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十多秒的时间,周遭一片寂静。
盛域屏息,维持着最开始那副微皱眉头的模样,黏稠的杀意滑过皮肤,每根汗毛都叫嚣着危险!远离!
然而盛域整个人像是钉在椅子上一样,双手覆腿的拘谨与僵硬和周遭的乘客别无二致。香味刺鼻欲呕,他能感觉到徘徊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离开的腥冷视线逐渐从脖颈的血管下落到跳动的心脏。
直到“咕噜——”一声,轻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车厢里像被放大了几十倍,一阵夹杂着赤腥味的浓香飞速地掠过他身边。
“救——”痛彻心扉的嚎叫在刚刚到达顶点的一刻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在了地上,爆炸一般蔓延开的血腥味充斥整节车厢,接着是一阵清晰而快速的咀嚼,牙齿压碎骨头的咔嚓声伴着急促的吞咽让人从心底作呕。
『别出声,别睁眼,没救。』李昀州连续出口的三个短语,足以说明眼前的情况。
喷溅的血液染在乘客们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行李上,而闭眼的乘客们仍然无知无觉地闭目,像陷在最深沉的梦境里。
玩家如蝼蚁一般轻易地被捏碎。盛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拽了一下,沉到看不见的底端。
『他触发了杀人规则。』真正的乘客闭目无觉,巡查员在故意引诱有意识的玩家露出破绽,列车同样蕴含着杀人规则。
不能睁眼是显而易见的第一条,在车厢里主动发出声音是第二条。
『他刚刚喊了一声救命,车厢里很可能有他的同伴。可以救他的人都没有出手,你没有自责的必要。』
顷刻间就感受到盛域所想的李昀州采取了极度赤/裸的安慰办法。不带丝毫温情,纯粹理性的对比,足以让刚刚见证了玩家死亡的队友暂时摆脱情绪的干扰。
『我确信,我们直面它没有胜算。』
『我知道。』盛域在心里默回道。
『所以现在我们更应该想想自己怎么活下来。』自己都活不下去时,谈何怜悯他人?
盛域被他这么一打断,那一点点游离的思绪瞬间变成想要暴揍某人的心。
『李昀州,你说话真的很难听。』盛域确信李昀州并不缺乏说话的艺术。他只是不去用,或者说,已经懒得去用了。
巡查员的咀嚼声消失了。
“桀桀桀,果然是只偷渡的坏虫子,只有坏虫子才会不遵守车厢的规矩,让我看看,还有多少坏虫子混在我们可爱的乘客中间。”四肢着地佝偻着吞食残肢碎肉的巡查员在吃完大部分尸体后重新直起身,细小如豆的眼流连在乘客们身上。
『车厢里的血迹消失了。』李昀州把外界的环境变化转述给盛域。『乘客身上溅到的还有你身上之前的那些血迹都消失了。』干干净净的像换了身新衣服。
李昀州眼睁睁看着那些巡查员吃剩的碎肉和大摊的血迹消失在车厢中,而原本整体泛黄如同旧日照片的车厢竟然随着血肉的消失变得生动了几分,就像在血肉的滋养中逐渐……活了过来。
『它来了。』
巡查员的皮靴重新踏在干净锃亮的地板上,它走到了盛域左前方的乘客身边停下来,俯身嗅了嗅,嘴里突然弹射出一条尖头分叉的肉色信子,长在信子上的深黑色的疙瘩像活物一般不停蠕动着,信子在隔壁乘客的脖颈处虚虚绕了两圈,原本无知无觉流泪的乘客身体颤动了一下,竟然开口了。
“您好?有什么事情吗?”被叫醒的乘客对眼前怪诞的一切没有丝毫察觉,就像一个普通的被打断了情绪的人疑惑地发出询问。他仍旧双眼紧闭,难掩悲伤,像是刚刚遭遇了极其不幸的事情。
巡查员的信子缠绕在乘客的脖子上,语气却变得礼貌又亲切,亲切中甚至透露出一丝体贴:“亲爱的乘客,现在是检票时间,请您出示入站凭证。”
乘客闻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巡查员,拿出纸片的时候忍不住啜泣了一声。
巡查员接过纸片看了一眼,随即道:“哦,我亲爱的乘客,很抱歉打扰了您。希望您别再伤心了。”
“谢谢……呜呜呜……”乘客依旧低声啜泣。
巡查员收回了绕在乘客脖子上的信子,下一秒,哭泣的乘客恢复成最开始的安静又僵直的模样,只有表情还维持在哭泣的状态中。
『他真的给了车票?』安静旁听的盛域问道,他一边计算着巡查员离他们的距离,一边扫过背包里的武器和装备栏,如果巡查员要这样一个个的检查,到他这个位置大概还有5分钟。如果在5分钟内他们还找不出应对的方法,就只能拿命搏了,而搏赢的几率,照李昀州的说法,无限接近于零。
『那不是车票。』鬼娃娃的视线范围比人类要广,尽管仍旧需要一定的角度,但李昀州作为道具娃娃能看到的显然比普通人类更远更精细。
『那是张黑白遗照。』李昀州在心里回道。
『所以黄昏列车的车票,并不是真的车票?』盛域飞快思索着。
如果黄昏列车的车票并不是他们认知中的车票,反而能有操作的空间。
『再等等。』李昀州看着巡查员走向第二个乘客。
盛域坐在进门第二排最外的位置上,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乘客,第二个被检查乘客也坐在盛域的左前方,只不过是靠走道的位置。
乘客在被巡查员“叫醒”后同样维持着之前的情绪,只是这个乘客表现出的情绪是与前一个乘客完全相反的兴奋与激动。
他掏出的竟然是一张出生证明!?
乘客对巡查员说,他要去永乐城探望刚刚出生的孩子。
他一边难掩快活地表达着内心的喜悦,一边炫耀一般把出生证明递到巡查员面前,在巡查员的接连的恭喜声中再次陷入了静默。
『黑白遗照,悲伤。出生证明,喜悦。』这中间明显隐藏着规律,但到底是什么规律?
此时,巡查员已经走到了盛域左侧的乘客身边,和盛域的位置相隔一条走道。
左侧有三个乘客,最外侧的是个青年,中间的是个中年妇女,最里侧的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左侧靠外坐着的乘客在被“叫醒”后,同样掏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青年,闭目时的情绪柔和又羞涩,在昏黄诡异的列车中反倒被衬的越发怪异。
“我和小美约好了要在幸福站见面,之后我们打算在永乐城定居。我已经在永乐城找到了工作,等小美到了,我们就能开始全新的生活了!”青年语气里满是期待。他默默举起手里的照片递到巡查员面前。
『是一张情侣合照。』李昀州对盛域道。
情侣合照又代表了什么?一对年轻的情侣?这和之前的遗照还有出生证明有什么共同点吗?
等等,过世的亲人,刚刚出生的孩子,热恋中的情侣……
遗照、出生证明、合影……每件东西都代表了一层关系。
又是关系吗?
在胡乱绕成一团的毛线球里,盛域终于触碰到最关键的那根线头。
巡查员再次祝福了通过认证的乘客,肉色的信子毫不迟疑地捆住了中间乘客的脖子,黑色的肉瘤蛄蛹着,像一个个沸腾到要破掉的眼珠子。连续几次都找到了真乘客明显让肉瘤感到了饥饿。巡查员的语气越发的生动夸张,口水却止不住的滴滴答答往下淌,黑豆一般眼睛里满是贪婪与饥渴。
“醒醒,我可爱的乘客,现在是检票时间,请出示您的入站凭证。”
‘清醒’过来的中年女人惶恐而茫然,虽然同样闭着眼睛,整个人却散发出格格不入的无措,“我……我……”
巡查员陡然变得兴奋起来,绕在中年女人脖子上的信子瞬间收紧,那些黑色的肉瘤子咕噜咕噜着,越发膨胀,巡查员猛地低下身,在中年女人的脖子处轻嗅着,它不断吞咽着口水,身体因为食欲即将满足而兴奋地抖动着。
“凭证呢?”
中年女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畏畏缩缩地竟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身份证,递到巡查员面前。
巡场员的声音瞬间兴奋地拉长:“回答错误。”
李昀州的声音骤然出现在盛域脑中,语气急促又冰冷,其中隐约的咒骂情绪让盛域差点破功。
『这个女人不能死,她是卢万梅,盛域,信我就赌一把,把我扔在地上,快!』
所有的乘客在舌信缠绕上来之前都保持着绝对的静止,随意乱动有极大可能会触发杀人规则,李昀州这是在赌命!
就在舌信收紧,卢万梅即将身首分离的瞬间,布娃娃轻轻掉在了地上。
巡查员猛然间回头,已经匍匐在地上的四肢极速调转,肉色的信子瞬间从卢万梅身上弹开勒住了盛域的脖子,盛域被扯得整个人悬在半空,黑色的肉瘤炸开,冒出无数张带着尖牙的小嘴巴,巡查员兴奋地大叫起来。
“哦,哦,是新鲜的小虫子,是美味的小蚂蚁!”它的脖子扭到盛域面前,打算一口把蚂蚁的头吞进肚子,它已经饿得够久了,不想细细咀嚼了。
下一刻,一道冰冷又高傲的声音在昏黄的车厢中响起。
“该死的爬虫,你在干什么,放开我的丈夫!”
巡查员动作一顿,舌信未动,头却撇了下来,对上躺在地上的鬼娃娃。
“是你在说话,布娃娃?”巡查员黑豆一般的细小的眼睛凑到布娃娃跟前,相隔的距离不到一根手指长,熟悉的气息让它迟疑了两秒。
“你这个白痴,我要向列车长投诉你,快把他放下来,你这该死的臭虫,下水道里的虱子。”娃娃尖利的嘲讽极尽刻薄。
被舌信捆住盛域仿佛迷糊了一般,此时竟然也幽幽开口:“咳咳,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把我们的入站凭证给他,亲爱的,它就在你上衣口袋的夹层里,让我们的巡查员先生看看自己是多么的无脑愚蠢。”娃娃大声道,像个得理不饶人的坏家伙。
盛域艰难地伸手到上衣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鲜红色的本,在手指触到封皮上凸起的“结婚证”几个大字时,他眉头忍不住耸动了一下。
幸福的笑容从盛域脸上一闪而过,末了,又染上些许的忧愁。
“别急,在这里,亲爱的。”
巡查员看向那个红本子。
摊开的内页里,照片上年轻英俊的男人紧紧搂着地上那个布娃娃,痴迷的眼神中写满了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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