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他眼底淬着冰的森寒化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微微仰头看着她平和坦荡的神情。
她只是这么平静地坐在他的腿上看着他,眸中带着几分宽容。
她方才对虞照遭遇的难过与伤心,似乎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消散得干干净净。
颜浣月抬手用衣袖揩着他眼尾的泪水,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裴暄之任由她擦着眼泪,双手攥着她的衣裙。
清冷的神情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委屈,轻声说道:
“你我是道侣,取心头血这样的大事,姐姐就算不在意我,倒也不必一个字都不与我说吧?我算什么?姐姐若还是喜欢虞师兄,我自然不会拖累你的。”
他的话虽大度,双手却暗暗收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她若对虞照显露出分毫留恋,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放手。
颜浣月听到他的话,不禁蹙了蹙眉,看着他濡湿的眼眸,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揉揉他脑袋的想法。
可他这会儿看起来甚是严肃的,青天白日的,她也不好随便弄乱他头发,只能忍着手痒,低声说道:
“我不喜欢他,我与他是同门,也曾经有过婚约,我可以救的话,总不能看着他死吧,难道你希望你的道侣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才好?”
裴暄之沉默不语,一双还带着泪的眼眸,似是清晨时笼着薄雾的湖泊,静静地看着她。
颜浣月知晓他不好糊弄,便继续说道:“我若可以看着他死的那种人,将来你我若分道扬镳,你若遇到什么事,我还能帮你吗?”
裴暄之仍旧缄默,许久,才红着眼睛仰视着她,哑声说道:“他如今伤得那么重,你还要给他什么?”
若有似无的冷香萦绕在鼻尖,颜浣月双手扶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微微垂首嗅着他身上的香气。
几息过后,又忍不住低头,温热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他带着凉意的脸颊。
裴暄之侧过脸躲了一下,颜浣月又凑上前去,鼻尖触到他玉白的侧颈,他又往一旁躲了一下。
颜浣月一把攥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只能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她。
她眼底被这冷香逼出了几分即将迷离的泪意,此时看着倔强的少年似乎仍要躲开她的手。
她捏着他下颌的手缓缓向下,攥住他凉凉的脖颈,他颈上的脉搏在她手心跳动,喉结在她手心颤抖。
她垂首,雪腮贴在他鬓边磨蹭着,借着他的温凉和冷香平缓心中的燥热,声音也被他的诡计催得柔腻了许多,可她的手却逐渐收紧。
“你用魅香惑我,还想问什么?”
脖颈上逐渐收紧的力度让裴暄之感到某种极端愉悦的战栗。
关于虞照,她果然有秘密未曾说出来,能在迷离之间还能有制止他问话的潜意识,说明虞照的毒肯定是她下的。
裴暄之仰头靠在椅背上,将魅香全
然散开,任由她方才还在帮他擦着眼泪的手越收越紧,令他逐渐感到窒息。
她如今并不清醒,他应该阻止的......
可是,就像新婚之夜被她踢踹、秘境中被她一刀刺死时那种隐晦又窃喜的感觉一样,他竟有些享受于此。
过一会儿他会推开她的,他不会让她背负杀夫之名的……
眼尾的泪悄无声息地涌出,体内的金雾越来越亢奋。
他攥着她衣裙的手无意识地压着她的腰往自己怀中按。
也已开始设想若死在她手中,以后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或许每夜辗转反侧时都会为他难过。
她会一辈子想着他,仅仅这一个念头,就让他细兴奋地浑身发抖......
忽然间,唇上一阵温润,舌尖一痛,在他鬓边磨蹭的温热肌肤也离开了他,颈间收紧的力道逐渐开始放松。
他不受控制地推开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少顷,“啪”地一声,脸上一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颜浣月面颊上的红潮瞬间褪尽,脸色苍白了几分。
她从他腿上下来,极为后怕地看着他握着脖颈不停地流泪咳嗽着。
她眉心紧蹙,心底泛上一层凉意,只觉得他颈间血脉似乎还在她掌心艰难地跳动。
她后退了几步,疑惑且愤怒地问道:你方才为何不推开我?█[(”
裴暄之咳嗽了几声,缓和着呼吸,若无其事地哑声说道:“姐姐想让我死,我活着岂不碍事?”
这般平静地说出此等令人难以置信的言语,颜浣月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右手近乎麻木地垂在身侧,她心中发凉,又退后了几步,喃喃道:“你在胡说什么?”
裴暄之靠在高椅中看着她,随手抬袖擦着自己眼泪,低声笑道:
“我说得不对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若不想要我,我就帮你除掉这个拖累,不好吗?”
颜浣月看着他越发晦暗炙热的眼神,被那种隐隐带着疯狂的目光纠缠下,却似有寒潭在她心口结冰。
“你生而不易,不该如此自弃。”
裴暄之起身,路过明暗交加的光影,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我若自弃,哪有今日?可情之一字,魂牵梦绕、动心摇魄,何时由得我来自持?”
颜浣月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她只觉浑身发冷,似被毒蛇缠身。
就算他知道她毒杀虞照,她也不会真的对他下死手。
可他的魅香不停地催动着她试图阻止他套取真相的举动,让她在迷离之间将阻止逐渐演化为杀人。
若非她最后一缕残念迸发,去咬他舌尖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是疯了吗?
他凝着她,轻声说道:“师姐在意我吗?”
颜浣月压着心中的怒火,反问道:“不在意吗?”
裴暄之无声地笑了笑,他的笑意极淡,像是曾经临风回首,看到她
掌心中飘出的那些缥缈的柳絮一般。
她在意他,仅限于他是裴暄之,裴寒舟的儿子,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种在意。
若她稍有几分喜欢他,是不会做出这次这样会令他疑心的事。总有些事情,比他重要更多。
“是啊,在意,我不该这般狭隘自私,我也很关心虞师兄的伤呢......”
他温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手背上白净单薄的肌肤下,青筋分外分明。
他目光落在她半敞的衣襟下那抹血色伤痕,温声说道:
“对不起,我不该想用魅香问你喜不喜欢虞师兄,现下再想想,我心里也不免与十分担心虞师兄,既然他的伤既然那般重,我该将父亲给我的药拿给他,只希望他能康复。”
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颜浣月都来不及再为他那隐而不发的疯狂深想,只能赶忙扯住他的衣袖,沉声说道:
“你难道没有听到封长老和宁师兄所言吗?我昨日献了心头血和腕间血给他们,而今出了事便要怪我,谁知他们关心则乱给虞师兄都喂过什么东西,你就莫要出去添乱了。”
裴暄之一脸犹豫与为难,才哭过的眼眶微微泛红,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眸,含笑说道:
“只要心是好的,就算有误解也会解开的,姐姐不必担忧。”
颜浣月感到有些头大,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他到底是疯,还是年纪小,未经世事,因而总会在某些时候显露出几分单纯来?
觉得与她有了床笫之欢就是喜欢,就要将一切都给她,觉得她这次同虞家的事单单是单单一个误解就能解释的?
是她心有阴暗,是她以毒血杀人,是她欺骗他人,有什么好破除误解的?
裴暄之一本正经地合上她的衣襟,帮她将衣带系好,便要推开她起身出去践行自己所言。
颜浣月一把拽回他几步将他拖到椅中用灵力压着。
裴暄之靠在椅背上,似乎不好直视她,只能侧首对着半阖的纱窗外,金色的春光,垂眸说道:
“我虽受不了你将心头血给他,可只要一想到虞师兄在受苦,我心里就......十分担忧。”
颜浣月凉凉地说道:“方才封长老说了暂时不要出门。”
裴暄之忽而侧首看向她,一脸为她担忧的模样,“可若这是你见虞师兄的最后一面呢?”
颜浣月噎了一下,说道:“那也得等眼下的事解决了,裴师弟,你以往可不像是如此关心.....”
裴暄之眨掉余泪,淡淡一笑,说道:“师姐是觉得我假仁假义、冷血无情?”
颜浣月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会有太多闲心去在意虞照的人......
但也说不准,他以前确实曾关注过虞照,在方才之前,他也确实不像是甘愿被她掐着脖颈等死的人。
裴暄之回过头来看着他,低声说道:“师姐是真的不难过了吗?”
颜浣月无波无澜地说道:
“多余的难过除了消耗之外,并无意义?_[(,世事无常,人要学会接受。”
说罢转身走到桌案对面,低声说道:“别想着去看虞师兄了,好好待着吧,今日之事若再发生一次,以后你我就不必再见了。”
裴暄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窗外的春风吹衣甚寒。
他捋了捋衣摆,神情淡然,看起来清冽洁净,毫无杂念,与夜里的他全然不同。
只抬眸看着她,轻声缓气地说道:“哦。”
颜浣月立在桌边整理着方才被宁无恙推开的书。
裴暄之从藏宝囊中拿出两瓶丹药推到她手边。
阳光中,他仰头看着她,镀着微光的指尖一点一点靠近她的手,
“这是父亲给我的,师姐暂用此养伤恢复元气,我还有一些上品灵石,还有……”
颜浣月拿起一本书翻了翻,“裴师弟,你用吧,恐怕会恢复得快许多,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
裴暄之唇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轻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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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内,错综复杂的符阵之下,一抹白烟静静地停在半空中。
一身披灰袍的男子对着燃烧的蜡烛点着三柱长香,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香炉插上,随口问道:
“今日你魂灯将尽,可是遇上强敌?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烟缥缈浮荡,其中有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事复杂,不便与先生多言。”
那灰袍男子复又拿起三炷香放到烛火边点燃,随手挥灭香上的明火,看着烟雾盘旋而上,淡淡地说道:
“你在明德宗,也有遇险的时候?”
白烟说道:“世事无常,未有定法。”
“你的魂体不似往日那般单薄了,你得了什么好处?”
“此事复杂,不便与先生多言。”
灰袍男子不禁轻轻一笑,“乱魔世代时,我灭了不少你这样沾着人血气息的妖魂,凡此妖物,只杀不渡,那时,你父亲还只是天衍宗的一名小弟子。”
白烟堪堪凝滞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可我从未吃过人......”
“血气无怨,不几日便将散去,你自然未曾害过人,况且,哭灵刃在你手中,我如何杀得了你?可是哭灵刃在你手中,你为何会魂灯将尽?”
白烟静静地飘在半空,许久,说道:“先生可还有别的话要说?若是没有,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灰袍男子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中,“鬼市即将重开,不几日各宗门便会遣弟子处理此事,彼时或有千岁子现世,你最好避开天衍宗之人,亲自去一趟。”
白烟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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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暄之半靠着窗棂,毫无防备地阖着双眸沉睡。
颜浣月合上手中的书,起身将他挂在屏风上的斗篷拿过来盖在他身上,顺手将窗关上。
此时太阳西斜,窗外木叶间疏疏漏漏的阳光透过窗纱昏昏沉沉地映入房中。
他肌肤单薄,又生得白净,颜浣月正午时掐在他颈间的指印和甩他的那一巴掌此时泛着红印,衬在他玉白的肌肤上,越发清晰。
当时气急打了他,原本一巴掌扇出去后就有些后悔。
这会儿看着他这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她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挨了掐、挨了打,差点没了性命,他倒还能若无其事、安安稳稳地睡着,简直恨得人牙痒痒。
颜浣月掐诀令他继续沉睡,结法印送他到床上躺着。
从藏宝囊中取出一瓶药,握在手中用法诀暖了暖,这才将温热的药膏涂在他脸上、颈间。
这要是被人看到,她恐怕根本解释不清楚,别人只会以为她欺负他体弱,肆意对他施暴。
这几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见人。
颜浣月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他脸颊上的红痕匀开药膏,忍不住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无奈又认命地说道:
“早知心头血有用,就该早早予了你,也免得与你成婚,牵扯到了此等地步,唉……以后只要你别像今日一样不顾死活,我绝不会再动手打你。”
帐内挂着的月魄花枝清香隐隐,裴暄之沉沉睡着,颜浣月仍还是因他感到头疼。
再多看几眼就忍不住将他撕起来看看他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
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起身将帷帐合上,径自坐到窗下,吸了两颗灵石,又拿过他画的阵法图临摹了起来。
窗外春莺在木叶间清鸣,她画了两遍阵法,便听院外有人唤道:“颜浣月,跟我走一趟吧。”
颜浣月要有预料,推开窗,见结界外立着的是季临颂,身后还跟着几个明德宗弟子。
她起身解开结界,季临颂一见她,便说道:
“放心,此事从一开始令你取血,便处处凑巧,你也不可能借机下毒,虞家又给虞照用过不少东西,加之魔气侵体,此事赖不到你头上,只需亲自同我去一趟刑堂说清事实便是。”
颜浣月朝窗外说道:“请稍等片刻。”
说罢阖上窗,到床边撩开床帷,为裴暄之的伤上再涂了些药,又给房中落了结界防止他醒后出门。
这才随季临颂等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