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煞将的祸患一平定,陵城百姓无不喜出望外,特意在城中选了十几个容貌洁净的少男少女到乌秅族中送谢礼。
被选中的少男少女对此更是欣喜,因为乌秅族人鲜少与外界接触,婚配是个很大问题,所以在许多年之前,族长就定下了这样一条规矩,大意是前来神山敬拜者,必要身心纯净,也就是中原所说的童子身和处子身。
虽然有些冠冕堂皇,但本意无非是让族中的年轻人与外面那些个适婚的少年借此机会相看一番,倘若情投意合,便是一桩以神山为媒,以草原为聘的天赐良缘。
阿丽玛是族中为数不多的尚未婚配的年轻人,她的阿布和额吉都非常重视这一次的谢礼宴,阿布为了招待那些少年,专门宰杀了两只肥羊,而额吉也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她年轻时最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希望到了夜里,阿丽玛能成为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
可阿丽玛却兴致缺缺,坐在河边不愿意回家。
瑶贞整日与阿丽玛待在一起,了解她的脾气,自然能看出她不高兴,便凑过去问其缘由。
阿丽玛气鼓鼓的将小石头丢进冰冷的河水里,用不怎么流利的中原话磕磕绊绊道:“我额吉非要我和这的人成婚,有什么趣儿,我不愿意,我想去中原,带回一个中原人成婚。”
瑶贞愣了一下说:“为什么?”
阿丽玛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羞怯,却还是很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中原人漂亮呀,眼睛黑黑的,脸又那么白,反正我见过的中原人都很漂亮。”她顿了一顿,看着瑶贞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说傻话?”
“怎么会呢。”瑶贞挨着她坐下,认真道:“你想找一个中原人成婚,并不过分呀,你额吉为什么不同意?”
阿丽玛很沮丧的低下头:“成婚以后,就再也不能离开阿郎山了,额吉说只有我们长生天的孩子才会永远留在这里,中原人就算愿意为了我留下,用不了多久也会厌烦草原的寂寞,想要回去中原。”
瑶贞闻言不由地点一点头:“你额吉说的好像,蛮有道理的……”
“那你呢?”阿丽玛怀着一丝期待问:“你也想要回中原吗?”
瑶贞毫不犹豫:“当然,我的家在中原,没人不想回家。”紧接着又道:“如果让你一辈子待在中原,永远不回阿郎山,你愿不愿意?”
“永远不回阿郎山……”阿丽玛托着胖胖的脸颊,轻声喟叹道:“我也不愿意。”
瑶贞亲昵的往她身上靠了靠,笑着说道:“那就快回去换衣裳吧,你额吉还在家里等着你呢,高兴一点,说不定今天晚上你就会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阿丽玛听了瑶贞的劝解,倒也不再执着非要找个漂亮的中原人,和瑶贞手牵着手,连跑带跳的回了家。
陪阿丽玛梳妆打扮完,已经是傍晚了。瑶贞找到郁润青和钟知意的时候,她们两个正在草原上和额娃赛马,说是和额娃赛马,可额娃毕竟年幼,身下骑的是一匹小
马驹,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甩开了。
额娃跑了一圈,眼见离那两个人越来越远,干脆下场到一旁跟瑶贞说话。
“瑶贞,你看谁赢。”额娃很聪明,正经学中原话还没几日,已经像模像样的了。
“我看啊,那匹白马能赢。”瑶贞也很聪明,在额娃跟前把这场比赛变成了几匹马的比赛。
额娃听了果然眉头舒展,笑眼弯弯的递给了她一颗酸果:“吃,诶你吃。”
“是给,给你吃。”
“哦,给你吃。”
说话的功夫,郁润青和钟知意一齐回来了。钟知意翻身下马,问瑶贞:“你这一下午跑到哪去啦。”
瑶贞笑道:“我在阿丽玛家玩,给她编辫子。”
额娃与三个中原人日渐熟络,忙扯着郁润青的衣摆叫她做译官,待郁润青说完,额娃便道:“阿丽玛特地打扮,一定是为了今晚的谢礼宴,你们也一起去吧,这样的日子很难得,可以唱歌跳舞,还有酒喝,热闹极了。”
瑶贞寻过来正是为了这件事:“阿丽玛也邀请咱们去呢。”
陵城郁润青没能逛上,这一份热闹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错过了,于是三人一道回帐子里换了衣裳,匆匆赶去参加谢礼宴。
草原上的牧民都很擅长唱歌跳舞,喝起酒来更是豪迈,且舞跳得越好,酒喝得越多,就越是招人喜欢。
同为贵族世家出身,钟知意和郁润青却不太一样,前者是家中天资最好的孩子,又那么要强好胜,自幼无一日为了玩耍而荒废课业,后者则是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父母对她实在没什么太大期盼,只愿她能高高兴兴就好。
因此郁润青在这载歌载舞的谢礼宴上,真可谓蛟龙入水,自在又快活,反观钟知意,就有些抹不开了,起码没办法像郁润青那样和乌秅族人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
见钟知意有些受冷落,瑶贞凑上前道:“你怎么不和她们一块去玩?”
钟知意不想暴露自己的腼腆,拧着性子道:“我就不去了,她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瑶贞笑一笑,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杏仁。
“干嘛?”
“给你吃的呀。”
钟知意看了瑶贞一眼,拢着那把杏仁,没再开口。
瑶贞坐在一旁自顾自地说起来:“看样子,润青师姐今日准是要喝醉了,不过她难得这么开心,喝醉也没什么……欸,今晚怎么都没有见到乌仁图娅?”
钟知意不提乌仁图娅,目光上移,瞧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和漫天星子,忽然对瑶贞说:“你想不想摘一颗星星下来?”
瑶贞笑她孩子气:“星星怎么可能摘下来。”
钟知意一挑眉:“我说能摘下来就能摘下来。”她握住瑶贞的手,不容拒绝地说:“你跟我来。”
在人声鼎沸中,她们两个悄悄离了席,郁润青毫无所觉,接过一瓯酒便眼睛也不眨一下的饮尽了,连额娃都觉得她喝得太多,提醒她少喝一点。
郁润青摆摆手,只是脸有些红,并没有几分醉态,可是额娃却感觉她醉的一塌糊涂,想着乌仁图娅总说郁润青伤势未愈,喝这么多酒定然不妥,有心叫钟知意和瑶贞来劝劝,一扭头却见不到人了。
没办法,额娃只好跑去找乌仁图娅。
乌仁图娅身为乌秅一族的大祭司,虽然平易近人,但并不喜欢热闹,听了额娃的话,也只是让额娃去把郁润青叫过来。
不多时,郁润青掀开帐帘,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额娃说你找我有事?”
乌仁图娅抬眸看她,微微一抿唇,说:“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郁润青眼皮红红的,有一点轻浮的样子,也不正眼看乌仁图娅:“我高兴喝。不要你管。”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乌仁图娅淡淡道:“我不管,你早死了。”
喝了太多酒,郁润青有些口干舌燥,她缓步挪到乌仁图娅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结结实实的解了渴,才不紧不慢道:“救命之恩,等我恢复了记忆再报答你吧。”
乌仁图娅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郁润青的视线终于落在乌仁图娅的脸上,清了清喑哑的嗓子问:“你笑什么?”
“笑你。”乌仁图娅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把自己当十几岁的人。”
郁润青心知肚明,自己是失去了记忆,却始终不能将自己和旁人口中的郁润青混为一谈,偏偏乌仁图娅总是把对那个郁润青的不满强加到她的身上。
越想越不服气,郁润青目光灼灼的看着乌仁图娅,说:“我不可笑,可笑的是你才对。”
“我哪里可笑?”
针尖对麦芒这种事,郁润青是从来没做过的,要她去做,她也不会,忍了半晌道:“好,是我可笑。”
乌仁图娅睨了她一眼:“你满脸写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本来就是。
郁润青满腹怨气,一声不吭的倒在了胡床上,侧过身去,含混不清的说:“真困呐,我要睡了。”
这就是额娃急着劝她回来的缘故了。乌秅一族的酒,喝起来甜滋滋的,好像是不会醉人,可要说醉倒了,也就是那么一两句话的功夫。
乌仁图娅对郁润青这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起身走到胡床旁,垂眸盯着她泛着薄红的脸,良久,弯腰脱了她的鞋袜,又随手扯了一床被子压在她身上。
郁润青睡得并不是很沉,尚且意识残存,她费力的睁一下眼,眸光扫过乌仁图娅蔚蓝的瞳孔,似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乌仁图娅不自觉拧紧眉头,微微俯下身:“你再说一次。”
酒意渐浓,郁润青眼里含着水光,在乌仁图娅的注视下,用被子蒙住了脸,耍起无赖:“好话不说第二遍。”
这一幕倒是和很多年前的情景重合了。
乌仁图娅有时候甚至想,倘若郁润青没有失去记忆,自己大概也不会一看到她就无缘无故的心生恼怒。
静立片刻,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鹰啸。
乌仁图娅出了帐子,便有一个竹筒从天上落下来,正正好好砸在她怀里。
竹筒上刻着小小的“沈”字,那是她母亲的姓氏。母亲是中原人,嫁到了阿郎山,死在了阿郎山,葬进了阿郎山,如当初许诺,一生未曾离开过。而母亲故去后,草原上也只有她和弟弟使用这个姓氏了。
乌仁图娅拆开竹筒,里面果然装着沈砚的亲笔书信。
缓缓展开信纸,只见三言两语,寥寥几句,说的是一桩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