洗这么久,三只阿拉斯加都洗好吹干了。”

“……”许南珩没劲跟他贫,少爷来来回回背了五趟牛粪,手都哆嗦,拧不开盖儿,又递回去,“你给我打开呗。”

方识攸给他拧开。许南珩坐在床边的,身上单穿一件长袖T恤,运动裤,散发着浓郁的沐浴露香味和热腾腾的气息。

他用的沐浴露是偏茶歇的果香木质调,由于他今天大量反复地洗,导致他现在坐那儿像个茶宠。

方识攸拧开果汁,靠近一步,他站着,许南珩坐着。许南珩的胳膊是真的抬不起来,肌肉酸痛,关节无力。方识攸拧开果汁后,直接将瓶口贴到他嘴唇,接着倾斜瓶身。

外科大夫的手能够在跳动的心脏上做缝合,也能将酸甜的果汁喂进老师的口腔。

喉结规律地吞咽,三四口之后,方识攸拿开瓶子,他很稳,许老师也很配合,没有一滴果汁淌出来。这是远远超过朋友的交互动作,或者应该这么说,普通朋友之间,胳膊抬不起来,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喂水的。

最起码,最起码不是这般沉默,不是这个眼神。

方识攸向下看的眼,许南珩捻着床单的手。这个小小的休息室仿佛被注入树脂成为琥珀,许南珩觉得呼吸困难动弹不得,什么氧气稀薄动弹

不得自然就宁静了,根本不宁静。他这会儿脑子里百万雄兵扭秧歌,几口果汁好像没喝进胃里,活像进了大脑,把那些扭秧歌的给从头浇到尾。

总之就是,乱七八糟。

“你需要贴膏药,不然腰明天站不直。”方识攸像个没事人,拧上瓶盖放在桌上,从椅背靠着的书包里掏出一片跌打止痛贴。

这玩意义诊的时候常常要用到,西藏地貌高低起伏,村民们无论是放牧还是挖虫草或种地,腰背肩颈都有问题。

方识攸撕开一片,转过来,问:“帮你贴?”

他穿着白大褂,说出这句帮你贴说得极其自然又合理。甚至他已经撕开了,膏药的味道已经刺激到许南珩的鼻腔,并且和他身上的果木香味在空气中打得难舍难分。

方识攸走过来,眼神平淡,有着寸步不让的意思。

许南珩点头。

许南珩站起来,手拎起T恤下摆,露出他劲瘦的腰。这些日子他在西藏又瘦了些,他白,小少爷的皮肤,细嫩的白。

方识攸走到他身侧,手掌带着膏药,贴覆在他后腰正中。刚洗完澡的皮肤是温热的,方大夫手掌隔着膏药盖上去的瞬间,不像贴了张膏药,像烙了块炭火。

“要贴几个小……”话没问完,许南珩放下T恤想转个身,忽然腿一软——

恰好方识攸的手还在他后背,直接兜住他,同时为了稳住他的站姿,将他向自己怀里带。

并且说:“你膝关节今天过劳,建议你在这边休息,不然那个二楼你可能最后几级台阶要手脚并用。”

所以说制服这种东西就是会给人一种‘限定信任’的感觉,方大夫穿着白大褂讲这些话简直是西装革履地耍流氓。

许南珩自认活到二十五岁,何为关爱何为撩拨他还是能分得清楚,这大夫真是坏的可以。

许南珩退无可退,干脆一屁股重新坐下,抬头,拎着唇角笑起来。这一笑直接反客为主,如果说刚刚方识攸的动作像个大反派,那他笑得活像反派黑化了的白月光。

许南珩:“好啊,怎么说,一起睡?”

撩嘛,谁不会啊,许南珩心说,你不管我死活那我也不管你了。顺便,许南珩还拍了拍床铺,说:“挺软的。”

这是个很窄的床,窄到搞不好真的两个人躺下去了,一个得睡在另一个怀里。

这事儿嘛就是流氓做得大,他换了个眼神看着方识攸,似乎在挑战他。大概是,怎么,大家都是男人抱抱睡一下怎么了,直男才无畏无惧。

是的,许南珩咽了一下,盯着方识攸。

直男才无所谓,直男说不定直接衣服一脱躺下了。

“我今天值班。”方识攸手揣进白大褂口袋里,退后一步,“你先睡吧。”

日落后的藏南高原有着最原始的自然野性,喜马拉雅山北麓的风冲撞着所有事物。这些风带着怒意,它们似乎很不满,想要掀翻这些人类建筑,像玩积木的时候,别的孩子把积木堆在了自己围起来的花园

里。

许南珩听着这一阵阵的风,撞着玻璃窗↑[(,撞着墙,也一下下撞着他的心脏。

方识攸值什么班,根本还没到他轮值的时候,许南珩侧躺着拿着手机。坦白讲他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别说跟男的了,跟姑娘也没暧昧过撩骚过。他连小说都不太看,少量的情感原理摄入,是他师范时候的那个室友。

彼时他们四人间宿舍,一个大二走读了,另一个跟女朋友出去租房了,剩他和另一个哥们。那哥们堪称奇才,一朵单支的玫瑰花从三餐出来到七号教学楼,能撩一整条路最后花都还捏在手里。

许南珩的学习能力毋庸置疑,但他不能容忍事情在逻辑上有bug,比如他的室友。为此,他曾认真地询问过他室友,如果没有想要发展稳定关系的话,为什么要乱撩。

室友比他更诧异:因为快乐啊,这还用问?!

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整个人像无麻醉进行骨科手术,拥有执医证的木匠使用一臂长的锥头大力地敲打他关节缝隙。

“早上好。”方识攸在门外。

许南珩打开门后,被方识攸充满朝气的脸所冲击,眯了眯眼:“早上好,我不好。”

“肌肉酸痛,关节疲累,站不起来,走不动路。”方识攸概括。

许南珩两眼空空地转过身,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倒下:“我还没备课。”

“你还能自主走回去吗?”

“给我个轮椅吧。”许南珩把脸埋在枕头里,有气无力地说,“让卓嘎过来推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方识攸笑笑:“这次用对了。”

许南珩捧哏似的:“哎对喽。”

“起来把饭吃了。”方识攸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搁在桌上,说正事了,“我得走了,昨天夜里40公里外一个村落上方山体大规模塌方,我们要过去支援了。”

“啊?”许南珩坐起来。

方识攸拎起地上他的防水书包,把电脑和一些日常用品装进去,便携式的牙刷牙膏和剃须刀。他很快收拾好之后,说:“这边山体经常塌方,但通常是小规模的,或者大块落石,这次好像挺严重,刚刚收到消息,现在要赶过去了。”

说完,方识攸背上包,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坐起来了,快速消化了一下,可眼神还是愣愣的。前一晚的宿醉和前一个白天的体力活只允许他今天脑子和身体挑一个灵活。

他呆滞地说了个“好”字。

方识攸笑了下:“走了啊。”

“那你……”许南珩站起来,“注意安全。”

“嗯。”

方识攸背上包,刚打开门迈出一步,手还握在门把上。

他停了下,喉结滞住,上不去也下不来。但他不能耽误时间了,于是他在门口,回头,问:“等我回来之后,我们能聊聊吗?”

许南珩没有装傻,他也没必要装傻。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他完全能听懂方识攸的弦外之音。并且他很清楚地

知道方识攸想聊什么。

他们之间那哪儿是窗户纸,那是糖葫芦外边包的糯米纸,都不用捅,风一吹就裂了。

“你这Flag。”许南珩笑起来,“去吧,随时可以聊,闲下来了发微信打电话都可以,注意安全。”

方识攸得到许可,垂眼笑了下,安心了。旋即又说:“但可能那地儿没信号,还是等我回来吧。”

许南珩向他点头。

虽然方识攸也感觉自己那句话跟“等我打完这场仗就回来娶你”实在太像,异曲同工,但他坐进车里点火启动,扶着方向盘,跟着救护车和同事们的车开出医院的时候,他真的很开心。

他还记得杨郜告白成功的那天,拖地都特有劲儿,干什么都笑眯眯,当时他还觉得这也太夸张了。因为杨郜那会儿值夜班的时候,一桶放了肠的泡面,搁在开水房里等水开,结果不知道被谁端走了,不知是误拿了吃了还是被当没人要的垃圾收走了。

按着杨郜的性子他必得发个疯,但那天杨大夫心情绝好,直接摆摆手算了,令方识攸觉得恐怖。

而眼下,他深切地认识到人真的不能对自己太盲目,原来当自己置于这样的情况里的时候,只会比别人更夸张。他开着车跟在同事后边,感觉自己能一口气看两百个病患,能从外科看到内科。

另一边,方识攸走后,许南珩缓了好一阵儿。

确实他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他可能没那么成熟,说话还欠妥。但他会认真对待身边的一切。在第一次感觉到方识攸对自己不太一般的时候他就隐隐地猜到了一些可能性,可能方大夫喜欢自己。

许南珩虽然被夸着长大,夸帅气,夸聪明,夸乖巧懂事,他自己倒是挺谦逊,会挠挠头说‘嗐没有,一般吧’。他没有过剩的自我意识,打小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男孩儿。

大家本来就该礼貌温和地对待别人,人本来就该守时守礼,在这之上保持善良,顺应规则而生活。许南珩从来都觉得这是一个智慧生物存在于文明社会中应该做到的,所以他没有认为自己特别优秀的人,他只是做到了最基础的事情。

所以在意识到方大夫可能喜欢自己的时候,许南珩的第一反应是,他喜欢我什么啊。

接着方大夫告诉了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其实也觉得没有很强的说服力,因为许老师觉得那些都是基本品质。

终于,在方识攸前去支援塌方的第一个夜里,伏案的许南珩倏然从书桌抬起头。

他想起了县城湘菜馆老板的那句话,让情绪走到理智前面来。

喜欢这件事,本来不该是理智的。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许南珩心开始怦怦跳,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尝试着让情绪走到前面来。他慢慢放下那些‘因为我怎么样所以在方识攸那里加一分喜欢’的优缺点加减法,他捏着黑色碳素笔,慢慢捏紧,尝试去体验最单纯的‘他喜欢我’。

然后,他放下笔,去拿手机。

并没有方识攸发来的消息

,塌方的村庄可能没有手机信号。俩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山南市某酒吧的定位位置。

说起来,方识攸在小医院抢救室给工人开胸取钢筋的那天之后,他们还说好要一起喝一杯。许南珩看着手机笑了下,然后放下它,继续备课。

第二天直接把学生喊回来上课了,国庆七天乐年年都能乐,初三了就少乐几天。许南珩把电脑带来了教室,让学生们围着讲台按高矮站,给他们播放国庆当天北京的升旗仪式。

这儿离北京太远了,国境线附近飘着的国旗与天/安/门广场的国旗隔着三千五百多公里在呼应,孩子们看着视频里北京清晨的天,好像也在和首都呼应着。

一路从北京开到西藏,穿过青海甘肃翻过唐古拉山后,许南珩看到的最多的其实不是雪山,而是国旗。就连他们那个小县城,都在每条街随处可见一句标语‘祖国在我心’。他来之后不止一次地被学生问‘北京是什么样’,这次亏了谭老师,提醒他可以给学生看看升旗视频。

“哇……”

大家震惊于整齐划一的正步,一个个看得俩眼快瞪出来了。

这天许老师用假期里准备好的试卷暖场,试卷做完了不收,直接开讲。讲完卷子上新课,上完新课复习。

许南珩开始加快进度加深难度,第二天改完的作业,只有达桑曲珍做对了他出的大题。到今天,支教岗的老师们都表达出了‘紧抓一部分人,保证能考上的要考上’这样的教学方法。

许南珩这里的学生,大部分实在是资质不佳,堪堪要拿出手一个,也就只剩达桑曲珍。

这是没办法的事,许南珩没有时间把小学和初一初二的内容再教一遍。他只能在国庆假期后开始回收绳索,抓不住的,掉下去了,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单枪匹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第三天。

许南珩已经形成习惯,睁眼后看一眼微信,依然没有方识攸发来的消息。

“今天讲列举法求概率。”许南珩清了清嗓子,“先讲之前讲过的,假设一个随机事件A,那么它发生的可能性大小,也就是随机事件A发生的概率,称为P(A)。”

“看书,再讲一个公式。”许南珩拿着粉笔转身,在黑板上边说边写,“当出现n种可能结果,并且每种结果发生的可能性……”

概率,它在数学上的定义,求概率有两个重要的条件。

试验结果需要具备有限性。

每种结果的等可能性。

许南珩强迫自己专注点,方识攸没有发消息回来应该只是信号条件不满足。

说不担心是骗自己,说别担心是哄自己,许南珩不擅长哄骗自己。

他咽了下,继续讲课。

第四天。

方识攸已经形成习惯,睁眼后看一眼手机,今天是失去电力和信号的第四天,他手机电量已经只剩个红色的血皮。

“人挖出来了吗?”方识攸从简易的行军床上起来之后,快速

地刷牙洗脸,然后戴上口罩,“昨天说里面还有两个人?”

两位消防员喘着粗气,回答说:“不好挖,工程车根本上不来这边,凌晨挖出来了一个。”

方识攸一楞:“那…那怎么没叫我们?”

“挖出来就已经没了。”消防叹气,摇摇头,直接用脏兮兮的手套往脸侧抹,“医生,你昨天说营地里需要电源,今天下午应该能吊上来一个电瓶,我们同事骑摩托送过来。”

方识攸点头:“好,让他们注意安全,自己安全第一位。”

“嗯。”消防大哥点头,“行了,呃,我们接着挖,挖出来人了再叫你们。”

医护组前三天几乎没怎么睡觉,不仅方识攸,从小医院以及周边卫生所过来的医护人员都没怎么合眼。塌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严重,并且在他们救援的时间里发生了二次塌方。

几乎车头那么大的山石滚落下来,就砸在他们营地旁边,擦着帐篷的布料。那一瞬间,在真正的自然凶险、不可抗力面前,大部分人是呆滞的,被惊呆的,连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都没有。

紧急电源全部接着救护车的仪器,为了不让救护车的电瓶亏电,回头点不着火,消防大哥们从山下吊上来几个紧急电源电瓶。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给手机充个电,要把全部电力提供给救护车仪器。

方识攸抬眼看了看天,阴云暗涌着。

紧接着营地那边有护士喊:“方医生!”

他当即回过头跑过去:“怎么了!”

“室颤了!”护士喊道,“意识不清,高医生在按压!”

方识攸快速跑到营地。

所谓营地,是塌方后消防和边防联合搭建的几个行军帐篷。塌方地点过于刁钻,在山体斜坡,不仅消防的车难上来,救护车都是大家连拉带推折腾上来的。

方识攸跑过来的时候高医生正在按压,方识攸看了眼监护仪上出现室颤波。高医生无奈:“除颤器电不够了。”

“下午才能弄过来紧急电源。”方识攸咬了下牙,“轮流按,按到电源搬上来。”

“好。”高医生说。

由于地理位置不利于救援,并且电力等资源的紧缺,消防和边防在这边挖出幸存者后,经医护治疗,再由边防人力将生命体征平稳的幸存者运输到山下。而运输办法只能是古朴的,两个边防士兵抬担架抬下去。

这就注定了是一场漫长的,且越久越让人绝望的救援。因为伤筋动骨过于严重而不能颠簸搬运的病人躺在这里,下方开凿道路企图让车辆通行的边防士兵,扛着铁锹棍子使用最原始挖掘方法的消防。

护士和几个医生轮流按压,监护仪的电量也耗尽之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问,要按到什么时候,这么做还有没有意义。

方识攸按压三十分钟后由急救护士接手,接着他去落石堆给另一个刚挖出来的幸存者做清创。他克制住自己手不能发抖,三十分钟心肺复苏的手夹起线,做缝合。

终于,消

防的同事们用绳子捆着电源拉了上来。

此时是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许南珩抿了口保温杯里的咖啡,达桑曲珍战战兢兢地杵在讲台旁边。

“1度是360分之πR方,那n度是360分之nπR方,来,你给我指它们之间的相同部分。”

达桑曲珍:“分……分子相同,都是nπR平方。”

许南珩:“那是不是可以简化成2分之nπR?”

达桑曲珍:“……是。”

“为什么。”许南珩平静地看着她,“说出为什么可以简化,划给我看。”

“……”

塌方救援大营。

“给我个硬点的镊子。”方识攸蹙眉,厉声道,“你这个太软了我什么都夹不住!”

他很少这么疾言厉色。

电源拉上来之后,又挖出一个出血严重的。在这种环境做血管缝合简直是灾难,他头戴放大镜不止一次沾了灰尘,沾到灰尘的时候手就不敢动,要喊护士拿棉球擦。

山上风大,缝合进度比往常慢了不止一倍,加上麻醉不够,又需要有人摁着病患。帐篷宛如一个鼓面,山风在不停地捶打它,咚咚巨响,战地医生不过如此了。

第五天。

德吉的舅舅和周洋的爸爸来了学校厨房,他们给学校搬来了土豆和面粉。学生家长们常常给学校送些吃的东西,他们将食物放下后,出来碰见了许南珩。

两位家长跟许老师打招呼。

然而许南珩心神不宁,第二声他才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二位,刚……走神了。”

接着三人闲聊,最近大家的话题都是四十公里外那个塌方的村庄。德吉舅舅说他们家每天都在念经,希望大家能平安。周洋爸爸也说,说那边那个村子比这里更小,路更不好走,平时都是牛车上下。

周洋爸爸又说:“哎,我弟弟和他战友,昨天过去送了几块电瓶,听说他们那昨天夜里又塌了一次,死了好多人。”

许南珩两只手捧着的保温杯“咣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

“老师?”

“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

第六天。周末了。

许南珩坐不住了。

他到小医院院子里启动大G,寄希望于这位指导价三百多万的越野王者真的能做到物理层面的翻山越岭。

他不能忍受他和方识攸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是模棱两可的“回来我们聊聊”,这世界上每天有无数人沉浸在“早知道我就”如何如何的假想之中,许南珩讨厌假想,他也讨厌概率。

清晨九点四十五分,今天藏南依旧是阴天。

高原的阴云带着十足的压迫力和侵略感,许老师仰仗着奔驰G级越野车的强力性能,他这辆全时四驱、开放式中央差速器的大型越野猛兽,在藏南几乎只能用牲畜运输的地形道路上一路向西。

那个村子的位置周洋爸爸告诉了他,在导航上要设置某个观景台,说半路看见一个地标

牌,向另一侧开,然后土路上山。

许南珩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地方,但这趟不出来找一找,他是真的会后悔。同时他也真的庆幸他开了这辆硬派越野出来。

两个半小时后,许南珩知道自己开对了目的地,他在半山腰看见了边防的越野车和消防车。看见有社会车辆过来,边防立刻上前阻拦。

“你是游客吗?”边防看了眼他车牌,“别往上走了,上边塌方了,原路掉头回去。”

“不是!”许南珩开门跳下车,“我是支教老师……啊我边防证在这,我、我朋友在上面,我能上去看看吗?”

边防大哥看了看他:“你上去没用,能搬下来的都搬下来了。”

原来边防大哥以为许南珩的朋友是村民,许南珩连忙解释:“不是,我朋友是援藏医生,他……我,我六天没联系上他了。”

“哦。”大哥点点头,打量了他一番,又问,“哪个医生?叫什么,哪儿来的。”

许南珩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目前上面的情况基本稳住了,送上去了几个紧急电源,救护车设备都在正常工作,正说着,又有两个士兵抬着担架下来,人被送进越野车。这儿地形实在难开,边防换了泥地胎的越野只能慢吞吞地以20km/h的速度往下挪。

盘问许南珩的这位大哥问了一下上面的情况,抬人下来的士兵说能挖的都挖出来了,目前上面还有四五个不能动的,以及一位孕妇。

许南珩又争取了一下,他说他不会添乱,就上去看一眼。大哥便让他跟着士兵一块儿上去。

耗时四十分钟,四十分钟的山林徒步,许南珩腿都发软。这不是寻常的山路,有些地方要手抓着旁边的树把自己拽上去,许南珩都不敢想象这些士兵是怎么把担架抬下来的。

四十分钟后,许南珩看见了乱石堆后面的军绿色营地帐篷。看见了几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他听见一些混乱的声音,爬山四十分钟后他有些耳鸣,视野也在晃动。

“哎,哎。”领着他上来的士兵见他恍惚着,“你还好吧?”

“我还好。”许南珩回神,“谢谢您,不用担心我。”

“找见你朋友还是赶紧走吧。”士兵说,“天气不好,我们救援马上结束了也要走了。”

“嗳,好。”

他踉跄着翻过乱石堆,走向营地帐篷。视野里的白大褂越来越多,他紧张,神经紧绷,穿梭在这里的白大褂几乎造成他雪盲——

因为他认真地在看着他们,辨别他们。

一共三个大帐篷,许南珩走到最后一个,依然没有看见方识攸。有护士搀着摔折了腿的病患,喊他让一让,他机械地向旁边走,有医生匆匆走过他身边,边走边戴上乳胶手套。

许南珩穿过第三个帐篷,走到外面,外面有人坐在石头上休息,穿着消防制服。许南珩继续向前走,一条转弯的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不应该再向前走了,前面已经没东西了,但他还是迈着步子。

他看见从弯道另一侧走来一个人,身形高挑,身材匀称,白大褂,手里拎着水桶,看上去是去取山泉水回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更加诧异。

下一刻,方识攸放下水桶快步走向他,许南珩原本已经疲累到寸步难行的双腿也稳固地向前走。

两个人触碰到对方的瞬间,不发一言,他们同时伸出手抱住对方。

拥住的同时吻向对方。

吻住对方。

沉默地、用力地、坚定地吻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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