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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酸梅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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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将煮好的羊肉放入大盘中,亲自端到银禾面前。

没等盘子落桌,银禾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

眼前的羊肉呈淡淡的红白色,除了葱段并无任何调料,可这香味却格外诱人,令人闻了就垂涎欲滴。

银禾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说道:“这不就是清水煮羊肉嘛,梅姑娘,你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梅娘笑道:“是不是,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又舀了一勺糊状的调料,放在银禾面前。

银禾见那糊糊是漂亮的绿色,散发着微微辛辣,却又带着独特芳香的气味,越发好奇起来。

“这又是什么?”

梅娘说道:“这是韭菜花酱,羊肉要蘸这个酱吃。”

这吃法越发古怪了,银禾按捺不住好奇,伸手便撕下一块羊排肉。

羊肉已经被炖得软烂无比,轻轻一撕便骨肉分离,一块长条的羊排骨上面连着颤巍巍的肉块,拿起来十分方便。

银禾把羊肉蘸了蘸韭菜花酱,小心地放入口中。

热腾腾的羊肉早已被煮出了油脂,一口下去,肉丝中便溢出浓香滑嫩的羊油,香得人差点儿连舌头一起吞下。

而油腻腻的口感中,却忽然插入丝丝缕缕的辛辣香气,恰到好处地解了羊肉的膻腻,反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口感,让人吃了就上瘾,越吃越想吃。

银禾吃得兴起,犹嫌不过瘾,索性拿过装着韭菜花酱的罐子,直接舀了几大勺,放在盘子里。

她一手拿着一块手把肉,吃一口肉,蘸一口韭菜花,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太好吃了!”银禾意犹未尽,大声道,“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梅娘忍不住好笑,说道:“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我给你倒一壶果汁去。”

很快一大壶冰镇果汁就端了上来,银禾吃着热腾腾的羊肉,喝着冰镇果汁,直呼痛快。

不多时,一大盘手把手就被银禾吃了个一干二净。

她接过王翠红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脸,靠在椅子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肉吃着太爽了,你们是不知道啊,跟你们做的饭菜相比,这些日子我吃的东西简直就是猪食!”

这话说得直白,却不小心捧了大家一下,梅娘和一众小厨娘全都笑了。

银禾揉揉肚子,起身靠近梅娘。

“梅姑娘,其实我那天去了……”

她话才说了个头,忽然看到一群小厨娘都围着自己,个个一脸好奇,赶紧摆了摆手。

“去去去,忙你们的去!这话可不是小姑娘该听的!”

见她死活不肯当着众人的面说,王翠红等人只好走开了。

待众人散开,银禾才压低声音对梅娘说道:“那日我去了太子的私宅……”

按照顾南箫的吩咐,她去了祁镇在城外的私宅,祁镇又让她去找蓝姑姑,安排她去“服侍”谢华香

说是服侍,其实就是盯着谢华香主仆二人,以银禾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去做伺候人的活,更不可能伺候谢华香了。

银禾把这些日子的经历简略地讲了一遍,虽然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听得梅娘心惊肉跳。

没想到才不过数日的功夫,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在听说今日锦衣卫搜查五皇子府,将谢华香主仆带走,梅娘不由得担心起来。

“那谢华香真的会按照你教的做吗?”

银禾伸了个懒腰,不甚在意地说道:“放心,谢华香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选。”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谢华香还是执迷不悟,一心依附五皇子祁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是祁昊还是皇上,都不可能留她的性命。

唯有听祁镇的话,按照祁镇的吩咐去做,她才有一线生机。

梅娘转念一想,不由得点点头。

银禾说得没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诚实善良的人,为了自保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趋利避害,才是人的本能。

谢华香以为自己能利用祁昊,勾引祁镇,想来也是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这种人能有什么良心可言,让她牺牲自己说出真相,那更是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梅娘便放下心来,泡了一壶绿茶端给银禾。

“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辛苦,回来就好,还能好好歇歇。”

银禾笑嘻嘻地接过茶,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一个小杂役跑了过来。

“梅姑娘,顾大人来了!”

话音才落,顾南箫和金戈已经进了厨房。

金戈一眼就看到吃得油光满面的银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还纳闷你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去,白白替你担了半天的心,还是三爷说你不回来,定是来了这里,这才找过来,你、你可真是心大!”

五皇子府被锦衣卫搜查,是何等大事,虽然知道银禾身手了得,可是这半天的功夫却还不见银禾回去复命,金戈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要不是顾南箫说银禾定是去了南华楼,他还想不到此处。

谁能想到银禾做完事不去找他们,反而来找梅娘蹭好吃的了!

银禾见顾南箫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听了金戈的话便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区区一个五皇子府,难道还能困住我不成?”

她这些日子东奔西跑,跟着谢华香从祁镇私宅到皇宫,又从皇宫到五皇子府,虽然算不上风餐露宿,却也是折腾了好几天,更不用说吃什么好吃的了。

如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想吃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对?

顾南箫见她一脸理直气壮,不禁微微皱眉。

“银禾,你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见顾南箫发话,银禾才讪讪地低下头。

她不敢看顾南箫的神色,小声嘟囔道:“不是三爷您派我来保护梅姑

娘的吗……”

她多有正事啊,刚完成祁镇那边的任务,就直接跑来“保护”梅姑娘。

对,她是为了保护梅姑娘,才不是为了吃好吃的!

金戈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梅娘见几个人神色各异,不禁笑了起来。

“好了,银禾这不是没事嘛,她才立下大功,顾大人你不夸她,岂不是寒了银禾的心?”

银禾闻言越发觉得有理,立刻站到梅娘身后。

“就是就是,还是梅姑娘疼我!”

顾南箫看她们两个的样子,只有无奈苦笑。

梅娘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饿不饿,我刚做了一锅手把肉,给你们端来尝尝。”

一边说着,她一边给银禾使眼色。

银禾会意,立刻借此机会溜之大吉。

正主都走了,顾南箫越发没了借口兴师问罪,只得略带无奈地摇摇头。

“好吧,我也尝尝你新做的菜。”

招待顾南箫自然不能像银禾那样直接在厨房里吃,梅娘端了托盘,和顾南箫一起去了楼上雅间。

顾南箫见了手把肉也觉得新奇,不过让他用手直接拿着吃还是不习惯,梅娘就教他拿小银刀切了肉,用筷子夹着,蘸着调料吃。

同样是一盘手把肉,银禾吃得豪爽无比,顾南箫却吃相斯文,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顾南箫心里有事,吃了几块便不吃了。

“银禾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你了吧?”

梅娘点点头,道:“这是你和太子殿下商量好的?”

顾南箫淡淡一笑,说道:“银禾的任务是盯着谢华香,时机一到就给谢华香传话,倒是谢明昌的事,想来她还不大清楚。”

在顾南箫口中,梅娘又听到了另一个角度的事情经过。

听到顾南箫让谢明昌实话实说,谢明昌就在三堂会审之下说出那番供词,连梅娘都惊呆了。

“好一个实话实说!这谢明昌和谢华香果然是父女,虽然没通声气,居然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顾南箫喝了一口茶,方才说道:“不,是殿下压根就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如果他们不想死,就只能这么做。”

“不过,谢明昌能领会殿下的意思,还能把这些谎言都趁机圆上,以此开脱自己,倒是个聪明人。”

梅娘想想事情果然如此,不禁又是庆幸又是担心。

“你和殿下如此安排,让谢明昌和谢华香反咬五皇子一口,倒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顾南箫默然不语,亲自给梅娘倒了一杯茶,方才沉沉开口。

“如果只是让祁昊自食其果,倒也不必如此费心。”

“整件事情里,五皇子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

顾南箫轻轻叹气,向梅娘说道:“谢华香勾.引表哥,不管成与不成,都只是男女私情而已。”

“哪怕此事不成,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引出祁昊,他敢这么做,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有的是理由为自己开脱,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管是五皇子胁迫谢华香也好,是谢华香主动勾.引太子也好,说到底不过都是风流的小罪过,对皇家来说,不过是让太子多个小小的侍妾罢了。”

“真正能激怒皇上的,是祁昊和孙皇后,甚至孙氏一族的险恶用心。”

所以他才建议祁镇,层层设计,步步为营,让皇上自己看破祁昊的不良居心,这才是他和祁镇的真实目的。

“区区一个皇商之女,怎会让皇上看在眼里?能引得皇上真正动怒的,是祁昊竟敢诬害太子,意图谋求那个位置。”

“这就是帝王之心,他想要给你的,你不想要也得要,不但要,还得感恩戴德。他不想给你的,你多看一眼都是罪大恶极。”

“更不用说像祁昊那样,表面上装着恭顺老实,背地里却用卑贱的手段去谋求,甚至不惜攀诬陷害亲兄弟,这都是犯了皇上的大忌。”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是皇上必须要守护住的,有谁胆敢肖想,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铲除,哪怕是皇子也不能幸免。

梅娘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道:“皇上让锦衣卫搜查五皇子府,此事定然不能善了,五皇子和皇后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做出什么激进的事?”

“且看五皇子要如何选择了,若是肯改过自新,拿出认错的态度来,想来皇上顾忌着孙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若是……”

顾南箫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若是害怕,我送你出城去庄子上住几日。”

梅娘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

“我不怕,我要与你在一处。”

顾南箫不禁动容,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说了一个字。

“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两人彼此相望,虽然谁都没有说话,却心意相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爷!”

顾南箫回过神来,面带不舍地放开了梅娘的手,这才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进来吧。”

话音刚落,金戈就匆匆推门进来。

“启禀三爷,宫里传出来消息……”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梅娘,才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晕过去了。”

听了这话,顾南箫和梅娘齐齐神色一变。

在这个时候,哪怕有风吹草动都要格外留心,更何况是皇帝晕倒这样的大事。

顾南箫看向梅娘,梅娘会意,催促道:“既如此,你快去吧。”

顾南箫点点头,想说几句嘱咐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不必担心,便带着金戈快步离去。

梅娘在二楼窗前目送他们上了马,往皇宫的方向一路飞驰,心里满是担忧。

如果顾南箫说得没错,皇上这次晕倒

,很有可能跟祁昊的事情有关。

宫里怕是要出大事了,但愿顾南箫能平安归来。

顾南箫才进了宫门,迎面就看到太子身边的内侍匆匆往宫门的方向奔来。

看到顾南箫,那内侍顿时大喜过望。

“顾大人,殿下才吩咐奴婢去请您进宫,可巧您就来了!”

顾南箫脚步未停,边走边问道:“表哥人呢?”

内侍调转方向,跟上他的脚步。

“皇上晕倒,殿下一听说这件事,就去乾清宫侍疾了。”

顾南箫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皇上此刻怎么样了?”

内侍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皇上从坤宁宫回来就晕倒了,太医把过脉,说皇上是肝气上逆,这才会晕厥过去。奴婢出来的时候,太医正在给皇上施针。”

天子之躯何等尊贵,若是有其他法子,太医也不会愿意冒险给皇上施针的。

连针灸都用上了,可见皇上这次气得不轻。

顾南箫略一颔首,说道:“五皇子也在宫中侍疾吗?”

内侍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斟酌片刻才说道:“其他皇子都已经来了,只有五皇子不在……想必是五皇子殿下才出宫没多久,这会儿还没听到消息。”

听说祁昊不在,顾南箫不禁微微一怔。

以祁昊素日对皇上皇后等人的殷勤,如果知道皇上晕倒,定是会第一时间进宫侍疾,这可是亲近皇上,表现自己孝心的极好机会。

可是这会儿太子和其他皇子都在,唯有祁昊不在。

莫非……

顾南箫按捺下心中隐隐的疑惑和不安,放轻脚步,走到乾清宫的宫门前停下。

皇上晕倒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此刻宫外候着许多人,有担忧天子金体的大臣,有服侍皇上的宫女和内侍,还有宫中那些闻讯赶来的妃嫔以及皇子公主们,这会儿所有人都全都看着宫门的方向,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小内侍从里面打开半扇侧门,向外头张望着。

立刻有人快步迎了上去,焦灼地问起皇上的情形。

“皇上醒了吗?”

“皇上如今怎么样了?”

“皇上要传我进去吗?”

那小内侍却是个嘴巴严实的,不管别人问什么都只是摇摇头。

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看不到要找的人,只得开口说道:“南城兵马司指挥使顾大人可在吗?”

听到这句话,大家齐齐安静下来。

顾南箫整了整衣摆,走上前去。

“在。”

小内侍松了口气,立刻说道:“皇上传顾大人觐见。”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南箫迈进了宫门。

宫门随即合拢,挡住了一切想要窥视的目光。

虽然看不到里面,可小内侍的几句话已经暴露了一些消息。

“皇上醒了?谢天谢地!”

“皇上怎么一醒过来就要见顾大人?”

“就是,顾大人年纪轻轻,就算是托孤也……”

“呸呸呸,什么话都敢说,不想要脑袋了!”

小小的议论声过后,宫殿外重新恢复了安静。

乾清宫中也是一片平静,可是这平静的气氛中,却让人觉得格外压抑。

皇上只穿着明黄色的绸缎中衣,束着的头发全部披散下来,神色恹恹地靠在绣着五爪金龙的迎枕上,看起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憔悴。

数个年纪大些的皇子都围在龙床前,祁镇离得最近,正跪在脚踏上给皇上喂水。

皇上勉强喝了一口,便眯起眼睛摇摇头,意思是不要了。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大步走进来的顾南箫。

“臣顾南箫,参见皇上。”

顾南箫走到祁镇身后,跪下行礼。

祁瞻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都没出声。

祁镇看了一眼跪得纹丝不动的顾南箫,将手中的水盏轻轻放在一旁桌上。

瓷器轻微的碰撞声让祁瞻回过神来,这才说道:“平身。”

顾南箫默默起身,走到一旁侍立。

祁瞻环视着围绕在床榻前,眼巴巴盯着自己神色的皇子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朕没什么,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说了些父皇保重龙体之类的话,便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顾南箫看向祁镇,见祁镇不动声色地向他微微一点头,便没有抬脚离开。

房间里只有祁瞻,祁镇和顾南箫三人,祁瞻见祁镇要开口,便向他摇摇头。

“你也出去吧,朕要问箫儿几句话。”

祁镇不敢耽搁,应道:“是,儿臣去外面候着,父皇若是想见儿臣,随时唤儿臣进来便是。”

等到祁镇也离开屋子,祁瞻的视线便落在顾南箫身上。

“箫儿,你过来。”

顾南箫闻声上前,跪在脚踏上。

祁瞻却又闭上眼睛,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还是在闭目养神。

顾南箫一声未出,只是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祁瞻才沉沉开口。

“刘守成说你有证据,证明那个谢家姑娘跟太子在一起,是受了祁昊的指使,可有此事?”

顾南箫垂眸答道:“是,谢家家住南城,与一户姓史的人家来往密切,那史家嫁妆失窃,曾报到官府,这案子是臣亲自办的,因此顺藤摸瓜,才发现了谢华香的谋划。”

祁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是什么证据?”

“回皇上的话,史家报案说嫁妆失窃,其实并无此事,史家女的嫁妆其实是全都贴补给了谢华香,以供她买通各种关系,打探太子行踪,设计与太子偶遇,史家女生怕谢华香日后不认账,将每一笔进出的银子,作何用途都详细记在账本上,那账本如今就在臣的官衙内。”

“除了账本,

另有谢华香的贴身侍女蔷薇为人证,她的供词也被臣一并收着,上面记着五皇子府每次派人来给谢华香传话的时间,地点以及详细内容,还有谢家门房、小厮、管家……”

除此之外,还有谢明昌借用五皇子的名头,做了许多官商勾结之事,获利颇丰,卷宗,证人以及账本一应俱全,如果皇上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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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祁瞻突然开口打断了顾南箫的话,他抬起手,一脸疲惫地揉着眉心。

“你在南城兵马司做了这些年,办事是极老道的,你既说有,那此事便是确凿无疑了。”

虽然祁瞻心里早就信了八九分,可还难免抱着那仅存一分的希望,希望是别人弄错了,是自己误会了祁昊。

可是听到顾南箫条理分明的这段话,再加上那些证据供词人证,祁瞻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最疼爱的五皇子,竟然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以权谋私的阴险小人,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祁瞻越想越气,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太子也是个蠢的,还以为天上掉美女正好就看上了他,要不然怎么会让祁昊钻了空子!”

“还有你!太子整日与你在一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带了他在京城各处游荡,引着他看话本子,逛戏园子,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要不然,他整日在宫中,怎么能知道什么西域舞姬?”

“太子是好太子,都是你们带坏了他!”

顾南箫知道祁瞻正在气头上,又一心护短,便低下头安心承受祁瞻的责骂。

祁瞻骂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头疼欲裂,指着门外说道:“朕罚你去御书房跪一夜,好好反省!”

顾南箫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祁镇虽然被祁瞻赶了出去,到底不放心,一直隔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祁镇骂了顾南箫的话自然都落入他的耳中。

这会儿见顾南箫出来,祁镇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箫儿,这事都怪我,倒让父皇迁怒与你。”

顾南箫笑着摇摇头,说道:“表哥说的哪里话,皇上正生着气,就算不是我,他也会迁怒别人的。”

他停顿片刻,道:“更何况我搜集了那么多祁昊的证据,皇上恼羞成怒,也是理所当然。”

祁瞻一向极重颜面,想到祁昊的事已然是压不住了,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丢一次人,自然对知情者没什么好脸色。

如果不是顾南箫是太后的侄孙,就凭他暗中查访五皇子有关的事,都够他喝一壶的。

祁镇还要安抚他几句,顾南箫看了看其他皇子和妃嫔们,轻声说道:“皇上生了场气,只怕又不大舒服了,表哥还是赶紧让太医进去看看吧,我也要去御书房了。”

皇上金口玉言,让他去御书房跪着,他要是不听,那就是抗旨了。

祁镇知道此刻正是紧要关头,便不再客套,拍了拍他的肩膀,直奔宫内而去。

虽说被祁瞻罚跪,顾南箫却没有当回事。

罚跪也是有技巧的,若是被赶去宫门外跪着,那纯粹是为了羞辱,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被罚跪的人,光是众人的耻笑议论就足够让人羞愤欲死。

御书房就不一样了,那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只有皇上最信任的人才有资格进去。

祁瞻把他赶去御书房罚跪,目的就只是为了拿他撒气而已。

这件事的双方都是祁瞻的儿子,祁瞻舍不得罚儿子,难道还舍不得罚顾南箫吗?

等他消了火气,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顾南箫倒是想得挺明白,可是旁人就不一定能保持理智了。

等到顾南箫被皇上罚跪的消息传到靖国公府,已经换了好几个版本。

靖国公夫人听说小儿子惹得皇上震怒,被赶出去罚跪,顿时就坐不住了。

她顾不得此刻已经是傍晚,直接换了大衣裳,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靖国公夫人一进宫就直奔慈宁宫,硬是把已经卸了簪环的太后从榻上叫了起来。

“娘娘,您可要为箫儿做主啊!”

靖国公夫人行过礼,坐在宫女搬来的锦杌上,也不等太后开口,就抽出帕子哭了起来。

“说来惭愧,臣妇这个做娘亲的,对箫儿这个儿子亏欠的最多,他小小年纪,就听从娘娘的吩咐进了宫,臣妇这个亲娘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就连换了季想给他做几套衣裳,竟都不知道尺寸!臣妇实在是对不住他呀!”

“人都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箫儿虽然不在臣妇身边长大,可是臣妇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要不是想着有娘娘照看,箫儿定然衣食无忧,臣妇只怕都要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箫儿现在虽说大了,可到底还是个没成家的孩子,难免会说错话,做错事,今儿也不知怎么就惹怒了皇上,扣在宫里不放出来,这会儿生死都不知道呢!臣妇在外头听见,真是吓得魂都飞了!”

“娘娘,箫儿是娘娘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娘娘比臣妇这个做娘亲的更清楚,他虽说年少,可性子早熟,行事再沉稳不过了,要不然年纪轻轻就管着这整个南城啊,哪怕他犯了错,定然也是无心的,求娘娘去皇上那里说个情,让皇上饶了箫儿吧,臣妇给娘娘磕头,给皇上磕头……”

眼看着靖国公夫人又要跪下,太后连忙叫左右宫女去扶住她。

靖国公夫人靠在宫女身上,又呜呜哭泣起来。

太后这会儿才有插话的机会,忙说道:“你呀,也是做了祖母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的!”

她让宫女扶着靖国公夫人重新坐下,继续说道:“箫儿的事,哀家也听说了,不过是皇上在气头上说了那么几句话,这孩子心眼实诚,果然就去御书房跪着了,你且放心,哀家早就叫人照看着了,定不会让箫儿挨饿受苦的。”

听了太后这番话,靖国公夫人才稍稍放心。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太后,问道:“皇上当真就只是罚他去御书房跪着?箫儿这会儿当真没事?”

只是如此,那她就安心了。

如果皇上认真要罚一个人,怎么会只让人去御书房里跪着,就算拉出去打板子都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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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叹了口气,道:“你连哀家的话都不信了?要是还不放心,哀家就叫人带你去御书房,亲眼看看箫儿。”

靖国公夫人下意识地摇头拒绝,说道:“御书房是何等机密重要的地方,臣妇……不敢去。”

太后被她这大实话都气笑了,无奈地说道:“你看看你,大晚上闯进宫来,哀家只当你是个胆大包天的呢,这会儿又怕起来了!”

确定顾南箫没事,靖国公夫人才破涕为笑。

“让娘娘笑话了,臣妇也是太担心箫儿,这才斗胆打扰娘娘。”

太后看她又哭又笑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叫宫女打水来给她洗脸,重新梳妆。

靖国公夫人得了太后的准信儿,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些。

“娘娘,您也别怪臣妇没头没脑地闯进来,箫儿那性子您也知道,从小心里就有主意,若是他觉得对,别说是臣妇和他父亲,就算是您的话,只怕他也不会听的。”

“就像那年,他才十六岁,便说要出宫去替太子殿□□察民情,免得太子以后做了那说什么何不食肉糜的昏君,别说我们,连娘娘和殿下都劝不住他,到底让他去挂个兵马司指挥使的名儿,算是依了他的意了。”

“谁知他又怕娘娘和殿下为难,自作主张选了无人肯去的南城兵马司,成日里跟南城那些平民老百姓打交道,不是抓那些鸡鸣狗盗的偷儿,就是断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邻里官司,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磨得人都瘦得不像个样子了!娘娘,臣妇的几个儿子虽不敢说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可也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对箫儿,臣妇这心里是既觉得亏欠,又觉得心疼啊!”

见靖国公夫人说得伤心,连太后也不由得心酸起来。

“哀家又何尝不知道箫儿的心意,他从小便比别的孩子懂事,不是哀家夸他,这些年哀家冷眼瞧着他这性子,这般行事,只怕比哀家那几个亲孙子都强些,有他辅佐太子,哀家也算是放心了。”

“这些年箫儿的确吃了不少苦,为了官场上那些事,连亲事都耽搁了,你今儿就算不进宫,哀家也想寻个机会问问你呢,那箫儿的婚事,你相看得如何了?”

说到顾南箫的婚事,靖国公夫人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多谢娘娘关心,为了箫儿的亲事,臣妇也没少操心,偏那孩子自己有主意,不肯听臣妇的,臣妇也不好不问他的意思就直接做主,不过最近臣妇倒是听说……”

靖国公夫人说到自己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颇有些自鸣得意。

太后听了她的话,心里大抵就有了谱。

“你是哀家的娘家人,哀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这样的人家,箫儿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论起婚事来,不必看中门第,娶个门户低些的反倒是好事,要紧的是箫儿自己喜欢,你说对不对?”

靖国公夫人深以为然,连连赞

同。

两个中老年妇女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得兴高采烈,被罚跪在御书房的顾南箫反倒被她们丢在了脑后。

太后心里有意,故意把话题往顾南箫的亲事上引,举了几个公侯富贵人家纳娶民间女子,日子过得和美的例子,又问起顾南箫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物事。

靖国公夫人很自然地想起顾南箫每次回家都带的美食,立刻便说道:“从前臣妇还当箫儿脾胃不好,身子虚弱,最近瞧着他爱吃东西了,还带回来孝敬臣妇和他父亲呢!”

太后拊掌笑道:“那最好了,你要帮他相看,首要的就是要女子精通厨艺,要不然,箫儿吃不好饭,饿坏了身子可是大事!”

靖国公夫人不由得点点头:“娘娘说得极是,可臣妇见过的那些女孩子,还真没几个厨艺能拿得出手的。”

她平日接触的女子多是官家千金,一个个娇生惯养的,连洗个手都要好几个丫鬟围着服侍,哪里会亲自下厨。

就算平时喜欢做菜,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能做出美味佳肴来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看着低头假装喝水,忽然不再说话的太后,靖国公夫人陡然间福至心灵。

“莫非娘娘有什么好的人选?”

这么晚了,太后又不是闲着没事,怎么能一直拉着她话家常,只怕是早已有了看中的人。

太后放下水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慢吞吞开口。

“哀家成日在宫里,哪有什么好人选?不过是想着箫儿胃口不好,怕他娶了媳妇以后吃不好饭,弄坏了身子罢了。”

靖国公夫人哪里肯信,眼巴巴地看着太后。

“娘娘,您就别卖关子了,臣妇为着箫儿的婚事,头发都快愁白了,您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就跟臣妇说说吧!”

太后忍不住笑,抬手虚虚地点了点她,这才说道:“哀家记得箫儿说过,他不是忽然爱吃饭了,只是遇到了一个能做出他喜欢的饭菜的人……”

“南华楼的梅姑娘?!”靖国公夫人不禁脱口而出。

这大半年来顾南箫明显气色好了,连带着身边的小厮都变得白白胖胖,再加上顾南箫时不时往家里带好吃的,靖国公夫人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了南华楼有个厨艺精湛的梅姑娘。

顾南箫爱吃梅娘做的菜,这在整个南城只怕都不是什么秘密,靖国公夫人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只不过,她之前一直庆幸顾南箫终于找到了合乎口味的饭菜,倒是没往婚事上面想。

被太后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那梅姑娘听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去了,到时候还能出来抛头露面地做菜吗?

就算不嫁人,她日日打理南华楼那么大的酒楼,哪里有空儿去照顾顾南箫一个客人的一日三餐?

如果顾南箫吃不到梅姑娘做的菜,那不是又要像以前那样瘦了吗?

想到这里,靖国公夫人就坐不住了。

去南华楼

吃饭虽然方便,那也不如把人弄到家里来方便啊!

靖国公夫人看着太后的脸色,试探地说道:“这倒合适,臣妇是没什么说的,只是不知道箫儿会不会答应?”

太后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强忍着笑意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箫儿的娘亲,替他张罗婚事本就是顺理成章。”

见靖国公夫人面露犹豫,太后继续说道:“那梅姑娘几次进宫做菜,哀家是见过她的,不仅有一手好厨艺,人也是秀外慧中,外柔内刚,哀家瞧着跟箫儿倒是一对。”

太后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靖国公夫人本就一直头疼顾南箫的亲事,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线希望,哪里还有意见,立刻一口答应。

“娘娘既然看过了,那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臣妇这就回去准备!”

虽然梅姑娘是平民出身,可该有的礼数都得有,否则,被人笑话的可是他们靖国公府。

靖国公夫人这一次进宫,不但知道顾南箫无事,还得知太后已经为顾南箫相看好了婚事,这对她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时辰已经很晚了,靖国公夫人便告辞出宫了。

她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靖国公,还得抓紧时间,开始张罗顾南箫的婚事了!

祁瞻吃过太医开的药,终于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睡到凌晨,他却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几个儿子大打出手,甚至拔剑相向,不管他怎么怒斥阻拦,他们都恍若未闻。

最小的皇子才六岁,被这场景吓得小脸煞白,抱着他的腿哀声喊着父皇救命。

忽然有一个皇子转过头来,带血的脸神情狰狞,提着剑就朝他们冲了过来,口中喊着什么要杀了所有人,他就是皇帝之类的话。

那张脸的长相祁瞻再熟悉不过了,赫然就是祁昊!

刀剑刺过来的感觉太逼真,祁瞻吓得一个激灵,猛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寝殿内一片漆黑,黑暗中有沉沉的安神香气味,祁瞻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剧烈的心跳才逐渐平缓下来。

这一刻他不想看到任何人,哪怕是贴身内侍,他也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狼狈惊恐的样子。

他可是皇帝啊,天下所有的人都怕他,他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祁瞻彻底睡不着了,他摸索着起身下了床,自己动手从五更鸡上拿出茶壶来,倒了一盏热茶喝了下去。

一个十几岁的年少内侍睡得警醒,听见殿内有动静,便悄悄走了进来。

看到黑漆漆的宫殿中坐着一个人,小内侍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

“皇上,您醒了。”

皇上睡醒了却没叫人,是不是嫌他们这些人服侍得不好?

小内侍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胆战。

祁瞻听到他颤抖的声音,恍惚的神思慢慢回到了现实。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内侍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上的话,好像是……寅正?”

祁瞻的视线投向黑乎乎的窗外,喃喃自语道:都这个时候了?[(,天怎么还不亮呢?”

小内侍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回答祁瞻的话,正迟疑着,就听祁瞻重新开口。

“顾南箫哪儿去了?”

小内侍忙说道:“回皇上,顾大人按照皇上的吩咐,依然跪在御书房。”

想到自己昨日的迁怒,倒让顾南箫跪了一夜凉地砖,祁瞻微微皱起眉头。

“他倒是实在,你悄悄过去,把他叫过来。”

小内侍连忙应了声是,连灯笼也不敢打,一路摸黑去御书房,把顾南箫带了过来。

顾南箫一进殿就要下跪行礼,口中说道:“臣顾南箫——”

“好了。”祁瞻打断他,语气中满是疲惫,“这里就朕和你两个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

顾南箫便没有跪下去,走上前去,点上了琉璃灯。

灯火微微地跳动着,映照出祁瞻眉头紧皱的脸庞。

祁瞻看向顾南箫,按理说这小子是在御书房跪了一夜,可这会儿却依然精神抖擞,眼神清亮,一身衣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祁瞻都懒得追究了,有太后护着顾南箫,别说只是跪个御书房,就是把他发配去守皇陵,顾南箫也能过得舒舒服服。

横竖他也不是认真要罚顾南箫,见顾南箫好端端的,他仅有的一丝内疚也烟消云散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顾南箫坐下说话。

“箫儿,你可怪朕?”

顾南箫并没有坐,而是跪在了地上。

“臣不敢。”

不说不怪,却只说不敢,祁瞻都拿这个倔小子没办法。

“你不敢,是啊,你是真的不敢。”

“你从小进宫,陪着太子长大,连太子幼年顽皮,都难免闯祸,其他皇子更不必说了,什么爬树掏鸟窝,下湖抓鱼,领着小太监粘知了,什么淘气的事没干过?反倒是你,从进宫后就规规矩矩的,话都不敢多说,老实的都不像个孩子。”

就是这样一个老实的孩子,却敢暗中调查五皇子,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沉默寡言的孩子,搜集了那么多证据和人证,让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

他都不知道,顾南箫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

“算起来,你是朕娘舅家的孩子,除了朕的几个儿子,你就是跟朕最亲近的子侄了,朕是看着你长大的,比旁人又亲近不少。你说你呀,查到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不早些来告诉朕呢?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顾南箫垂首道:“臣知罪。”

祁瞻看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番肺腑之言是白说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亲手扶顾南箫起身。

“朕说了,让你坐下说话。”

顾南箫顺势起身,侧坐在凳子上。

祁瞻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顾南箫,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印象里那个行事低调的少年已经长得如此高大,周身都散发着

难以掩盖的蓬勃朝气,反倒让他觉得自己垂垂老矣。

这是祁瞻第一次真正地觉得,原来自己已经开始老了。

这想法让他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又想起自己方才的噩梦。

他不过年近五十,自认为自己还春秋鼎盛,可是祁昊已经不肯听自己的话了。

就算他再过十年,二十年,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怎么去应付已经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皇子们?

祁瞻暗暗握紧了拳头,声音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祁昊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顾南箫似乎没有发现祁瞻的心情变化,闻言依然语调平平地说道:“事关太子和五皇子,臣不敢置喙。”

“你还有不敢的事?”

他倒是不敢置喙,背地里早就把人家查个底掉儿了!

“是,臣的职责是调查清楚事情经过,再呈禀皇上,至于该如何处置,臣不敢擅作主张。”

这话说得有理,祁瞻不由得点点头。

“你与太子一同长大,与太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你肯为他做这些事,可见你是一心向着他的。”

从祁瞻的角度来看,双方都是他的儿子,可是从顾南箫的角度考虑,祁镇自然比祁昊要亲近得多。

事关皇子,寻常人谁肯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顾南箫却肯为太子做,足见他对太子的一片赤诚之心。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忠厚老实了些,对手足也太过宽容疼惜,朕总担心他日后因此吃亏,有你肯尽心尽力为他,朕也能放心……”

祁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顾南箫谈心。

顾南箫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说话。

等祁瞻说了一会儿,顾南箫才轻声开口。

“皇上肯对臣说这些,可见是信得过臣的,那臣也斗胆说一句,太子重情义,这点是随了皇上您的性子了,如若太子是个暴虐冷酷的性情,甚至对手足都敢下手加害,皇上您只怕会更担心。”

难得听顾南箫嘴里说出一句自己的好话,祁瞻听了不由得心情都好了几分。

而且这话正好就说在了祁瞻的心坎上,太子对弟弟妹妹们好,珍惜手足亲情,那是跟他一模一样。

至于那些心思不正,连亲兄弟都敢加害的人,那肯定不是随了他的性子。

想起祁昊,祁瞻刚好起来的心情又瞬间沉了下去。

“哼,连亲兄弟都敢算计,连朕都敢骗,朕真是白疼了他了!”

顾南箫心知他说的人是谁,并没有出言附和。

祁瞻凝眸思忖了片刻,说道:“你熟知律法,皇子成年后当如何安置,你可知道?”

顾南箫心思一动,垂眸答道:“本朝法令,成年皇子当封王位,并赐封地,年满二十岁后前往封地,非皇诏不得入京。”

法令虽然如此,可这是皇家的事,皇上若是不发话,哪个不开眼的会闲着没事,冒着得罪皇上和未来某位王爷的风险,主

动提出这个规矩呢?

因此这个法令虽然建朝以来便有,却形同虚设,再说皇子们在京城还有皇子府,封王以后便成了王府,若是那些封地偏远的不愿去的,仗着跟皇上关系亲近,说几句好话,装个病,借口要孝顺皇上太后的,一把年纪还赖在京城的老王爷长公主那是比比皆是。

所以祁瞻问起顾南箫这条法令,顾南箫便猜到了祁瞻的心思。

果然就听见祁瞻叹了口气,说道:“朕之前就是心太软,总想着他们年纪还小,心里舍不得。”

从前他最舍不得的,是祁昊。

这孩子聪明能干,又孝顺又懂事,跟敦厚的太子相比,祁昊的性情多了几分跳脱开朗,又因为出身武将家族,不喜欢墨守成规,说话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对祁瞻和孙皇后更是恭顺亲近,自然很是得祁瞻的欢心。

只是不知不觉间,孩子长大了,心也变大了。

如果给祁昊封王,其余皇子自然也要封的,到时候这些皇子一起离开京城,他这个做父亲的能不想念他们吗?

这也是他拖着迟迟没有给这些皇子封王的原因,封王之后,按规矩皇子们就该去封地了,以后就只有过年和万寿节这样的机会才能见面,让他如何能忍心。

顾南箫见他久久不语,轻声道:“皇上是慈父心肠,只是他人未必会体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皇上英明,定能早做决断。”

祁瞻脊背一凉,头脑顿时清明了几分。

“朕岂不知道这个道理?倒叫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教训朕!”

祁瞻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摆摆手。

“罢了,你先回去吧,朕再想想。”

顾南箫不再多言,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走出宫门,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仿佛即将出鞘的刀剑,迸射出冰冷的寒光。

顾南箫没有刻意掩盖行踪,不过小半日的功夫,靖国公夫人连夜进宫,顾南箫在宫中停留一夜才离去,这两个消息就传遍了宫内外。

原本不过再平常不过的信息,此时落在某些人眼中,就多了一层含义。

勇武侯府中,孙应奎听到小厮说完外面的消息,蹭地站起身来。

“什么?皇上要给皇子们封王?!”他立刻看向一旁的祁昊,大声说道,“殿下,你之前可听说过这个消息?”

祁昊脸色十分难看,几乎是咬着牙摇摇头。

他不过才离开皇宫一日的功夫,宫里怎么就传出了封王的消息?

他又不傻,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他只是帮祁镇物色了个女子,皇上就动了这样的大怒,不仅破天荒打了他们母子,更是做出了封王的决定。

就这么点小事,祁瞻就要将他从京城赶出去?

在京城里长大的他,哪里能适应别的地方,即便给他最广大最富庶的封地,哪能有京城的日子舒服自在?

祁昊越想越气,几乎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母后

说的没错,平日里说着如何疼他宠他?,其实都是假的!

祁瞻的心里就只有李皇后生的那个太子!

见祁昊脸色铁青,孙应奎便信了他说的是实情。

都说娘亲舅大,自己这外甥虽说贵为皇子,对他这个舅舅却一直十分敬重的,宫里有什么消息也不会瞒他。

若不是祁昊信任他,昨日出了那档子事,祁昊也不会想着先来勇武侯府找他说心里话了。

哪怕是听说皇上晕厥,他都没急着去宫里侍疾。

他说的也有道理,皇上这病本就是因他而起,再见到他只怕更气,他还不如不去,免得皇上这病被气得更加严重。

他刚才还纳闷,祁昊来了这一日,怎么都没提起封王的事。

合着连祁昊自己都不知道!

想到这次,脾气火爆的孙应奎也恼了。

“这皇上可真是好算计,这么大的事,竟然连你这个亲儿子都不告诉!”

祁昊冷冷一笑,道:“他的亲儿子那么多,又不缺我一个!不跟我说,指不定就是为了防着我呢!”

孙应奎是个粗人,闻言顿时勃然大怒。

“那皇帝老儿算是什么东西,就知道偷偷摸摸算计,不敢正大光明地行事!他和他那个太子,爷两个跟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的,能干成什么事儿?”他借着酒意,索性拍着桌子骂了起来,“没有咱们孙家儿郎,这皇位还不知是谁坐呢!”

祁昊点点头,深以为然。

“父皇的确优柔寡断,哪有舅舅半分魄力?我瞧着,连母后都比他一个皇帝有主意!”

“这皇帝给他来做,真是老天瞎了眼!”孙应奎破口大骂道。

孙应奎越骂越气,把之前积压许久的怒气统统发泄出来。

“说是让咱们孙家人出征打仗,到了外头又扯后腿,不是军粮供不上,就是兵士人数不够,说到底就是不敢让咱们放开了手脚大干一场!我气不过,跟他当面理论,他却说什么要爱惜兵力,韬光养晦,叫我只守好边城,不可轻易出战!我呸,那鞑靼都要骑在老子脖子上拉屎了,他还叫老子忍!?一个皇上,让他当得跟窝囊废一样!”

“昊儿,你可别学你爹,是真男儿就该驰骋沙场,开疆辟土,建功立业!躲在皇城里比比划划,就会扯嘴皮子,算什么爷们儿!?”

祁昊不是第一次听孙应奎说这些话了,闻言不由得点头。

“舅舅说的很是,我常想着,如若我是父皇,我定要开扩疆土,让鞑靼、高丽、西域、日本这些小国全都臣服在□□之下!到时候万国来朝,四海归服,那才是泱泱上邦的气象!”

孙应奎听得热血沸腾,起身赞道:“这才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昊儿,你有此等志向,不愧是我孙家的血脉!”

祁昊笑了笑,随即神情便黯淡下来。

“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空想罢了,太子名分早定,又深得民心,我是没有希望登上那个位置的了。”

“呸,太子是什

么东西?一个连说话都不敢高声的软蛋!让他当了皇上,就更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了!”

想到祁镇数次劝说祁瞻不可兴兵打仗,甚至还有意削减军费支出,孙应奎又是焦灼又是气恼。

一个连京城都没出过的黄毛小儿,哪里知道边关的凶险?前线将士忍饥挨饿守着边疆,他却还要削减军饷,那让他们怎么打仗?

想到此处,孙应奎冷哼道:“他们不叫咱们好过,咱们也不叫他们好过!”

祁昊见孙应奎一脸气狠狠的模样,不禁皱眉。

“舅舅,你待如何?”

孙应奎一拍桌子,豁然起身。

“都欺负到咱们老孙家头上了,还叫老子怎么忍?索性反他娘的!”

祁昊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舅舅喝醉了,说话当心些。”

“谁喝醉了!”孙应奎推开祁昊想要搀扶自己的手,反而越发直着脖子喊叫起来,“你是他亲儿子,他还要赶你走,更别说我们这些外人了!”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和你母后想想!你去了封地,日子倒是自在了,我和你母后日子要怎么过?难道你让我们老了以后,在太子手下忍气吞声地讨生活?”

想到孙皇后,祁昊的心重重一颤。

他缓缓坐下,半晌才沉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等舅舅酒醒之后再说吧。”

孙应奎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怒道:“老子都说了没醉!你就说一句话,到底干不干?”

“你要是不敢,那跟祁镇那个软蛋有什么区别!?赶紧滚去封地苟且偷生吧!”

想到祁镇,祁昊脊背一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就算不想怀疑祁镇,也不由得他不怀疑了。

他有顾南箫那个干将,只怕早就把谢华香的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

祁镇面上装得兄友弟恭,手段却如此阴损狠毒,哪里有半分顾念兄弟之情。

他知道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日后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祁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不能怪他,他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舅舅,你有何打算,咱们商议一下。”

见祁昊答应了,孙应奎这才露出了点笑容。

“有什么好打算的,你舅舅我最擅长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事情拖得久了,反而容易走漏消息。”

“以我看,如今皇上病着,宫中定然人心惶惶,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富贵险中求,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祁昊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紧张过,连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

他拿起手边的酒杯,将里面的冷酒一饮而尽。

“我都听舅舅的。”

“好!”

孙应奎重重地拍了一把祁昊的肩膀,随即坐下,两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自打送走了顾南箫,梅娘就一直心神不宁,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强迫自己找事情去做,可是就连做菜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有几次连调料都放错了。

杜秀等人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都当她是累的,劝着让她回家休息去了。

次日依然没有顾南箫的消息,梅娘越发觉得心里不安,索性连南华楼也没去,安心在家里陪着武大娘和小石头。

才吃过午饭,一辆宫车就停在了武家门口。

“太后娘娘口谕,传梅姑娘进宫!”

这宫车一路从皇宫的方向而来,先去南华楼,没找到梅娘又一路打听着到了武家,这么一条街走下来,宫车后面早已缀了一大串看热闹的人。

听到内侍尖细的嗓音说完,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梅姑娘又要进宫了!”

“连宫里的贵人都爱吃梅姑娘做的菜,梅姑娘可真是厉害呀!”

“照这个架势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梅姑娘就得去御膳房当御厨了!”

相比众人的兴奋,梅娘听到这个消息,却一丝喜意都没有。

老百姓们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宫里昨天出事了。

顾南箫进宫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会儿太后叫她进宫,难道就只为了想吃她做的菜?

梅娘心里有事,却不好显露出来,跟武大娘她们交代了几句,就提着箱子上了宫车。

宫车一路辘辘而行,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不安的缘故,梅娘总觉得今日的马车走得格外地快。

进了宫,便有宫女过来接她,带她直接去了慈宁宫。

太后见了她,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会做药膳?”

梅娘一怔,斟酌着说道:“略懂皮毛而已,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跟箫儿要好,哀家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皇上着了一场气恼,太医说是肝气上逆,胃脘胀满,皇上这两日吃饭就没什么胃口,又喝了几次太医开的汤药,苦得越发不想吃饭了,从昨天开始到现在,拢共也不过只喝了几口梅子水。”

“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又生着病,吃不下饭可如何是好呢?御膳房里的御厨们连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皇上还是没胃口,太医建议试试药膳,可宫里没有又懂药又会做菜的人,哀家才想着来问问你。”

梅娘听了不禁蹙眉,思索片刻才说道:“皇上没胃口,民女也没什么好法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眼睛一亮。

“不过,这几日天热,民女一个徒弟说可以试试用酸梅入菜,民女做过几次,酒楼里的客人倒是都说好吃。皇上既然能喝得下梅子水,不如民女用酸梅做一道菜试试?”

这会儿太后已经被太医和御厨弄得没了法子,闻言赶紧说道:“好,你就用哀家的厨房,现在就去做!”

梅娘答应着,行礼出去了。

慈宁宫的人个个都知道太后正为皇上吃不下饭而心烦,听说传了梅娘进宫做菜,大家不敢怠慢,齐齐围在梅娘身边给她打下手。

梅娘让人取了一只新宰杀的鸭子,先剁成几大块,然后用盐和酱油在鸭肉上抹匀上色。

铁锅中放少许油,把腌制好的鸭肉放入锅中,煎至表面金黄,再翻过来煎另一面。

煎好的鸭肉盛出,锅内留一点底油,下入姜片,胡葱和蒜头等,炒出香味。

然后放入鸭肉,再加少量热水,同时放入数枚酸梅。

锅中加酱油,料酒和冰糖等调料,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焖煮至汤汁浓稠。

取出鸭肉切成小块,摆盘,再淋入收浓的料汁,这道酸梅鸭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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