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甚至隐隐带着一种莫名的鼓励态度:既然你都要跟盛枝意订婚了, 那订婚之前,你就再陪陪柳惜娘吧,谁让柳惜娘那么爱你, 那么离不开你呢?就让你们在订婚前, 最后见一面吧。
所以, 没有一个人告诉盛枝意。
直到盛枝意自己发现。
然后, 就是暴雨, 生病, 抛弃,偷船,推下水——
痛苦的记忆全都回到脑海中,盛枝意闷哼着倒回到了床上。
她捂着胸口, 只觉得愤恨在心底里翻涌。
她恨顾云亭背信弃义,抛弃救了他们的燕惊尘, 恨顾云亭在两个人之间游走, 最后背弃婚约, 跟柳惜娘搞在一起,恨柳惜娘明知顾云亭和她有婚约,却依旧要来破坏他们, 也恨那群名义上的朋友, 助纣为虐的伥鬼。
在那群朋友眼里,柳惜娘比盛枝意更好。
因为柳惜娘是那样爱着顾云亭,柳惜娘什么都不要, 顾云亭做什么, 柳惜娘都会无条件赞成, 不像是盛枝意, 处处都要顾云亭宠着, 惯着。
更何况,他们亲眼见证过顾云亭与柳惜娘之间的爱情,也见过少年时最热烈,最滚烫的样子,总觉得他们才应该是一对,而盛枝意是个外来者,所以在盛枝意和柳惜娘之间,他们无条件的偏向柳惜娘。
最恶心的是,这一切,盛枝意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在被顾云亭和顾云亭的兄弟们暗地里拿来和柳惜娘作比较,也不知道柳惜娘是顾云亭的前女友,更不知道他们眉目交递之间在暗示什么,她被隔离在所有人之外。
他们有一个盛大而灿烂的秘密,盛枝意是触摸不到那段过去的外人。
这让盛枝意觉得想吐。
盛枝意的记忆翻滚间,最后记着的,是燕惊尘扑过来救她的画面。
粼粼的水光中,燕惊尘破水而来,是她记忆之中最后一点暖光。
两分钟后,躺在酒店大床上的小天鹅缓缓睁开了眼。
她捋了捋混乱的思路。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活过来了,但是既然活过来了,就该有个不一样的一生,她大可以现在就跟顾云亭解除婚约离开B岛,保全自己,但是她觉得这样对待顾云亭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她跟顾云亭是两家豪门,强强联姻,如果她现在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柳惜娘提出解除婚约,那问题是在她身上,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顾云亭开脱的话。
“我和柳惜娘只是前女友关系,虽然在一起过,但是早分开了,我的朋友们都可以作证,是盛枝意太无理取闹了。”
而那个柳惜娘,会无条件的为顾云亭站台,她会将自己贬低到一个近乎于尘土的程度,然后向顾云亭开出花儿来。
“是我主动来找云亭哥哥的,跟别人都没关系,是我的错,请盛小姐不要退婚。”
在最开始的时候,柳惜娘并不是天灾中时那样凶狠锋锐的,她很擅长伪装,常做出来一副被盛枝意欺辱的可怜模样,叫所有人同情她,天灾慢慢扒掉了她隐藏的皮,露出了凶狠的底色来。
盛枝意只要一闭上眼,几乎就能看到柳惜娘那张卑微怯懦的脸,像是阴影里爬动的臭虫,看起来只需要一脚就能踩死,但是她所携带的恶心人的臭味儿却经久不散。
最要命的是,如果因为这么一点“小问题”解除婚约,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盛枝意小题大做。
当初,是盛枝意倒追顾云亭,两人谈了三年才订婚的,他们两家豪门联姻,很多事情利益交叠在一起,不能随意解除婚约,最起码,错误不能出现在她这里。
她得想办法,将柳惜娘和顾云亭的事情挑出来,把他们的丑陋嘴脸拉出来,才能顺利解除婚约。
他们两个不是旧情未了吗?就让圈子里的人都看看,他们是如何旧情未了的!
盛枝意当然可以走。
但是她不走。
她偏要在这危机里,跟所有人玩儿个大的。
其次,她不能直接撂挑子就走的原因,还有一个燕惊尘。
她要走,也得将燕惊尘一起带走,燕惊尘是个敦厚善良的老实人,上辈子燕惊尘救了她,这辈子她应该来救燕惊尘。
这样一来,她是无论如何都走不了的。
盛枝意缓缓从柔软的大床上爬下来,从衣柜里挑了件白色短袖,又拿了一条牛仔裤,最后拿起手机,回了一句:“放心去接他们回来吧,其余的都由我来准备。”
她会好好给这群人准备一个大礼的。
手机的另一头,顾云亭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盛枝意淡淡的扫了一眼,关上了手机,从五星级酒店上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五星级酒店的经理。
——
经理姓周,是个会办事的人精,二十来岁,比盛枝意大一些,正处于对事业的渴求巅峰期,是个精力旺盛的社畜。
“我把这个酒店包下来,包三个月,拒绝所有订单。”盛枝意说道:“我要你准备十台柴油发电机,再囤上粮油。”
她将一些生活必需品都记录在一张纸上,递给经理说道:“采购的钱,我都出。”
这家五星级酒店是他们家的产业,盛枝意在这里说什么话,这位周经理都会听,并且会一丝不苟的完成。
在上辈子,台风洪水到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在这家五星级酒店里,而是在沙滩附近的民宿里,所以风浪一来,一群人格外狼狈,但现在,盛枝意准备居住在B岛中心的五星级酒店里,这家酒店足够大,地势足够高,也有足够的物资储备。
就算是台风来了,酒店也不会被淹没,顶多淹没到一层大厅。
上辈子,他没有准备,这辈子,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是——盛小姐,我这就着手去安排。”经理惊讶了一瞬,但还是接过了手中的物资单子,迟疑了一瞬,没忍住,问到:“小姐,买这么多物资是要做什么?”
盛枝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周经理立刻低头道:“我都会完成的,两天之内,全都采买到。”
他们这位盛小姐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别管她要做什么,小姐要做,剩下的人只管听从就对了,以后小姐继承盛家,他还指望着去露头呢。
盛枝意则从五星级酒店离开,让周经理开车带着她在B岛的所有工地闲逛。
台风在四天后的晚上八点左右就会登陆,她需要在四天后的晚上八点之前,找到燕惊尘。
现在是十月三号,四天后,十月七号的晚,八点。
赶在台风之前。
——
夕阳西下,B岛却正热闹起来。
旅游城市是没有夜晚的,霓虹灯将整个岛屿都照亮,黑天与白夜的界限都被现代科技抹除,整个岛屿恍若白昼一般。
B岛一处旅游景点,正在建造一座巨大的、充满科幻感的图书馆。
施工现场混乱嘈杂,瓦数很高的大灯照耀在工地上,各种瓦石钢筋水泥堆积在地面,远处有蓝色的铁皮做阻拦,其内很多人带着头盔,正在不断施工。
工期短任务重,忙起来是不分昼夜的,白班和晚班都有民工来干,但此时,施工现场发生了一点小问题。
“你这个伤,工地最多能赔五百块钱,自己去医院看吧。”铁皮临时搭建的集装箱休息房内,包工头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好气儿的丢过去五百块钱,道:“别说我不照顾你,你来干活就两天,就笨手笨脚伤了自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讹我钱呢!”
在集装箱旁,站着一个沉默高大的身影,头发是最简单的贴皮短寸,身上穿着普通工人的衣服,他如果站直了,个头几乎要顶在集装箱的铁皮顶上,但他此时站不直——他的一条腿受伤了,肮脏的工装裤被血迹润湿,上面又沾染着肮脏的黄沙,血迹一点点流下来,混着黄沙,在地面上汇聚出一个小血泽。
看着这个伤势,恐怕不是五百块钱能治好的。
燕惊尘抬起眼眸,平静的看向包工头,说道:“我们来的时候签了合同,我受伤,要有赔款。”
包工头“哈”了一声,声量都跟着骤然拔高,带着几分讥诮和讽刺:“那你就去告我吧,看看你能不能告出什么花儿来!”
红艳艳的五百块钱被丢在地上,似是连带着人的尊严也一起被踩下去,燕惊尘的拳头几次握紧,最后缓缓松下,捡起来那些钱,转过头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人的一切在金钱面前,都会变得不值一提,如果你不肯低头,那一定是你不够贫苦,或者,钱不够多。
他走的时候,集装箱里还弥漫着包工头的怒骂声。
“一个山里出来的乡巴佬,要不是我可怜他给他一个饭吃,他都没地儿干活!现在居然还想威胁我!”
燕惊尘缓缓走下了集装箱,一步一瘸的走出工地。
期间有同村的亲戚一脸为难的看着燕惊尘,但是最终也没有出来跟替燕惊尘说上一句话,甚至,在燕惊尘的目光平静的望过来的时候,亲属们近乎是匆忙的、不安的挪开了视线。
他们很害怕燕惊尘上来求助。
但燕惊尘没有,他最终独自一个人离开了工地里,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入夜后的霓虹灯光打在他的背上,脏兮兮的工地服上有汗碱出来的白圈,十分明显。
他站在繁华的道路街头,有一瞬间的茫然。
灯火辉煌的城市,高大绚烂的高墙,与他似乎格格不入。
他的家地处农村,父母早亡,读过一点书,念的体校,后来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去世之后,就没有生活来源,吃饭都成问题,高考自然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