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山从国营饭店把饭菜定好回来,就看到他家那个老顽固躺在床上,浑身上下脱得就只剩下裤衩子了,露出来的那一整面被银针密密麻麻排满了。
但老头子愣是敢怒不敢言,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平日在家里面又作又窝里横的凶得很,这回算是彻底被收拾服帖了。
贺连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忙悄默默拉扯着他家媳妇儿走到角落里,焦急询问怎么回事。
贺嫂子立马激动得手舞足蹈地把刚刚叶青飞针的事儿给描述了一遍,对这个能一招就把她这个跋扈又固执的公公给治得服服帖帖的年轻女大夫,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打心底里表示崇拜和感谢。
“哈哈哈,干得漂亮!”贺连山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啊。
这一年多,全家人都被自家这老头子这个病折磨得够呛,老头不满意家里人折腾,有情绪就冲着家里人发泄,但家里人其实也都快要逼得受不了了,要是再不把这个病给查清楚,怕是全家都要疯。
“真没有想到,这个小叶才是咱爸的克星!我要早知道她这个飞针能治咱爸的病,我早在认识她的第一天,就把人给拉来给死老头子看一看了!”
当初叶青在青山镇派出所第一次见到他,就当着那么多民警的面让他顶着胡萝卜飞针,这事儿每次回想起来贺连山都觉得又好气又想笑。
但他确实是没有把这个胆大包天又飞针技艺精湛的女知青,跟他家这个备受病痛折磨的父亲联系到一块儿来。
哪怕叶青上过报纸,在靠山屯也战绩斐然,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但可能是因为刻板印象作祟,他始终觉得像叶青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再厉害也是比不得其他那些大医院的老专家老教授的,连蓟城申城的医生都对他父亲这个病没辙,难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就行?
但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有的人天赋异禀,就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别人不行的事儿,在叶青这儿还真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按照之前反驳古常青的观点,叶青从头到脚,在贺老爷子身上扎了几l十处穴道,很快就发现,只要是跟肠道有关的穴位,飞针后基本上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抖颤情况。
但其他的穴位基本上纹丝不动,稳如老狗。
叶青把没有异常的那些穴位上的银针直接都撤了,剩下的十几l根银针,从头到脚均有分布,随着人的呼吸起伏,这些银针在老头的身体上宛若游龙一般跳动,就如同活了一般。
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甚至就连叶青自己都表示很意外。
当年老教授在对她传授这套技艺的时候,确实有提到过一个词,叫做飞针走穴。
即是当飞针修炼到一定境界,就能让飞针如同有生命一般,随着人的脉搏节奏一同游走,而当人的身体某个部位出现问题的时候,与之相关联的穴位就会波动异常,出现乱颤的情况。
但这个理论概
念,叶青只是听说,从来没有真的在病人的身上实践成功过。
她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传说中的“飞针走穴”。
如果眼下她的手里有拍摄设备的话,她一定要把自己的这个高光时刻给拍下来,将来给学生们授课的时候,她必须得给每个人都观摩上一两遍,这一场精彩的施诊经历,足够她对外吹嘘一辈子了!
只可惜,眼下这个时代,别说手机了,普通人连个相机都买不到也买不起。
叶青只能暂时先收起自己心中的激动和得意,专心在病人的病情诊断上。
这一排银针的颤动情况已经是极为简单鲜明了,哪怕是不懂穴位针灸的人,都能用肉眼直观地看出规律来。
这么多穴位都在颤,是不是说明跟这些穴位有关的器官组织都存在问题??”
“不对,腹腔这一块儿的银针排布最密集,颤抖幅度最明显,剩下那些地方的针相对稀松,且抖动的幅度明显比这边要弱很多。”
几l个老头都是西医,站在一旁忍不住议论探讨起来。
叶青跟古常青的表情却都很凝重,两人像是不敢相信这个结论,对视了一眼后,都默契地走上前去,探出手来轻轻压在了贺老头的一左一右两个手腕上。
切脉,是中医最重要的一个问诊环节,见到两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这个动作后,本来还在议论的几l个老头,都齐刷刷地闭上了嘴巴,目光直勾勾盯着这两人。
叶青的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锐,所以在切脉这一块比大部分中医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但刚开始摸上脉搏的时候,她没有使用异能作为辅助,只作为一个普通医者进行切脉。
然后她就发现,如果只是按照她以前学的中医基础理论和经验总结来进行切脉诊断,确实结果就像是之前古院长给她的那一大摞脉案完全一致,脉相显示这位老先生身体状况良好,没有任何身体异常。
可飞针的情况是断然不会有错的,叶青不信邪,换了一只手再切,这次她用上了她的异能进行探查,果然,异能在腹部瞬间受阻,那凝滞的感觉,跟飞针表象完全一致,足以作证她心中的诊断结果。
叶青收回了手,也没急着开口,而是在等着那边古院长切脉结束。
古常青接连换手,足足切脉了有四五分钟,时而皱眉时而不解,仔细凝听分辨了好一会儿后,才深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冲着叶青苦笑:
“学艺不精,我是真的摸不出问题来,小叶你看出名堂来了吗?”
叶青也没刻意卖关子,直接点了飞针所在的位置:
“刚刚几l位老前辈说的没错,这些银针主要集中在天枢穴这一块,像是迎香穴、手三里穴、足三里穴之类离腹腔较远的穴位,飞针颤抖的情况就没那么明显。”
“古院长您是学中医出身的,这些穴位您应该都清楚,虽然每个穴位影响的身体部位都不大一样,但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跟人
体的肠道密切相关。”
“尤其是天枢穴这一块儿区域,这些银针所在的部位,是属于大肠经小肠经经脉循行必走的穴位,肠道好不好,都会反映在这些飞针上。”
几l个老头若有所思,一旁的贺家人似懂非懂,但叶青的话简单直白,表面意思他们还是理解了的。
“所以是说,我爸这个病,是出在肠道上了?”
贺连山忍不住插嘴问道。
古常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按照小叶扎的这些银针表现出来的情况来看,这应该是唯一的可能,但我刚刚切脉并没有摸出他的肠道有什么异常,不知道小叶这边是不是有更合理的解释。”
叶青确实已经有结论了,但这个结论,她拿不出足够的理论证据来支持,要怎么说服这些老头还有贺家人,这才是问题所在。
上辈子叶青也只在医书里面见过这个相关案例,现实中其实并未接触过,所以在刚看到这位贺老爷子的那一大摞体检报告和脉案的时候,叶青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联想到这个病上面来。
但在经过刚刚的飞针还有切脉诊断后,她就确定以及肯定,贺老爷子得的,绝对就是那个罕见的病无疑。
这会儿面对屋子里众人期待的眼神,叶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如果要我说的话,我给出的结论是,考虑腹型癫痫的可能性,要想验证这个诊断结果的准确性,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刀进行腹腔探查手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实在是叶青提到的“腹型癫痫”这个词太过于陌生,在场的这些老头都是从业几l十年的老医生了,但他们几l个竟然从未听说过这个病。
癫痫,就是俗称的羊角风或者羊癫疯,属于慢性脑部疾病,是由于脑部的神经元异常放电,导致短暂反复发作的中枢神经系统功能紊乱。
所以一般情况下,癫痫多是发病于大脑。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听说,腹部也能发生癫痫,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几l个老头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里面看到了怀疑和困惑。
至于贺家人,在反应过来后就都只剩下紧张了。
毕竟刚刚叶青提到的开刀和腹腔探查,只要能听得懂汉语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都这么大年纪了,为了查个病已经被折磨得够呛了,如果还要在肚皮上划上一刀,万一要是出点什么意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
也不怪贺家人这么紧张,毕竟眼下的医疗技术跟手段完全不能跟后世比,后世这种腹腔探查手术十分常见,因为成功的概率高达九成九,但在七十年代,却是有很大可能会让病人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贺家老太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对于叶青的这个腹腔探查提议,她当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开刀?这不行,老头子经不起这个折腾了,一大把年纪了,哪儿承受得住这个?那绝对不可能!”
贺老
爷子还没说话呢,贺家其他人就都齐齐摆手,没一个同意让老头子做这个手术的。
叶青也并不意味这家人的反应,毕竟手术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更何况腹腔探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确诊病因,而事实上,在此之前她已经用异能探查过了,老爷子的病因就是这个,所以这一步做不做其实意义不大。
只是如果不能做腹腔探查,她的治疗方案未必会得到病人的采信,在场的其他这些老头,对她这个答案也必然不会认可。
所以后续该怎么办,叶青不会再贸然开口,完全要看病人跟病人家属是个什么想法跟意见。
就在叶青以为这件事要陷入僵局的时候,那边一直躺在床上任由叶青扎针的贺老爷子忽然开口了:
“叶大夫,你说的那个什么腹型癫痫,是一定要开刀才能治吗?能不能保守治疗?”
叶青忙解释道:
“腹部探查只是为了准确查明病灶,但不是治疗手段,事实上,您这个情况,开刀并不能解决问题。”
贺家人这下听明白了:“等于说开刀就是为了看一眼老头子肚子里是不是真的发生了癫痫?那这不是让人白受罪吗?这个手术我们不做!”
医患矛盾是怎么产生的?很多时候不是医生态度的问题,而是病人跟家属作为外行,完全不能理解医生为什么要那么做,就下意识地认为医生是为了收黑钱故意为难病人,两边无法进行沟通,最后导致产生误会。
就像是现在贺老爷子的这个情况,如果不是叶青有异能在手,就算她的飞针把病灶锁定在了病人的腹部肠道内,她也绝对无法准确判断这个病就是腹型癫痫,也就意味着,这个腹腔探查手术,是必然要做的一道程序,不是病人表示强烈反对,就可以省略过去的。
好在贺家人虽然不懂医术,到底还是对叶青抱有信任和期待的,毕竟叶青是这一年多以来唯一一个没有经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检查手段,只用了一盒银针就这么快速就锁定了老爷子的病症来源,并且当场给出了病因的大夫。
“小叶大夫,我们也不问您刚刚诊断的那个什么癫痫到底有几l分把握了,就只问您,如果我家老头不想受太多罪的话,您这边有没有办法能让他的病得到有效根治?”
贺连山头脑清醒直击要害,作为家属,他们根本不在意常规癫痫和特型癫痫有什么区别,也不想要知道这个病的诱因到底是因为啥,唯一关心的,就是这个病怎么治,能不能治好。
贺连山这个问题,立马得到了患者本人和其他贺家人的一致认同,几l个人目光紧张而期待地盯着叶青,生怕在叶青口中听到一个“不”字。
叶青这边办法肯定还是有的,但是让她用异能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走别的野路子,她怕旁边这几l位业界大拿会当场跳脚,提出反对意见。
所以叶青只能朝着古常青那边看去,先征询一下这位古院长的意见。
一年多了,古常青早都被这位老伙
计给整得没脾气了,巴不得来个人马上把这家伙的怪病给治好▽[(,什么原则什么流程,在病人康健面前啥也不是,甭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的都先拉出来遛一遛再说!
“小叶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你是我带过来的,出了事儿有我替你担着,没谁敢来找你麻烦!”
看出了叶青的迟疑,古常青直接就替叶青打包票。
贺连山赶紧接腔:“叶同志,你只管放开手脚,我爸这病有多麻烦,光看他那一摞检查报告就知道了,我们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别说是治疗后没有什么效果,就算是真出现了副作用,我们也都认了。”
那几l个老头倒是欲言又止。
但贺家老头这个病,他们几l个西医大夫确实是束手无策,即便想要说出点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这会儿似乎也没有发言权。
所以几l个老头几l次想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叶青略思考斟酌了一番后,才道:
“腹型癫痫比较罕见,也比较复杂,因为这个病的病灶部位虽然出现在腹部,但其诱发原因可能仍然与间脑或颞叶皮质的异常放电有关。”
“等于说,病人的肠道会产生震颤癫痫,其实是脑部出现异常后的一种病灶反映,治疗的话,我们要针对的还是脑部。”
“所以我才说要做腹部探查来确认到底是不是这个病,但如果病人不愿意做这个手术的话,就只能用别的方式来确认。”
“我开一个日常调理药方,病人先吃上三个月,把异常放电先遏制住,三个月后我再给病人做一次复查,如果今天大肠经小肠经这些穴位的飞针震颤情况,三个月后有所改善的话,那就说明我的判断没有错。”
“到那个时候,咱们再来探讨具体的治疗方案。”
本来叶青是打算剑走偏锋,直接简单粗暴给这老头开个半年的头顶飞针套餐的。
但在看了旁边那几l个老头几l次想要插话后,她自己就先把这个野路子给否了,又重新琢磨出了另外一套相对稳妥的办法。
这个解决方案,肯定比开刀腹部探查的节奏要慢了不少,也比她一开始想的那个野路子要更为温和,但不管是贺家人还是在场的其他几l个老头,都比较能接受。
“那就先调理试一试!”
贺家人当场拍板,只要老头的病能确诊,吃三个月的药,总比再去其他医院做一大堆毫无意义的体检要强得多!
叶青忙把贺老爷子身上的飞针撤了,又利落地写下了一个调理类的药方子。
几l个老头在旁边仔细盯着,但作为西医,他们几l个对于叶青写的这个药方纯属是看了个寂寞,就连古院长这个中医大夫都是似懂非懂。
叶青把药方子交给贺连山后,将怎么煎药什么时间点服用还有忌口之类的细节都一一做了叮嘱,至于别的,她没有做过多解释。
这时候,贺连山在国营饭店那边定的席面,服务员亲自给送过来了,几l个老头见状也不好再揪着叶青问东问西
,一行人在主家的招待下,吃了一顿很是丰盛的午餐,吃饱喝足后,才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开。
贺家老头的这个病总算是有眉目了,几l个老头离开的时候还挺高兴。
倒是叶青一路上一言不发,跟几l个老爷子分开后,在跟随顾卫东前去汽车站的路上,都一直紧锁着眉头,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
这让顾卫东觉得有些纳闷,等终于坐上了回青山镇的汽车,他忍不住问道:
“一个这么棘手的疑难杂症你都给解决了,为什么你却好像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叶青长长吁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
“因为贺老爷子那个病,跟脑部病变有关,而现阶段咱们国家的医疗现状,不管是器械设备还是医生的治疗手段,都还达不到检测出脑部病变的水准,这就是为什么,这位老爷子在各大医院检查了那么多次,都没能查出问题。”
“我现在担心的是,就算三个月后,他这个病最终确诊了就是腹型癫痫,也会很麻烦。”
“因为腹型癫痫的诱因,基本上都是脑白质病变造成的,如果是原发性还好说,直接针对脑白质这一块儿,通过我的飞针就能得到改善甚至根治。”
“怕就怕是继发性的,继发性就等于是脑部其他问题扩散至脑白质病变,尤其是阿尔茨海默症引起的早发性病变,这个情况就几l乎无解了。”
“因为即便是我用飞针暂时将其脑白质病变遏制了,也治好了他的腹部癫痫,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病灶还会扩散至其他地方,等于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越往后推移情况越糟糕。”
顾卫东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但能让叶青都感觉到棘手和苦恼,证明这个贺老爷子的病,远没有他们外行人看的那么简单。
“阿尔茨海默症是什么?”顾卫东小声问道。
叶青这才想起来,到九十年代初,阿尔茨海默症这个名字相对于国内大部分人而言都还是很陌生的,因为这个病国内原本不叫这个,它有另外一个更为通俗易懂的名字。
“就是老年痴呆症。”
顾卫东果然懵了,他一脸的错愕:
“老年痴呆是病?不是年纪大了正常的记忆衰退?”
是了,在21世纪之前,国内对于老年痴呆的认知有限,将老年人出现的大脑萎缩记忆障碍视为人衰老后正常的表现之一,并未将其视为一种严重疾病。
叶青摇头:“不是,这是一种人体大脑的神经病变,是神经系统逐步发展的慢性退行性疾病。”
“当神经元坏死到一定程度后,患者会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最后出现感染等并发症,直至死亡。”
顾卫东总算明白叶青为什么会一路都闷闷不乐了,如果那个贺老爷子的病,真是这个老年痴呆引起的,恐怕就连叶青都不一定能解决得了这个棘手问题。
“医生不是神仙,哪怕从事这个行业,你也不可能做到任何病都能治,真要是这样,你也就不用在靠山屯当村医了,
你得被国家给当成国宝给供起来。”
顾卫东忍不住劝道,
“就像我们当兵,遇到自然灾害的时候,保护老百姓的安全是天职,但我们也不可能做到保护好所有人都不出事,这么苛刻就纯属强人所难了。”
叶青一想也是,苦恼纠结这个没有意义,医疗落后是这个大时代的问题,不是她以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只有经济科技工业各方面齐头并进快速发展了,医疗技术这块才能跟着稳步上升。
“你说得对,我不是大罗神仙,不可能什么病都能治,贺老爷子的这个情况发现得还算早,到时候药物、针灸、食补各方面多管齐下,说不定病情能得到控制,但若是这么做都还不行,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叶青脸上凝重的表情轻松了不少,她又想起了顾卫东给她买自行车的事儿了,忙坐直身形询问顾卫东:
“我那辆自行车你花了多少钱?自行车票我没有,但是钱我还是补给你吧。”
尤其这个车还是顾卫东专门找人从南方给托运过来,这花费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叶青不大好意思让人这么破费。
顾卫东却是挑了挑眉:
“那你当时在畲山救了我的命,前几l天又给我用药浴针灸治疗暗疾,这个诊治费又该怎么算?我是不是也要把钱补给你啊?”
叶青顿时噎住,悻悻然坐了回去。
到了青山镇已经是傍晚了,叶青惦记着她的那辆女士自行车,顾不上在镇上多耽搁,催促顾卫东赶紧取了寄存的二八大杠后,两人就径直往靠山屯赶。
结果才回到村口,就见到鸭子河滩涂上面围了好些人,叶青一看情况不对,急忙跳下车就往猪圈牛棚那边跑:
“出什么事儿了?”
几l个屯子里的社员一见叶青回来了,忙解释道:
“熊瞎子冲下山来了,有几l个孩子当时正在滩涂上玩,被吓得慌了神到处乱蹿,结果有个不小心踩空掉进了河里,得亏当时顾家那两姐弟就在河滩这儿割猪草,立马就跳进河里把人给捞上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叶青一听这话,心下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大自在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顾卫东。
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熊瞎子莫名其妙跑到山下面来,而且还没在山脚下待着,竟然还蹿到河滩这边来了,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顾卫东表情也不由得顿了顿,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心里都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村里人口中提到的这冲下山的熊瞎子,该不会是之前他们在林子里遇到的那四只倒霉玩意儿吧?
别是又馋她上次弄的糖汁果酱了,专门跑到山下来找她要吃的来了?要真是这样,那真是她惹出来的祸,被吓着的那群孩子,包括那个意外掉进河里的孩子,纯属是受了无妄之灾了。
叶青和顾卫东忙在滩涂上找顾卫南几l个,但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她只好继续追问那位大婶:
“下来了几l只熊瞎子您知道吗?现在那些熊瞎子跑哪儿去了?”
那个大婶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矮林子:
“好像有好几l头,蹿进前面那片矮林子里去了,但我们都没见着,老支书带着人去取猎qiang去了,要是那玩意儿再敢下来,就要直接宰了那玩意儿让大家伙儿再开荤吃肉。”
叶青心里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管下来的是黑熊还是棕熊,这些家伙应该是没有存什么坏心眼,吓到几l个孩子也绝非它们的本意,若是因此被村里人当场射杀,那可就死得太冤枉了。
幸亏这些家伙跑得快,不然这会儿怕是真要被这群村民给堵在滩涂上哪儿都跑不了了。
叶青还想多问几l句,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从矮林子那边跑回来了几l个人,个个肩上都扛着猎qiang,正是老支书带着的打猎队伍。
不过很显然,这一行人并没有什么收获,个个垂头丧气意兴阑珊:
“真是太可惜了,竟然就这么让那几l只熊瞎子给跑了,不然今儿个大家伙儿也能尝尝熊掌是什么滋味儿,再不济,各家分点肉开开荤也成啊。”
上次叶青杀的那几l头野猪,让整个屯子吃了好一顿杀猪菜不说,各家的餐桌上可是连着好几l天都见着了肉沫星子。
距离上次野猪下山已经又过去快半个月了,大家伙儿又开始馋肉了。
但是很可惜,这回叶青这个女战神外出考试去了,没能在屯子里,结果愣是错过了杀熊的好时机。
几l个人一边扼腕叹息,一边往回走,一抬头正巧就看到叶青跟顾卫东站在不远处,马上就有村民扬声朝两人打招呼:
“叶知青回来了?考试怎么样啊?顺利吗?”
“哎哟,卫东你怎么才回来啊,刚刚有四头黑熊跑下山来了,要是那会儿你在屯子里,绝对能一木仓干掉一个,直接让那些熊瞎子有去无回!”
对于没打到黑熊,这几l个村民心有不甘,怨念颇深。
叶青则在第一时间从几l个村民的话里面提取到了重要信息。
一共有四头黑熊!
叶青基本上可以肯定,这四头黑熊,绝对就是上回吃过她熬的糖浆和果酱的那一家四口无疑了。
估计是前几l天叶青让那对黑熊夫妇给她拉滑橇车下山,让那几l个家伙知道了她的住处,所以这一家子倒霉玩意儿竟然直接下山来找她来了。
这四个家伙憨蠢憨蠢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滩涂这边来了,还吓到了在滩涂上玩耍的孩子,得亏是跑得快,不然落到屯子里这些村民手里,绝对要被剥皮抽筋吃干抹净了。
不过叶青猛地又想到了什么,心下不由得一紧。
那四头黑熊既然是来找她讨食吃的,肯定会循着她的气味儿追踪,既然连滩涂这边的猪圈牛棚都找过来了,那邹阿婆住的那个院子估计也去光顾过了!
想到顾卫南姐弟跟孟嘉仨人都不在鸭子河这边,叶青顿时脸色大变
,立马就催促顾卫东:
快回去!家里可能出事了!
顾卫东正好脑子也转过弯来?,两人都意识到那几l头黑熊可能吓到老太太了,两人顿时都慌了,七手八脚地骑上二八大杠就往前冲。
顾卫东把他在部队训练时的最大体能极限都给发挥出来了,把自行车骑得风驰电掣,叶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紧紧拽住了顾卫东腰间的衣服,两人一溜烟就冲进了屯子里。
因为想第一个看上电影,靠山屯生产大队正在着急赶抢收进度,所以这会儿天快黑了,除了几l个提前下工回来做饭的婶子外,大部分人都还在地里面掰玉米棒子,所以屯子里倒是没几l个人。
伍月英本来也在玉米地里磨洋工的,但是没干多久就觉得头晕乏力犯恶心,秦杏枝以为她中暑了,赶紧让她回来了。
她就慢悠悠往家走,快走到家门口了,身后忽然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一偏头就看到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风中飒飒俯冲,在那人身后,还紧紧贴着个清秀灵巧的小丫头。
伍月英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人是谁。
她的眼睛不由得眯了眯。
顾卫东跟那个申城来的女知青,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了?
顾卫东和叶青压根没注意到路边站着的伍月英,两人这会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留守在村尾老宅子里的邹阿婆还有王春花及那个弃婴身上,那仨可都是老弱妇孺,要是见着四头黑熊冲进家门,怕是得吓得背过气去。
不过,让叶青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等心急火燎地回到村尾,却只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嬉笑打闹声。
他们以为会被黑熊踩碾□□得一片狼藉的篱笆围墙,还完好无损地在家门口杵着,邹家老宅跟往日一般平静祥和。
再往前,就见到院子里顾卫南姐弟俩,孟嘉都在,邹阿婆跟王春花也出来了,还抱着那个兔唇女婴,都在集体观摩那辆崭新的女士自行车。
顾卫南那么大的块头,平日里二八大杠也能骑得飞溜,但是在看到这辆小巧玲珑的女士自行车后,她仍然抑制不住对这个自行车的喜爱,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就是孟嘉跟王春花,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样式的自行车,目光一直没能从这辆车上挪开。
不过几l个人还是很有分寸的,只围着这辆车转着圈圈地观摩,没谁真不懂事地直接上去试骑。
这年头自行车可是大件,普通人家攒上好几l年的钱都不一定能买上一辆,所以有车的人家都宝贝得很,哪怕是旧车也轻易不外借的。
更别说这还是一台新车,主人都还没回来呢,他们要是就抢先骑上去了,那像什么话?
就在几l个人都等得心焦的时候,就听到门外响起了自行车铃铛声,几l个人忙回过头去。
果然就见到叶青跟顾卫东回来了。
“师父你回来了?快看,你买的自行车到了!是一个叫李勇的男同志送过来
的!”
顾卫南赶紧了冲了上来兴奋地解释道。
比起自行车,叶青更想知道滩涂那边那四只黑熊是怎么回事。
“我们刚刚在村口,看到老支书带着人在那边矮林子里巡逻,说是有黑熊冲下山来了?”
叶青着急问道。
一提起这个,顾卫南姐弟俩立马噤若寒蝉,缩着脖子成了鹌鹑。
一看这两人的表情,叶青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顿时就沉下脸来,厉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那几l只黑熊没吓到阿婆她们吧?怎么会跑到滩涂上去的?”
一听这话,顾卫南赶紧摆手: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吓到阿婆,那几l头熊没在村尾逗留,是直接跑到滩涂那边去的。”
说着,顾卫南就指了指一旁的弟弟,老老实实交待道,
“上次师父你不是教了我熬果酱嘛,本来那罐果酱我是打算带到学校里面去吃的,但是实在太好吃了,我跟顾卫北没忍住,这两天偷着吃,直接就给炫完了。”
“所以我俩就想再做点,就在滩涂那边生了火,用罐子熬果酱,没想到果酱气味太浓,把那几l头黑熊给引来了。”
叶青都要无语了。
一旁顾卫东也觉得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你们在滩涂上面熬什么果酱?在自家厨房里面熬不行吗?”
姐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讷讷道:
“山里头那野果子比较难采,光靠我俩也采不了多少啊。”
“所以我俩就想了个办法,让村里那群毛孩子帮我们采。”
“反正他们天天在屯子里乱转也没事儿干,而且他们吃山里头的那些野浆果都吃腻了,我们一说可以用麦芽糖作为交换,他们立马就答应了。”
“给我们采来了好几l大筐子,还自告奋勇地帮我们俩拾柴火,所以我们俩干脆就在滩涂上熬果酱了。”
“谁能想得到,那果酱会把熊瞎子给引来啊。”
说到后面,顾卫南声音越来越小,却是一脸的无辜和委屈。
弄清楚原委的叶青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顾卫东赶紧问道:
“那个掉河里的孩子呢?有没有事儿?”
顾卫北赶紧摇头:“没有,孩子才掉在河边的水里就被我给抓住了手臂,就只是弄湿了身上的衣服,没被河水冲走。”
难怪这姐弟俩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观摩自行车,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顾卫东跟叶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叶青还是恶狠狠地瞪了这对惹事精一眼:
“下回再要吃果酱,就老老实实在自家厨房里面做,把门窗都关紧了,别再把那几l只熊瞎子给招来了,听到没?”
被叶青这般警告,两人都老老实实点头如捣蒜。
闯了这回祸,这对姐弟显然也知道厉害了,再不敢想一出是一出,在外头瞎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