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步进了送子观,前头由香童领路,张捕头等衙役拔刀随行。
先来到了中庭的一座半人来高,方圆四尺有余的香炉前,炉中香火鼎盛。
“停下!”
张捕头开口叫住了六名香童,在香炉前止步,围绕着香炉转了起来。
六名香童见状走了过来,解释道:“回禀官爷,这是送子观的愿炉,自建观之始便存在了,算得上一件古器。”
张捕头闻言点头,这座香炉黄澄澄,好似黄金打造,四足,大肚,炉身之上绣花雕莲,在岁月打磨下,很是厚重。
送子观这地方,张捕头一直知道,但是从未来过这里,来这里的香客无非都是成婚多年无有子嗣的,他一个单身汉子自然不会来这里。
今日进送子观,他也是第一次,刚进庭院便被这一尊香炉吸引。
“好一件镇器!”
张捕头趴在地下,将头伸进香炉底部,往上抬头一看,一枚掌心大小的四方印记就刻在其上,写着古文和玄奥古字,他认出这印记出自大齐玉阙宫,不由得出声感慨。
“官爷好眼力,这尊香炉乃是当年建庙之始,玉阙宫的能人亲自命人督造!”
听到张捕头夸自家香炉,六名香童心中高兴,道出了这尊香炉的来历,果不其然这香炉来头很大。
张捕头身后,陆正安寸步不离,他似是对这香炉不感兴趣,扯了扯张捕头的衣服,看向了送子观正中的一座大殿。
张捕头不动声色,目光略过院内一角,那里是前来上香的香客,他兵发送子观,将送子观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并且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这些香客就被困在了这里。
“去几个人,看好这些百姓,决计不能出事,否则提头来见!”
“是!”
立刻有七八名捕快从人群中退走,和十几名官兵一起守住了这近百名香客。
“走,去大殿,我要见一见这位送子娘娘的神像!”张捕头开口,看向六名香童,等他们头前带路。
其中一名香童道:“官爷等人在香炉中取些香火吧,这般莽撞进殿,怕是有所不适!”
张捕头闻言脸色一寒:“有什么不适?今日捕头我来送子观代表的是官家,是庙堂,再者送子娘娘位列天师,建坛立庙,是大功德之人,岂会在乎这些?”
说罢,他将手里的黄绸布解开,露出一方锦盒,当即便有捕快过来,恭敬的将锦盒打开,露出了一方印玺。
六名香童瞧见这方官印赶紧低头跪在地上,不敢正眼去看,口中拜道:“见过县令大人!”
“都起来,赶紧头前带路!”
张捕头就这么一手托着官印,并未再将官印盖上,跟在六名香童身后朝着大殿走去。
送子观的大殿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十分宏大,比之城中的另外一座武王庙强的太多。
武王庙中,也有一尊神像,不过他那里的香火远远比不上这里。
众人踏过半尺高的门槛,来到了大殿之中,大殿宽阔,金碧辉煌,两旁各有四根顶梁红柱,大气磅礴。
再看正中,有一方神坛,神坛上供着一尊脚踏红莲的神像,这神像应该是一名女子,手捏莲花宝印,身穿九带仙衣,慈眉善目。
“这位便是送子娘娘吗?”
初见这神像,张捕头心中也有一丝敬畏,忍不住想要下跪,忽而他掌心托着的一方官印中涌出温热的炁力融入他的身体之中,洗刷了他的情绪。
张捕头暗自点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官印,心中大定,有这官印在手,乾列何地他都可以去的。
“回大人的话,正是送子娘娘的法身!”
六名香童是送子观的守护者,他们在送子娘娘跟前可不敢放肆,跪在地上拜了几下,才敢起身回话。
张捕头举着官印在大殿中转了转,又朝着一丈来高的神像走了几步,停下来眉头紧皱,一指那神像之上,回头准备问话,却见几名香童面色大变。
“哎呀,官爷莫要拿手去指娘娘法身,这可是大不敬啊!”
年纪较大的那名香童快步来到张捕头身旁,以身挡住了神像。
张捕头哼了一声,把手放下,倒也没在其上纠缠,以目光为引,盯着莲台上的一些泥胎婴童沉声道:“这些是什么?”
六名香童看了料台上九名形式各异的身穿肚兜的泥胎婴童,赶紧解释道:“回官爷话,这是送子观的九灵天童,自送子娘娘得道之日,便一直伴在其身边!”
张捕头仔细打量这九名身穿肚兜的泥胎婴童,这些婴童有的坐在莲台之上,有的翻着跟斗,有的抓着送子娘娘的裙摆,有的在神像腰间,还有一个已经爬在了肩头,做伸手取娘娘耳环之状。
“九灵天童,好大的口气,我看怎么是一群蹬鼻子上脸的无知小儿!”
张捕头天不怕地不怕,身为官家之人,知道大齐境内的庙宇观庄都是由庙堂皇室册封敕令,算起来也是一家,故此说话口无遮拦。
六名香童对视一眼,心中畏惧不已,但也不敢劝说,只低着头不说话。
“官爷……”
陆正安悄悄在身后扯了扯张捕头,指了指神像上那群婴童,低声道:“你看那些婴童的泥色与这尊娘娘神像法身可是不同!”
张捕头闻言定睛一瞧,倒吸了一口冷气,陆正安说的不假,确实如此,这几个婴童泥胎的泥色尚显新色,与送子娘娘的泥胎神像法身很是不同,显而易见,这九名灵童绝不是和送子娘娘神像一个时期铸造的。
“你的意思?”
张捕头悄声回应,陆正安摇了摇头,回道:“一切都按官爷的意思吧!”
张捕头了然,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再看那九名泥胎婴童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九名神色各异的婴童泥胎,脸上虽是笑着,眼睛却是充满戾气,不细看还好,细看之后却是身子一震,纵使手拿官印,也难压下心中恐惧。
“观中可有观主?将他唤来,我有话要问!”
张捕头强忍下心中寒意,扭头怒目瞪圆,虽说他眼睛不大,但是目光之中的煞气不容直视。
六名香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官爷息怒,官爷息怒啊,今日不凑巧,观主远游已经有了几日了!”
闻听此言,张捕头伸手一指莲台,喝道:“既然观主不在,那你们如实招来,这九名泥胎婴童到底是什么东西?”
香童瑟瑟发抖,伏在地上,面色大变,急忙道:“回官爷的话,这事儿说来话长,还需要从数月前说起……”
“嗯?”
张捕头哼了一声,看了跪地的六人一眼,喝道:“细细讲来!”
香童们不敢隐瞒,纷纷开口一一解释。
一柱香后,张捕头面色越来越沉,只因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九名泥胎婴童并非是与送子娘娘一同建造,而是突然出现的。
原来,在数月半年前,送子观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有异象凸起,这九名泥胎婴童便是罪魁祸首。
根据几名香童解释,送子观的香火原本并不旺盛,只因那一日,娘娘殿中的神坛之上平白多了九个泥胎婴童的塑像。
话说那天,香火萧条的送子观香童一早起来打扫时,发现了异象。
原本神坛之上只有送子娘娘一人,今日起来,却偏偏多了九个形色各异的孩童,香童一见这些,吓得扫把丢掉,跑到后院叫醒了众位师兄弟,将这一异象告知。
众师兄闻言自然大吃一惊,赶紧起床来不及洗漱纷纷赶到了娘娘殿,见到这九名婴童之后都大吃一惊,再看之下,发现殿中跪着老观主,也就是他们的师傅,此时正磕头痛哭,口中却是笑道:“哎呀,娘娘显灵,娘娘显灵啊……”
“送子观建立多年,今日凸显异象,九名天童坠世,一定是送子娘娘显灵了……”
“送子观香火要熊熊燃烧了……”
六名香童见此,也纷纷跪在地上,跟着老观主一起跪拜,感恩天德,娘娘显灵了。
也就从这一日起,送子观的香火旺盛起来。
没过几日,老观主便离去了,说是要云游四海,传道授业解惑,弘扬送子娘娘的威名。
讲到这里,一切了然,张捕头点了点头,低头沉思起来。
陆正安在他伸手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腰间,悄声道:“官爷快看那送子娘娘的眼睛!”
张捕头不动声色抬起头来,按照陆正安的提示去看送子娘娘的神像法身。
“呵……”
张捕头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是没有陆正安的提醒,他还真没发现,如今再看,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这神像法身的眼神竟如真人一样,带有感情,如今是一副焦虑忧愁的模样,张捕头一看之下,心里头顿时咯噔起来。
“官爷可瞧见了,这送子娘娘的神像竟带有求助的模样!”
陆正安张捕头身后并未开口,但是他的声音实实在在的在张捕头的心中响了起来,张捕头诧异,但是一想到那位让陆正安跟在他身边的人,心中便了然。
他并未纠结陆正安的声音为何会在他心中响起,而是一直盯着石像再看,一边看一边心道:“不错,这具泥胎法身的确神色不对,难不成就是因为九名泥胎婴童?”
他刚想及此处,陆正安的声音又在他心中起:“官爷,这六人没有说实话,他们一定知道什么,你赶紧下令让人去翻一翻,定然能够从他们的房间中翻出来什么!”
张捕头不动声色点头,随即找来数名捕快低声与他们说了几句,十几名十几名捕快离开了大殿,身影消失不见。
六名香童跪在地上,几人对视,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太阳下山,夜幕即将来临。
也就在这时,十几名捕快挎着佩刀,面色难看的抱着一堆东西走进了大殿中。
哗啦一声,是书籍坠落在地的声音。
“这群淫邪污秽之人!”一名捕快骂骂咧咧,将一本册子呈了上来:“头儿请看!”
张捕头接过册子,眼中闪过一丝沉色,他并未着急打开册子,而是将册子握在手中,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群香童。
“哎呀,官爷明察,官爷明察,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啊!”
六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在册子拿出来的瞬间,他们齐齐变色,一直喊冤枉。
“住口,我还未看这是什么,你们就开口喊冤,真是岂有此理!”
张捕头呵斥,他们六人老实下来,张捕头哼了一声,这才伸手翻开了手中的册子,才看了一眼,张捕头脸色突然变得绯红,手一抖差点没将这册子丢到地上。
“荒谬绝伦,观中怎会有如此淫邪之物?”
张捕头大声呵斥,将手中的册子狠狠的摔到了几人的面前。
六名香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脸都变了颜色,只是他们一直喊冤,不肯承认这些册子是他们所有。
正当张捕头准备逼问他们时,陆正安伸手点了点他的后腰,声音又在他心头响起:“官爷现在可命人将院中所有前来上香拜求子嗣的女子带来,与这六人当庭对质,能少不少麻烦!”
张捕头恍然大悟,立刻让身旁的捕快去带人,不多时二三十名妇人被带到了大殿之中,这些妇人燕肥环瘦,身材各异,其中也有不少甚有姿色的女子,只不过此时她们见到张捕头之后,皆都跪在了地上行礼,神色惶恐不已。
“不要害怕,都起来吧,本捕头叫你们过来,只是询问一些实情!”
张捕头看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妇人不禁有些头大,他长话短说,指着地上和手中的册子,沉声道:“你们手中可有此物?”
一群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册子,顿时脸色通红,她们唯唯诺诺,明显是知道,但是没有人开口回答。
跪着的那六名香童身上冷汗直流,身子颤抖个不停,他们知道完了。
“你们不要遮遮掩掩,本捕头现在是在查案,你们都是妇人,这里也无外人在此,若是手中有这东西,就赶紧交出来吧!”
张捕头知道这些妇人不说话是因为他们羞愧难当,毕竟她们刚刚得到这册子之后翻了翻,直到这册子上写的画的很不正经,一旦传了出去,对他们名声不好,故此语重心长,循序渐诱引到她们。
“官爷明察,我们也是初得这册子,还未来得及观看,请官爷做个见证,我们交出册子,切记要保我门的贞洁名声!”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低着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上。
一人如此,哗啦哗啦,二三十人纷纷从怀中将册子掏了出来。
“放心,本捕头说到做到!”
张捕头见状心中大喜,他叫一名捕快将这些册子全部收了回来,然后看向地上跪着的六名香童,沉声喝道:“淫徒子,你等可还有话说?”
六名香童跪在地上,口中大喊:“官爷饶命,官爷饶命,这一切都是我们按照老观主和送子娘娘的要求做的……”
“胡言乱语,铁证如山之下,你们还不如实招来?”张捕头瞪了六人一眼,喝道:“前面你们才说,老观主云游四海去了,以为将此事推到他的身上就算完了?”
六名香童胆战心惊,年纪略大的那位跪在地上回道:“官爷明察,的确是老观主的吩咐,这些册子都是他找人代印,然后寄回观中,声称这是送子娘娘传下来的宝物!”
张捕头闻言怒不可揭,喝道:“荒谬绝伦,你们将此事儿推到老观主的身上也算说的过去,现在你们居然又推到了一具不会说话的泥胎之上,你当官爷我是傻子吗?”
语罢,六名香童无言,他们现在说了实话,这位官爷反倒是不信了,心道,他们一直在送子观中伺候前来上香的缘主,从未惹祸,怎么偏偏惹上了官司?
“官爷不要激动,此事儿另有隐情,你问一问那些妇人,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在接着往下查,必有收获!”
陆正安的声音在张捕头的心中响起,张捕头听到之后,看向一群不明所以的妇人,开口道:“你们愚昧无知,都被人骗了,送子观中藏有天大的秘密,你等赶紧将进入送子观后的一切仔细说来,不能遗漏任何细节,否则必会大祸临头!”
一柱香后,张捕头脸色铁青,他听了这些妇人所说之后,立即传令下去,由捕快去城中请了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过来,他害怕人手不够用,又让人将县衙内的几个婢女叫了过来,以秋香为首,安排这群妇人的食宿。
送子观后院有住宿的厢房,秋香和一群老妈子将这些夫人安排到了三间房屋之内,一间房屋约莫有七八个人。
安置好一切,秋香过来禀告,张捕头吩咐她去准备饭食,今夜,谁都不能离开送子观中。
等秋香走后,他开始真正问话,盯着还在大殿上跪着的六名香童道:“方才二三十人的妇人,都被问了生辰八字,年龄姓名,这是何故?”
那名年纪大的香童跪在地上回答:“禀告官爷,这都是老观主的吩咐,前来求子拜香的女子,要问明生辰,记下性命,写在裱纸之上,等到了子时,便在院中香炉中烧掉,他好上报送子娘娘,以达天听!”
“哦?今日收集的在哪里?速速呈上来!”
张捕头开口,这几个香童不敢私藏,赶紧从怀中各自拿出一张裱纸,上面写着的赫然是生辰八字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