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巡查员扯过那个鲜红的本子,黑豆眼盯着上面刻印的永乐城的纹章。
花纹、颜色、以及盖在照片下沿的位置全都没错。竟然是一本真的结婚证!
鬼娃娃竟然和一只蝼蚁结了婚?!
巡查员的肉色信子没有立刻松开,仍旧死死勒住盛域的脖子。
它的四肢抓在地板上,尖锐的指甲不断划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口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信子难耐地在盛域的脖颈处游动。
肉瘤破开后冒出的黑色小嘴巴不断膨胀张大,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克制住,只能空虚的张合着,食欲无法被满足的痛苦疯狂地折磨着它。
巡查员阴毒地盯着地上的娃娃,膨大的身体微微颤抖,喉咙深处发出难耐的嘶嘶声,细小的眼睛在锁定猎物时竟然像外露的心脏一般一鼓一鼓的跳动着。
“桀桀桀,原来是你,布娃娃!你居然和一只孱弱的小蚂蚁结婚了?”刚刚的熟悉竟然不是错觉,那个该死的布娃娃终于回来了!
地上的娃娃闻言顿时尖叫起来:“你这个白痴,虫虱怎么可能理解爱情的纯洁与美好,世人大多愚蠢,只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以灵魂相爱的我们,执着于庸俗的物种与肉/体的欢愉,是得不到永恒的幸福的!果然,只有永乐城才是理想的归地,只有在那里,我们才会得到真诚的祝福!”
娃娃的语气中满是期盼与向往,紧接着又变成对眼前这一切的鄙视:“像你这样只能待在列车上的虫子连踏上永乐城的资格都没有。根本无法体会生活在永乐城的幸福。还不快点放开我的丈夫,他的身体绝不能受到损伤,我们必须拥有一场完美无瑕的婚礼!”
柔弱的布娃娃躺在光洁的地面上,在膨胀到快要顶住车厢的巡查员面前,渺小到不值一提,这触目惊心的对比之下,娃娃却丝毫不掩饰他的强势与嚣张。
“巡查员先生,检票工作是为了找出偷渡客,我们可是永乐城的公民!”
娃娃的喋喋不休狠狠刺痛了巡查员的神经。
“愚蠢到自投罗网的布娃娃竟还妄想着离开列车,等到了幸福站,我要把你交给列车长大人进行审判!在此之前,你要单独待在1号车厢。”
“该死的臭虫,你休想把我和我的丈夫分开,你再不松开他,我就立刻把自己炸得四分五裂,你知道的,它们都在找我,它们都想要完整的布娃娃。”娃娃一边尖叫着警告,一边对着盛域呜呜哭道,“亲爱的,就算我变成一块块碎布片,也要牢牢嵌在你的心口上,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娃娃神经质的表现激得巡查员浑身抖动,显然,鬼娃娃的威胁奏效了,他精准地踩到了巡查员的弱点上。
找回鬼娃娃是一条凌驾在列车规则之上的命令,当鬼娃娃出现,必须把它送回终点站!
巡查员恶毒地盯着娃娃,把它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肉色的信子陡然间收回,被勒住脖子悬空了好一会儿的盛域摔到自己的座位上。
巡查员把布娃娃扔到盛域怀里,盛域反手紧紧搂住,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惶然和害怕。他一边轻轻咳嗽,一边不停念叨:“娃娃,娃娃。”那饱受惊吓又失而复得的模样,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深情。
巡查员再次伸出肉色的信子,把盛域连同娃娃牢牢捆在一起,舞动着四肢快速的从车厢中部往前挪动,一边嘶声不断重复着诅咒:“坏娃娃,疯娃娃,等到了终点站,你会和这只该死的小蚂蚁一起沦落地狱,我要把你的小蚂蚁撕成一片片碎肉,咬爆他的血管,吃干他的内脏,把他的头晒成标本,装饰我的货架!该死的布娃娃,该死的布娃娃!”
巡查员打开列车顶头的车厢门,把捆住的两人扔了进去。“狡猾的布娃娃,我会守在门口,你休想再逃出列车!”它砰的一声关上车厢的门。
透过车厢门最上面的透明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守在门外的巡查员膨胀成一坨肉山,整个贴在车厢门的一侧,把那节空荡荡的车厢变成一个完整的密闭空间。
盛域从地上爬了起来,怀里还搂着布娃娃,他一边咳嗽一边找了一张空椅子坐下来,只是不等他开口,李昀州就先一步出声了。
『刚刚配合的不错。』
李昀州竟然还有心情在这表扬他?什么都不解释突然就来这一出,是笃定他能配合?
盛域的情绪已经比一般人更沉,更稳,但碰到李昀州这种随时拿命去玩的疯子,没人能冷静面对。
『你他妈知不知道我们刚刚差点就死了?你搞这种操作之前能不能考虑下别人的心情?』说演就演,说疯就疯,一旦他心底的那些推测出了问题,那些建立在他推测上的演出就会立刻崩盘。
『优先考虑的难道不应该是对方的能力?』李昀州像是把这些都视作理所当然。
『那我应该谢谢你对我的认可?』盛域语气变得更冷,『你他妈要找死,还准备拉着我一起陪葬?』
『现在我们都没死。甚至达到了效率的最大化,得到了价值极高的信息,我不觉得这是场亏本演出。』
『自己当诱饵,把巡查员牵制在车厢门口,救下卢万梅,这不是你最终的目的。你最好把你的计划说清楚。李昀州,其他人不是你手里的傀儡,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在这个副本,如果你还想要人配合,至少应该保有对同伴最基本的信任和尊重,就算你能想在所有人的前面,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信息,你能保证以布娃娃的状态顺利通过关卡?』
李昀州沉默。
盛域接着道:『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指责你,毕竟来到这个鬼地方,分分钟都可能没命,我不知道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之后要经历多少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权利指责其他的玩家,他们跟我更没什么关系。但是李昀州,我们也算认识十几年了,我不想看到你随随便便死在我面前,断了和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最后的一点联系。至少在这个副本,别拿命去验证你那些所谓的信息。』
好一会儿,李昀州都没有说话,盛域也感受不到他任何的隐约的情绪波动。就像一汪极深的潭水,所有的情绪都沉入到了最底端,湖面幽蓝漆黑没有丝毫波澜,让人根本看不清湖底是什么样子。
『可以。』李昀州如是说。
盛域闭目:『我当你答应了。』
两个人都没有因为一时情绪的波动影响当下要解决的麻烦,在迅速扑灭了队内的隐患后,盛域开口道:『你对现在的情况应该早有预设了,你打算怎么和卢万梅接触?你是怎么确认,鬼娃娃在这个场景有特殊身份的?那张结婚证又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李昀州的语气竟然显露出几分意外。
盛域无奈。
『李昀州,你他妈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领了张莫名其妙的结婚证,就一点不觉得膈应?』
『权宜之计罢了。在刚刚那个环境,婚姻关系是最稳妥的通行证。
其实在我们登上列车时,游戏已经给出了提示。黄昏列车是一个特殊的独立空间,车内有必须要遵守的规则。闭上眼、不出声、以及正确的通行证。
想在巡查员的眼皮下安全过关,可以参照前排乘客的做法,拿出合适的车票。
第一个乘客拿出了亲属的遗照,验证了血亲关系。第二个乘客的出生证明了亲子关系,第三个乘客的情侣合影是恋人关系。而这所有的关系有两个共同点,他们足够亲密,他们关系的另一半都和永乐城有关,乘客的目的地都是永乐城。参照这几点,想要过关除了遵守列车规则,我们必须拿出足以证明彼此亲密关系的证据。
结婚证是那个阶段最快最好的选择。只需要少量的积分,就可以在系统商城里3D打印一张,再兑换一个临摹大师的一次性技能,暂时骗过巡查员并不难。』
系统商城?李昀州到底是什么时候研究的这些东西?
『卢万梅的身份证作为错误的参照,也很有价值。她的身份证失效,一方面验证了她是特殊剧情人物,另一方面恰好说明,单纯的身份证明并不是正确的通行证。她身边坐着的那个男孩,和她的距离已经超过了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他们的样貌也有七八分相似,从年纪上看很可能是母子关系。恶霸拦截列车,卢万梅带儿子逃跑,这才是游戏想让玩家看到的剧情。』
不管李昀州身上有多大的问题,他的情绪状态藏着多大的隐患,盛域都不得不承认,李昀州的脑子太好用了。
『高河站里,空间与时间交错。黄昏列车中,真实与虚假重叠。卢万梅身上并没有前往永乐城的正确的通行证,这是不是说明,卢万梅最终都没有成功留在列车上?游戏为什么要把这样一段剧情放在玩家面前?把这些疑点放到玩家面前,玩家反而更容易纠缠于此,忘记了这条支线真正的内容。
——黑夜降临前,守护特殊物品“鬼娃娃”。这是一场限时生存战。你看过时间吗?黄昏列车到现在,根本没有启动,但两个小时已经快到了。』
纷杂涌上的大量信息换做普通人脑子都要被冲散。
盛域立刻查询了一下任务面板上的时间。
【组队支线任务:[黄昏列车]】
【剩余时间:00:35:17】
竟然只剩下半个多小时?
『你是说,关于卢万梅的剧情只是个幌子,当玩家登上列车,躲过三个杀人规则,实际上就能够通关这条支线剧情了?』盛域立刻理解了李昀州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顿,『不对,剧情不可能没有意义。』
李昀州很轻的笑了一声。
『我想,支线的通关点确实是遵守三个规则,在列车上待到两小时结束。结合之前站台上的陷阱,这条支线的难度已经不算低了。卢万梅即便在刚刚死了,这条支线也不会失败。
但卢万梅如果真的在那个时候死了,或许我们会错失非常关键的线索。我衬衣上的纽扣,和卢万梅儿子衬衣上的扣子一模一样,她儿子的背包里露出了布娃娃的头发,在那么多带着娃娃的乘客里,只有他的娃娃最隐蔽,只有他身上有和娃娃同样的纽扣。如果这是一场盛大的解谜游戏,这份特殊就是最好的提示。』
『这份提示根本没人看得见。』盛域冷嘲,『玩家想要通关,全都闭着眼睛,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像李昀州拥有娃娃这个身份根本只是特例。
『没错,谁说“黑天鹅游戏”就是想让玩家通关呢?』游戏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它的恶意?
李昀州此刻对游戏的冰冷剖析正如游戏对玩家高高在上的俯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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