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辞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季时礼对视的时候,对方看自己就是这样的眼神。
不,甚至说时间更短,像是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只对视了一眼就快速甩开。
那时候的他瘦小,病弱,个头比那些基因完美的世家子弟都低矮一头,只因为他是十三岁才被寻回的私生子,甚至连姓氏都不配拥有,共享家族的荣誉。
他的那位上校父亲,或许是年轻时作恶太多,老了后被查出基因存在重大缺陷,连带着那几个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们,同样难逃幸免。这种基因问题是后天衰败所致,所以生产前的基因筛选根本无法辨别,在他父亲几近绝望之时,突然想到了鸢辞这个儿子。
鸢辞就是他的名字,他没有姓。
十四岁的鸢辞,捏着一纸报告,用着没有姓氏的名字,来到了莫比利亚联盟军校,这所军校作为全联邦的最顶级军校,联盟军直属,为直系军团选拔预备人才,入选条件是极为苛刻的。
虽然说联盟明确声明不看家世,只看能力,但不可否认一个事实,优秀的基因只流动在少数的顶尖家族当中,所以这所军校,实际上还是世家子弟的后花园。
季时礼所属的家族,无疑是顶尖中的顶尖。
少年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哪怕家里管的再苛刻也无法装出一副深沉模样,你追我打、情绪失控都是常态,而这当中最端庄,最沉稳,也是最被众星捧月的,便是季时礼。
才十二岁就漂亮的不成样子,皮肤白皙的几乎要反光,被一群少年簇拥在中间,眉眼之间尽显倨傲与烦躁。
彼时的鸢辞性格孤僻内敛,又比其他人年长个一两岁,便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起来。他最喜欢上的是地理课,听老师讲山川湖泊,讲晨昏日界,讲天山北麓的降水是大西洋季风的最后一滴眼泪,讲赤道终将让冰川上的雪水融化,这时候他就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窥探到了古时人们唾手可得便能看到的壮丽美景。
他最不喜欢的是体能课。
二十圈的训练对其他人来说似乎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是海水挤进肺里痛苦到无法呼吸。
季时礼则永远保持着第一名的位次,套圈第二名好几圈,二十圈跑下来只是呼吸微喘,脸颊都不见红润。
有得人天生就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
但鸢辞有他的优势,除了体能以外的一切,他似乎都得心应手,射击成绩更是出色。
十几个少年依次进入房间,一人十发子弹,对着五十米开外的移动电子靶接连开枪,电子靶只有靶心,没有外面的环靶,也就是说,没有分数之分,只有射中和没射中之分。
结束后,大家的成绩被放在一起比较,季时礼中了九个,全场最高,剩下的有中三四个的,也有一个都没中的,直到有一人惊呼道。
“我靠,这人居然也中了九个,和季时礼的成绩一样。”
说话的少年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卷发,一双桃花眼尽显轻挑,在众人的目光被他吸引后,他指着鸢辞的名字道:“鸢——辞?这算什么名字,有谁家是姓鸢吗?”
“鸢辞,谁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男的女的?”有人故意粗声粗气的问道。
这个班就十几个人,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除了像季时礼那种天之骄子是真的目中无人,其余热闹活泛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鸢辞是谁,不过是有意调戏罢了。
更何况,鸢辞有那张脸在,在班级里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样泯然众人。
季时礼本来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了,在听到有人和自己分数一样时,就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个脊背挺得老直的瘦弱背影。
卷毛少年名叫鹿言,是这群人当中性子最活泛的,看见鸢辞还没走,伸手便上去搂住他的肩膀,鸢辞颇为意外的转头看向他。
“有事?”少年声音清润,语调却生硬无比,身体也挣扎了一下,移开了鹿言的胳膊。
鹿言脸色立马染上不满,刚要开口,另一边手臂却被撞了一下,是季时礼从他身边走过,落下了一句话。
“出了一身汗,你不去洗澡吗?”
鸢辞下意识抬头,却也只看见了季时礼挺拔的背影。身侧的热源陡然一松,一群人已经越过他,笑着打闹着离开了。
季时礼经常请假,来学校的时间大概也只有其他人的一半,所以在之后很久的时间里,鸢辞都没有再见过他,可见不到季时礼,却不代表他见不到其他人。
军校分为基础教育部和预备役部,年满十二岁的男女可进入教育部,年满十五岁经过考核进入预备役部,进入预备役后,才算是接触到训练的核心,而像他们基础教育部的那些年轻孩子们,不需要怎么努力就可以取得很好的成绩,也是最容易胡闹的年纪。
鸢辞从入学之时起就一直住校,两人一间,独立卫浴,条件不知道比自己以前住的地方要好多少,或许是他本就是大龄入学,或许是有人刻意安排而为之,他并没有室友,开学后的一年里都是独自一人。
可就在他们刚刚结束假期,即将进入二年级的某一天,鸢辞隔壁的床位却铺上了价值不菲的布料。
刚从自习室回来的鸢辞也没当一回事,毕竟学校本就安排的是两人一间,他不过是运气好享受了一年独处的日子,可床位不能一直空在那,有人就有人吧,反正他之前是百分之五十的时间不在宿舍,以后就百分之七十好了。
可他没想到,来人是鹿言。
说实话,他是有点害怕鹿言的,一是他下意识会回避这种过分热情的人,二是鹿言看他的眼神实在让人不舒服。
鸢辞一言不发的走进宿舍,放下平板,又拿起洗漱的东西准备去浴室,却直接被鹿言叫住:
“不是我说你,有点礼貌没有,咱俩好歹也当了一年同学,你见我就跟空气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