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照还未回其师许逢秋所在的凌虚峰拜见、递交问世实录,就被提着一柄油纸伞的韩霜缨挡在了凌虚峰下。
虞照立即见礼道:“见过韩师姐。”
韩霜缨如以往一般清冷,淡淡地说道:“虞师弟,这一路可还顺利?”
虞照回道:“虽不算特别顺利,但最终也还是尽数处理完了,我原本准备拜见师父之后就去见师姐,未料到师姐竟亲自来了。”
韩霜缨说道:“哦?”
虞照取出一面玉雕法令,双手捧着献于她面前,“我们路过嘉南太宫山时,见有魔气逸散,便循着迹象寻了过去,破了阵法。”
“见那洞窟中有师姐所刻字句,便先请人帮忙将那魔气压制了,那底下的魔元早已碎裂,淤积的魔气留在那里不曾消散,我们重新处理后,谭道友提醒我将这伏山令拿回还予师姐。”
虞照当年在外门时,韩霜缨虽还未成为教习,但有时也会被师父派去看管一下晚课,她也曾帮虞照解答过一些修行之事。
闻听虞照此言,韩霜缨神色平和了许多,缓缓道:“既然你重新压制了魔气,这伏山令就交给你拿着吧。”
虞照欲要推辞,韩霜缨却转身离去了。
虞照看着韩霜缨离去的身影,他知道韩师姐为人坦荡,这件事他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
归荑也并非故意想要进那洞窟中闯祸,她也只是玩心大了一些,才会以解开那处阵法为难点,让大家比赛解阵。
韩师姐的阵法布得太好,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等他们一同琢磨了二日将那阵法破开,进了洞窟之中见到洞壁上的字,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虞照,你那师姐太不会过日子了,这底下所镇魔元若是已经净化干净,只留下养山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既然她不要,那我将魔元拿了咱们平分,这玉令牌归我,是兄弟就不要声张。”
谭归荑话音刚落,萧惕然立即接口道:“这是师姐你发现的地方,历来这些遗落之物,谁捡了就是谁的,这净化了的魔元也理应归你,我可不同你争。”
傅银环也说道:“都归你吧。”
虞照自己也并不想要,可谭归荑想要的东西,他便想要帮她得到。
魔元是师姐不要的,自然可以取走,可这玉令牌是韩师姐特意在山壁上篆字写明了所属。
因而他说了句,“魔元归你,可这伏山令是我门中韩师姐所留之物,若是你拿走了,以后使出来被人知道,我着实不好在师姐面前交代。”
谭归荑有些失落,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儿,低声说道:
“真是见色忘义,见你那韩师姐漂亮就忘了咱们这帮兄弟了是不是?虞照你可真磨叽,我真的会贪一块玉令牌吗?不过是试试你是在意师姐,还是在意我们罢了,哼,小气!”
他想要解释,可傅道友已经先一步取下伏山令。
魔元确实已被净
化干净了,只是魔气还未散尽,伏山令刚一取下来剩余的魔气便涌了出来冲到了归荑,还惊动了途经此地的苏氏族人。
他们只好说是阵法松动,魔气外泄......
虞照十指紧握着伏山令,始终看着韩霜缨离去的方向,即便她早已彻底离开了这里。
他想起少年时看到过的问题,人行于世,论迹还是论心?无心之失算不算错?善意的谎言是否可以称为罪过?
他没有想要伤害师姐,甚至还带回了伏山令。
遮掩事实也只是为了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而已,毕竟那魔元师姐也不要,其实谁拿走了都可以。
看着手上韩师姐留给他的伏山令,他想,事情其实都很好解决,眼下,几句话而已,就既顺利地揭过了此事,还可以将伏山令送给归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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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颜浣月在碎玉瀑边挥完刀进到心字斋。
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关于虞照平定了韩师姐当年所留残漏阵法,取回了伏山令的事。
她盘膝坐在自己的书案之后,拿出一册书来翻看着。
伏山令之后,虞照在宗门大约会待到十一月下旬,而后再次下山,这一次,就是傅银环受伤的那次。
她现在不可沉不住气去干扰他们四人一同历练这条线,她得好生等到傅银环受伤,之后的人和事,才好不费力气地一一处置......
慕华戈凑过来悄声说道:“颜师姐,我昨日见了裴师弟,还指点了我一些阵法上的东西,他虽身体不好,但言谈有度,极有耐心,令我颇有如沐春风之感,想来待师姐必然会很好。”
说完这意在安慰人的话,就拿着书回到自己书案边去了。
颜浣月记得昨日裴暄之提到见过慕华戈的事,只是她一想到裴暄之对虞照那不太符合二人目前熟识度的热络态度,心里就有些感叹。
虞照这云京神仙子表现在外人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耀眼了,裴师弟心里,怕不是也渐渐开始推崇他了吧。
啧......
她抛开那些早已在心中排演了数遍的计划和对虞照魅力的质疑,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这本法诀集录她已经背过了,可重复是记忆最好的方式,她每个月都会拿出来再翻着背一遍稍有些忘却的部分。
斗转星移,时序更替,等这本法诀集录再次背过两遍,已经是桂花飘香的时节了。
直到她成婚的前一天下午走出天碑,她在的排名比六月末又爬上了四个位次。
越往上越不好爬啊。
她走过寂静的黑夜,在心里构想着要不要再用一次裴师弟画的那个“聚煞杀邪阵”,好加深对阵法的实际熟练程度
路过藏书阁时,却见虞照独自负手站在玉阶上望着她,不知是要进藏书阁,还是刚从那里出来。
她瞥了一眼,闲闲地行过藏书阁。
虞照原本是想见她的,可他顾及旁人会说他的闲话,便等着颜浣月来寻他。
但他没想到,颜浣月竟真的一点都没有与他私下说明心迹的意思。
他此时甚至已经站在她每夜从碎玉瀑那边回来必然要经过的地方等她了,她竟真的能忍住不来与他表明一番。
还是说,她是为了以此种决然的态度,让他彻底以为她是真的想要与他断绝,与那半妖成婚。
呵,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单纯无知,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相信她是心甘情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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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恰是旬假第一日,天还未亮,颜浣月便被敲门声叫醒,韩霜缨带着早就从山下请的梳头夫人到她房中。
从沐浴更衣到最终点上口脂,每行一桩事都有一二礼数要遵,等全部收拾完,已经到了中午。
院中一应摆设掌门几日前已请人收拾好,今日的小宴也已经摆了开来。
门中众多师姐师妹们都到她房中来添妆,往日同过斋的师兄师弟也都陆陆续续随顾玉霄在院中宴饮闲聊等候。
一直待到临近黄昏时,其余诸峰的人过来后,院里彻底沸腾了起来。
都是同门,最知根底,一同笑着闹着说着吉利话,互相开着玩笑,大家也比平日闷头修习或问世时更放松了许多。
闹起来稍说错了一个字,或是出了不大不小的丑,都会引起阵阵剧烈而欢畅的笑声。
笑言放在大喜之日,大多比放在平日的威力更大。
颜浣月穿着一身日月山河朝仙服与院中同门一一敬酒。
她并不是善饮之人,同门也并不喜好揪着人劝酒灌酒,因而她每敬一次都是心意既到,说些感谢的话,浅浅抿一下便被同门放过。
黄昏渐至,长清殿的师兄弟们跟着一辆贴了御物符的五行华盖鸾辇远远御剑而来。
裴暄之半跪于华盖之下,束发金绳在月下飘摇不定,身上亦是与她同色的朝仙服。
他因病苍白,平日看着总有些精神不济的疲累,今日却也被这一身衣裳衬出许多飘逸的仙气来。
待鸾辇缓缓落地,院中同门皆两列排开,手掐康宁祥和福诀,带她走过空出的那条路。
裴暄之下辇立在门边,向她行了一个大礼,她亦以礼相回,抬脚出了院门,与他携手同登鸾辇,敛裙跪坐其中。
祝词唱和声声,鸾辇凭风渐起。
待到半空时,无数飞剑、横刀、箭矢等各类法器兵刃携各色凝于其上的灵力,在鸾辇上空和着月光相击而庆,于平和的夜风中,绽出绚烂的兵刃之彩,铮铮之声响彻云霄。
鸾辇往灯火通明的祖师殿去,因已逐渐入秋,夜风稍凉,裴暄之没一会儿就捂着唇压抑着咳嗽起来。
她掐诀捏了一面结界挡风,侧首问道:“近来身体如何?”
裴暄之以袖掩唇咳嗽了一阵,声音沙哑道:“还好,只是吸了凉风,一时有些忍不住咳意。”
他广袖盈风时她才看到那广袖里露出的两层锦衣衣袖,竟没看出来他里面还多穿了两件外袍。
这秋意
在他身上比在寻常人身上还是要重一些。
祖师殿内,坐着天衍宗所有长老。
裴寒舟请了师兄尹恕主理婚仪,尹恕早已垂袖立在祖师殿那张老旧的供桌前。
颜浣月与裴暄之自长阶下拾级而上。
到大殿门前先执弟子礼,入殿一应拜礼行毕,再执夫妻礼,将婚书另附的死生之契上表祖师天听。
而后再拜裴寒舟。
裴寒舟看着二人下拜,心里虽甚是触动,面上却依旧还是那副稍显沉肃的模样。
很多年前,他一人前往明德宗登上君子峰时,从未想过会因此行修为暂损而有了一个儿子。
他很少会特意去回忆暄郎的母亲。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他也已经不怎么会想到她了,可当他得知暄郎还活着的那天夜里,他还是梦到了她。
她像靡丽而堕落的曼珠沙华一般盘膝坐在燃着八簇妖火的古老祭台上,不时仰天大笑,一如往日一般明艳张扬。
“裴寒舟,是我修为不够未能全然炼化你的元阳才有了身孕,可你也看到了,我已炼化了腹中的孩子,我不想要他,你恐怕也很不想他出世吧。”
那是一个不敢回想的......噩梦......
二拜已毕,他回过神来,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匣灵石给了颜浣月,又提醒他们记得按章程去一趟悄然谷祭拜。
鸾辇飘过悄然谷半空,无数纸钱随风飘散。
二人按礼节祭拜完后,到长清殿向前来恭贺的灵修界之人及同门敬酒,因裴暄之身体缘故,并未多待。
裴寒舟与各长老招待客人,颜浣月与裴暄之同乘鸾辇回到裴暄之独住的那处院落前。
今夜这来回折腾,裴暄之显然已经有些体力不济了。
颜浣月将他扶下鸾辇放在长剑上,他整个人耷拉在剑鞘上,不停地咳嗽着。
到了内室颜浣月才又将他扶下来到床边坐着,见他眼尾泛红,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有些烫。”
裴暄之暗暗掐着掌心,眨了眨越来越迷蒙的眼睛,忍着身上越来越清晰的痛意,轻声说道:“师姐......心契......”
他有些恼这散香的动荡来得极不凑巧。
颜浣月闻言脱鞋爬到床上半跪在喜被上,将他也扶了进来,吩咐道:“闭上眼睛。”
裴暄之阖上双眸,只觉得自己的几重衣襟被她拉开了一点。
心口处泛着凉意,他立即紧紧攥住腰间的衣裳,强忍着肌肤之下袭来的那一阵一阵痛楚,防止她看到更多东西。
“师姐......”
“你别急,我还不太会取心契。”
“哦......我看过书,我会,我......”
“想得美,乖乖待着。”
“好......那你快些,我冷......”
很快,一阵温热的气息流入他心口,与他体内常年苍冷皴寒的灵气全然不同。
那气息停驻在心口,四下源源不息地蔓延开来,带着强大的生机温过他的血脉、灵脉。
身上的痛楚也被它平缓了下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与舒畅。
忽地,颈间落下一道若有似无的温热呼吸。
他浑身一僵,听着突然凑到他颈间的人吐着热气低声呢喃道:“暄之,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