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放榜三日了，但郑府的喜气却没有减少半分，就连来来回回忙碌的下门们脸上，都一派喜气洋洋。
郑思贤进了前三甲，郑大富只觉自家的祖坟都冒了青烟，大手一挥，给全府下人的月银都涨了大半。
四房院里却有些冷清，四姨娘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就是清醒了，也一副迷迷糊糊不愿说话的样子，郑婉莹没在家，院里的下人自然便也懒散许多，三三两两的扎堆在一起说着闲话。
拜高踩低是人的天性，郑婉莹并没有因此有什么不满，这些人她也从没有当做自己人。
绕过月亮门进了四姨娘的小院子，床边上的人却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整日躺着的四姨娘瞧见她突然就坐了起来，形容枯槁的脸上透着一股子黄气，但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娘，你今日感觉可好？”
在她的床边坐定，郑婉莹伸手想替她掖掖被角，伸出去的手却突然被死死攥住，四姨娘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我是谁了！”
这声音如沙粒一般粗，但透出的却是欢喜。
郑婉莹想抽出手拍拍她，双手却好像被攥得得更紧了一些，她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
“好好好，娘知道自己是谁了最好，莹儿还怕娘睡这么久忘了女儿呢。”
“不，不是这样的，娘的意思是娘想起娘的娘亲了，咳…咳咳……”
欢喜被急切代替，但好久没说话，让她说完这几句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四姨娘的贴身丫头忙倒了杯水过来，郑婉莹用了些劲儿挣开双手，接过水轻声哄道：
“好好好，莹儿知道了，娘想外祖母了，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慢慢说。”
怎么就想起外祖母了？从前不是说过再不联系的吗？还是说这撞了头，四姨娘傻了？
但看着她的眼神儿，郑婉莹却是没有看到半点迷糊啊！
一口气喝光了递到嘴边的水，四姨娘觉得嗓子不再难受后再次开口：
“不是你外祖母！哦……也对，是你外祖母，娘知道她是谁了。”
得，真傻了！
郑婉莹的手掌贴上了四姨娘的脸蛋，眼里有着痛惜，她出声喊了香巧过来：
“去，请赵郎中入府，我娘有些不对劲。”
香巧刚出门，四姨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六岁之前的事儿娘都记起来了。”
什么什么？
“娘的家不在这桃源县，也不在那个山村。”
“娘的家在京城，娘的亲人姓秦。”
“娘终于知道从前在那山村为何得不到善待，娘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女儿。”
“娘的疏离感无愧于心，娘本就是别家的女儿。”
“娘好想父亲母亲，好想祖父祖母，好想哥哥们……”
絮絮叨叨的声音中郑婉莹回了神，怪不得一个山野农女能入了这县城首富的眼，想那京城人家教女自是最重礼节与仪态，四姨娘虽没了记忆，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却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磨灭掉的。
看着身前人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那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郑婉莹忙伸手将人拦在怀里：
“娘能记起从前这是好事，可您才刚刚大病初愈，万不能因为太过激动让身体又垮了。”
看着怀里的人默不作声，郑婉莹继续说道：
“京城距离我们这里可不算近，娘您若是又倒下了，就是有心去京里寻亲也没有力气啊！”
“我真的……可以去京城吗？”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郑婉莹觉得有些好笑，这姨娘怎么更像个孩子：
“自然可以，只是娘现在的身份想要出去有些难度，这件事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郑婉莹余下的一半话没有说出口，时隔这么久，那秦家如今是何状况？她们是否还惦念这个女儿？这些都是未知数。
“对，从长计议。”
四姨娘喃喃出声，郑婉莹便趁着这个时间扶她重新躺好，听着门口的脚步声，赵郎中过来了。
“赵伯父安好。”
起身向着赵郎中的方向躬身一礼，郑婉莹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我娘今日说是记起从前许多事，情绪有些激动，劳您看看她有没有大碍。”
赵郎中微微点了点头，那去请他的丫头一脸着急，他只以为这郑家四姨娘病情严重了，听郑婉莹这么说，刚刚一路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伸手搭上脉搏，又细细看了四姨娘头上的伤口，赵郎中合上药箱开口：
“头上的淤血彻底消散了，人彻底无碍了，只是这落了胎，身子亏空的厉害，近些时日还要是好好养着的。”
“孩子？”
四姨娘摸摸自己的小腹，忽的坐了起来：
“我的孩子没了？”
止不住的哭声起，郑婉莹忙又坐回了四姨娘身边，伸手搂住她：
“那日情形实在危险，娘不要伤心。”
是了，昏昏沉沉了这么多天，今个儿脑子才清醒，那日如何凶险她不是不知道。
尖锐的哭声变成了低低的呜咽，郑婉莹用手轻拍着她的背。
“给了我从前的记忆却拿走了我的孩子，上天为何要如此待我。”
四房的唏嘘隔着层层院门传不到郑府的其他院儿里，此时郑大夫人一脸笑容，正拿着一封请柬与郑老太太商讨：
“母亲，今年的赏菊宴要带上四丫头吗？四姨娘那样儿，我瞧着四丫头与我们总是带着些怨气的。”
郑老太太摩挲着手上的佛珠：
“喊她一起去吧，郑家的丫头，总不能真的因为一个姨娘就与我们生分了。”
“好，都听母亲的。”
说到底，一个姨娘在这府里到底算不得正经主子，这再与外男扯上关系，郑老太太心里对她总是有了芥蒂，但血脉相亲又得她几分喜欢的孙女，她还是念在心里的。
不知从何时起，每年秋天，这桃源县都会办一场赏菊宴，今年正巧赶上了乡试过后，那盛威学院的学子定会有不少人参加，但凡家里有女儿的富足人家都愿意带着女儿过去，若是运气不错，择一门良婿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