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勇浩一边享受着田香香对他的好,一边在内心纠结着,虽然两个人没有正式谈过,但谭勇浩内心明白,如果他和田香香好上了,离开老家入赘到田香香家就是唯一的出路。客观地说,田香香无论家庭条件还是她家所在的这一地区农村的整体经济条件,都比谭勇浩家里好太多,能在这里生活,比在老家生活肯定要好很多。虽然哪里都苦,但老家穷山恶水,再多的辛苦也换不来好日子。而这里就不同,人均耕地不但多,而且肥沃,只要舍得了辛苦,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但是按照老家人的传统,男人入赘女方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入赘后男方要改姓女方的姓,将来孩子也要跟着女方姓,相当于男方自家的这一脉就断了。所以千百年来人们才鄙视入赘这件事,称为“倒插门”,更有“小子无能更姓改名”之说。
就算不考虑这份“屈辱”,可是自己的母亲怎么办?把母亲带到内蒙古生活,她未必愿意,把母亲一个人丢在老家,那更是不可能,所以谭勇浩很犹豫。
田香香和谭勇浩两个人各怀想法,就这么僵持着。其实谭勇浩内心很不平静,他怕辜负了这姑娘的一片真情,伤了姑娘的心,也怕自己在人生重要的选择上走错了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母亲,所以他的心事也很重。
而我,就过得简单得多,主人家对我还不错,吃得好住得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干农活的时间太长,每天基本上没有自己的时间,活儿不累,但是熬得累。
我虽然与谭勇浩相隔不远,但是我们也不能常见面,我们都忙得抽不出时间来,闲下来时只想睡觉,哪里都不想去。少数的几次见面,少不了要聊田香香。其实我对那姑娘感觉不错,曾不止一次地幻想,如果我干活的这家也有这么个姑娘,或者我和谭勇浩互换,那该多好。我不会拒绝姑娘的好,只要她愿意,我就愿意,至于未来,入赘他们家也未尝不可,我没有什么原则,我的性格就是随波逐流型的。可惜,好事都让谭勇浩碰上了,出门三个月不到,我除了碰到繁重的劳动,什么好事都没碰到过,他倒是桃花运不断。
很快过完了9月,到了10月,天没有八九月那么热了,但农活并没有减少多少,我们依旧很忙。
国庆期间田香香的舅舅一家人从呼和浩特来田香香家做客,同行的有舅舅、舅妈、表弟。舅舅在一个国企工作,舅妈是家庭主妇,表弟今年刚考上中专,舅舅舅妈很为表弟高兴,所以趁着国庆节,带他出来游玩,来田香香家既是探亲,也是旅游。
舅舅一家是城里人,表弟也是在城市长大的,所以他们一家和农村人的差别很大,相对于农村人,他们简直来自于另一个星球,说话做事吃饭穿衣都不一样,田香香一家人也是尽力招待,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表弟是个高个头胖身材的小伙子,很洋气,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还有时髦的造型;皮肤很白,一看就知道没怎么晒过太阳;脸庞长得有些圆,但也不丑,浓眉大眼。表弟说的是普通话,跟电视里的人说话一个腔调。总之,表弟就像一轮太阳,走到哪里都带着耀眼的光辉,表弟的风采深深地吸引了田香香,而表弟也特别黏田香香,自从进门就一直跟田香香在一起,在随后的几天两个人也形影不离。
而之前,田香香喜欢跟谭勇浩待在一起,自从表弟进门之后,谭勇浩就被扔在了一边,对于这一点,谭勇浩倒也能够理解,亲戚来了,主人就得尽地主之谊嘛,反正他也待不了几天。真正让谭勇浩受到刺激的是表弟对他的态度以及随后田香香态度的转变。
表弟来的第二天,中午午休,田香香给家里人洗衣服时像往常一样也把谭勇浩的衣服拿了过来,表弟当着大家的面就惊讶地叫起来:“怎么,你还给他洗衣服?他可是你的家长工唉,有没有搞错?”
此言一出,田香香和她爸妈都愣住了,谭勇浩虽然低着头没说话,但内心非常愤怒,他盼着有人能说句话,维护一下他的面子,但是等来的却是田香香舅妈的叫嚷:“香香啊,你怎么能把他的衣服和我们的衣服一起洗呢?把我们的衣服搞脏了怎么穿啊,快快快,赶紧扔出去!”
田香香把谭勇浩的衣服捡出来,不好意思地看着谭勇浩,但终究没有勇气扔掉,拿在手上摩挲着,谭勇浩再也坐不住了,“呼”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抢过衣服,迈着愤怒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谭勇浩转身的那一刻,田香香欲言又止,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而谭勇浩的身后则是舅妈一连串的挖苦:“切,一个打工的还神气得不行了,还让咱们闺女给他洗衣服。你们啊,就是对人太好了,没摆正自己的位置。现在的农民工到处都是,我给你们说呀,那呼和浩特的街道上农民工坐得一堆一堆的,都找不到工作,像乞丐一样。你们想找人干活,还不容易呀,我看你们家这个好懒的,你们真应该换个好的,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赶紧让他走人,你们要找不到,我帮你们找。”
这些刻薄甚至恶毒的话语像针一样刺进谭勇浩的耳朵,扎进他的心脏,他很想冲出去跟那个恶女人理论,甚至抽她两个耳光,可是,他看看床边墙上挂着的那面小圆镜子里的自己,跟乞丐有什么区别?蓬乱的头发已经好久没有理了,甚至好多天都没有洗了;那张消瘦的脸在太阳长久的暴晒下黑得像地里的泥巴;身上穿的是一件不知道什么年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衣服,前胸和肩膀处都有妈妈打的补丁,关键是,衣服还偏小,穿在身上看起来是那么别扭;裤子很肥大,大腿面和屁股上都有补丁;鞋子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布鞋,已经穿得太久了,大脚趾哪里有个洞,后脚跟都磨透了。
他也有一身好点儿的衣服,可是那是坐火车或者外出的时候穿的,平时在泥地里干活,他从来都是穿旧衣服,在老家是这样,外出打工也是这样,他的工友们也这样,甚至田香香的爸爸也这样,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可是今天,听着这些尖刻的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非但没有任何勇气走出门跟那个女人理论,他甚至真的感觉到了自卑。
他比田香香的表弟大不了几岁,可是两人的差距真是天上地下,他都看不起自己了,他觉得自己被歧视被侮辱是天经地义的,镜子里这个乞丐一样的人,就应该被侮辱。他内心很难过,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索性就躺在床上,把头埋进老家带来的脏兮兮的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