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谭勇浩见了田香香舅舅家的人就躲着走,他尽量早点下地干活,少在家里待,吃饭也不上桌了,端一碗面蹲在自己房间的地上吃,吃完自己洗碗,然后把碗放在自己房间。他丢掉了所有幻想,就像个下人一样,低眉顺眼地活着。
几天后田香香舅舅一家三口走了。田香香找谭勇浩说话,代表她舅妈她表弟向谭勇浩道歉。谭勇浩淡淡地说:“他们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打工的,我该摆正自己的位子。感谢你们家赏给我一碗饭吃,忙过这几天我就要回老家去了。请转告你爸爸,让他赶紧物色其他人。”
田香香眼噙泪水,看着谭勇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的眼睛曾经眉目传情,可是现在竟然没有了对视对方的勇气,或许,这是早就注定的结局,两个人心中的情感波澜,只是一段不该发生的错误。
谭勇浩来找我,说他准备回老家了,我很诧异,还没到天冷的时候,工打得好好的,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家,回家干什么去?
谭勇浩说:“大强,你知道吗,我看到田香香表弟那个神气劲,我不服气。在考试成绩上,我应该可以随随便便超越他很多,可是我却放弃了,而他上了中专。虽说只是个中专,可是他却高人一等。我为什么不去上一个中专呢?我不能这么轻易地放弃改变人生的机会,我不能一辈子当个出卖苦力的农民工,我要回家去复读考中专,我一定要考上,我一定要改变我的人生!”
谭勇浩说这话的时候眼含热泪,从他坚毅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决心,也看到了希望。是的,眼前这个少年才是几个月前跟我畅谈人生理想的谭勇浩,才是当初那个前途在握意气风发的谭勇浩,他不应该在异乡别人家的田地里拉着骡马转圈,也不应该整天双手捏着籽瓜瓤打盹,更不应该跑到千里之外入赘到别人家当个上门女婿,他应该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追求理想很难,但没有理想,这样辛苦地讨生活就容易吗?与其一辈子过辛苦的日子,何不在还有机会奋斗的时候努力一把呢?
我说:“那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感觉待不下去。”
谭勇浩注视着我的眼睛,良久,平和但坚定地说:“你跟我一起走,跟我回去复读,以你的学习成绩,今年你也能考上,改变一生的机会,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考中专从来就不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计划,我过去没有想过,现在也没有想过。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只看到身边的小伙子们出门打工,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认定打工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宿命,这是我唯一的路子,我没有想过其他的路,即便考中专似乎离我并不遥远,但我真的没有想过。
今天在千里之外的内蒙古河套平原,在我已经习惯了的打工环境中,面对牵着骡马转过无数圈的土地,谭勇浩用励志的话语向我的心海投下了一块石子,这块石子在我的心海砸起了波澜。
是啊,我的成绩并不差,如果我复读一年,考上中专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上中专是国家掏钱,自己并不需要花多少钱,三年中专后国家就能给我分配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管什么工作,总比到处打工强。读了中专,那将是另外一种人生,一种我想都不敢想的人生。我不敢想,所以我未曾想过,没有想过,所以我不知道我还有机会。但实际上这个机会并非遥不可及,只要我去争取,一点儿都不难。谭勇浩的话为我打开了心中的一扇窗,窗口照进来了一缕希望之光,我有了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
我说:“好,那我跟你一起走,我们去复读吧,今年我们一定能考上。”谭勇浩伸出双臂,我们两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内心有些感动,辗转千里,我俩还能在一起,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我的好兄弟,我们永不分离。
尽管田香香有百般不舍,谭勇浩还是走得毅然决然,或许从田香香表弟他们羞辱谭勇浩的那一天起,在谭勇浩的内心,已经把田香香当做一个普通的姑娘看待了,他与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瓜葛。
但是田香香不这么想,她认为谭勇浩是负气出走,所以频频挽留。最后谭勇浩只能告诉她,他要回老家上学,要考中专去。当说明了这一点之后,田香香也就不再挽留了,她甚至有些自卑,觉得自己先前是高攀了。古人云:“莫欺少年穷”,少年的贫穷之所以不能被欺负,那是因为少年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或许下一个转身,就是少年的命运反转之时。
我们两个打点好行囊去车站的时候,田香香来送我们,我知道她舍不得谭勇浩离开,可能还有很多话要给谭勇浩说,所以我加紧脚步走到前面,让他们把该了结的了结掉。
他们两个互相留了通信地址,承诺要相互通信。但是上了巴士之后,车子开出不远,田香香还在原地招手,谭勇浩就把写有田香香通信地址的纸条撕碎,抛到了风里。我知道,他是要把该留下的都留下。还有什么通信的必要呢?这块土地今生今世谭勇浩可能再也不会踏足了,没有必要给这个姑娘留下什么念想,让人家早点忘掉自己,以后找个合适的人,过踏实的日子最好。
回到家后,谭勇浩收到过田香香的一封信,农村里有人收到信是个大事,信件一般是放在村委会门口的布袋子里,由收信人自己来拿。田香香的那封信转到谭勇浩手里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而信实际上是谭勇浩刚到家不到十天就到村委会的。
村里的好事者偷拆了那封信,然后相互传阅,因为拆开了,就没有人敢还给谭勇浩。但是传阅的人多了,慢慢也就有了消息,最后谭勇浩妈妈寻根溯源,找到了那封信,此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谭勇浩看了那封信,但没有回信,信封上的地址也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但是就算能看清,谭勇浩也不会回信。
该了断的都了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