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的人类史上,从未有人因生产而去世。
阿瑞的母亲是第一个。
初代的船员并未全部离世,仅剩的几人听说此事后,惊怒且恐。
她们无法确定,这是否是因为船队探索的行为使地母感到冒犯,才让她们的船只被海浪打翻,沦落到孤单的岛屿上。现在的她们虽然获得了暂居的场所,却背负了死亡的阴影。
受过祭司赐福的人,总是能轻松地长大、生育、再老去、在睡梦中受到冥界的接引。这种在流血和哀嚎中死去的方式,令人震悚,她们从未为生育付出如此代价。
而被死亡直接笼罩的阿瑞,更是为人所忌惮。
阿瑞的身上具是母亲的血迹,接生的阿婆无法接受为这样的异类洗礼。他的哭泣声尖锐而吵闹,看起来也不如其他的婴孩健康,需要母亲大量的精力照顾。
但是,他的母亲因他而死去了,眼睛都未能合拢就离开了人世间门。
没有母亲庇佑的孩童,又怎么能长大?
从前也有因意外离世的人类,她的孩子会由神殿的祭司代为抚养,以地母为养母。
畸形、脆弱的阿瑞显然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在人类无法看见的空间门,冥界的角门拉开,审判者穿着代表冥界的灰色长袍走出来,拘走了此地逗留的亡灵。
亡灵的哭泣是无声无息的,她为自己玷污了地母赐予的生育能力而悔过。
围观人类在阿瑞的哭声中逐渐愤怒,她们从未有亲人因生育死亡,唯一的区别就是阿瑞。
“他是个怪物,是他害死了他的母亲!”
“大地啊,他太可怕了。”
“他该被丢入海洋,以死亡来向地母折罪!”
人们大声斥责、毫不顾忌角落里脸色晦暗的阿锁。
在冥界审判者出现时,他躲避了,等角门关闭才重新出现。他知道盖亚最近在地下逗留,绝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擅自圈养人类、与之发展畸形关系的事实。
大地之神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他的。
此刻,以阿锁身份持续的近百年平静褪去了,他又是俄刻阿诺斯了。
“静一静、静一静。”阿锁凭借多年积攒地声望,向民众保证自己将亲自处理阿瑞,让他沉尸海洋,平息诅咒。
从那以后,阿锁逐渐地消失在人们眼中。实则,他在岛屿边缘不起眼的小院里养育阿瑞。
俄刻阿诺斯曾在奥林匹斯山学习过如何照顾孩子,尤其是对男孩的教养,他相信自己会比任何人类都做的更好。
很快,现实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打击。
神灵生而知之,他们对于世界的基本常识是生来就带有的,不吃不喝也可以慢慢地长大。但是人类婴孩不行,他饿了要哭、渴了要哭、困了要哭,更不要说屎尿屁了。
短短的三个月,俄刻阿诺斯近乎要发疯。
他再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整日围着阿瑞打转,以阿瑞的苦为悲,以阿瑞的笑为乐。可即使是这样,阿瑞也没有丝毫的进步和改善,他该死的无能,没有半点自理能力。
甚至不如隔壁普通人类的孩子来的安稳。
这让俄刻阿诺斯无法接受,他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招致这样的结果。但他在阿瑞身上投入太多,已经无法抛弃了。
只能变换身形,磕磕绊绊地向人类学习如何照看幼童。
终于,阿瑞年满一岁。他开始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俄刻阿诺斯准备了两套语言,一套是神语,一套是人语。
为了让孩子尽快地学会称呼自己,俄刻阿诺斯仿照“母亲”的称谓,造出“父亲”一词,希望自己的付出可以在孩子身上得到认可。
他偷偷摸摸地教导孩子、养育孩子,每次出门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生怕阿瑞因不同的生理结构被外面的其他人类所欺辱、杀害。
孩子渐渐长大,一座小院不足以让十岁的少男撒泼,俄刻阿诺斯便在临近的小岛屿上修剪了一座更大的院落,趁夜色把阿瑞迁移过去。
阿瑞的破坏性和逆反心理比俄刻阿诺斯想象的更加强,他总是趁着俄刻阿诺斯不在,偷偷地在海中游泳,与鱼儿嬉戏。俄刻阿诺斯的一点血缘,给予了他卓越的水性,他可以在海洋中长时间门地畅游,这是大地上的人类所不能想象的。
阿瑞的奇异的举动被巡游的鲛人观察到了,巡查鲛人召集队伍,在附近查探这个莫名出现的奇怪人类。跟着阿瑞的动向,发现了岛屿上的新城市。
以及这部分人类与众不同的信仰。
奥林匹斯山的泰西斯为了避开与蓬托斯的正面冲突,仅仅在地中海附近传播信仰,这还是第一个正大光明地和蓬托斯抢夺海洋周边人类的信仰的神灵。
鲛人谨慎地记下人类口中呼喊的神名:大洋河流男神俄刻阿诺斯。
消息一经上报,立刻得到了蓬托斯的重视,她厌恶一切与自己争夺权力的神和人,男性更甚。
为了集中精力处理,她遣散了暂居在海底的貌美山神,召集鲛人首领与海神殿祭司,请来纽墨菲为自己出谋划策。
纽墨菲对于这一点儿人类的信仰是不以为意的,“就算是再给俄刻阿诺斯一百年,他麾下的人类也不能达到海神信徒的零头。何必挑起战争,触犯母亲的禁令。”
“他的神职与海洋只搭了一点边角,本质上还是陆地上的河流,如今却在海洋的中心传播信仰。”蓬托斯气愤又恶心,她的眉毛上扬,海水因她的情绪所激荡,“对我来说,他就像头发上的虱子,无关大局,却恶心非常。”
“无论如何,在没有母亲的允许前,你最好不要擅自出手。俄刻阿诺斯毕竟是母亲名义上的子嗣之一,是我们的弟弟。”纽墨菲宠爱妹妹是有原则和底线的,绝不眼睁睁地看他犯错。
话虽如此,纽墨菲自己最近去深渊的次数太多,换成蓬托斯去看一看也好,于是她怂恿道:“你先问过母亲的意思,凭她对你的宠爱,即使不愿意看见神灵的战争,看在你主动禀告的份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纽墨菲的意思是,你先得了允许,我再给你出主意。
这才有了蓬托斯往深渊打搅的一出。
得了许可的蓬托斯,更是理直气壮,直接对名下最大的城邦叙拉古发出神谕,要求她们攻打海中的小镇,捣毁大洋河流之神的神殿,收归信仰。
等纽墨菲收到消息再次赶到海底时,军队已经在海神的庇佑下乘着洋流出发了。
而俄刻阿诺斯听见信徒的祷告于神殿上首显灵,以不被穿透的水膜挡住了密密麻麻的军队船只。海底旁观局势的蓬托斯见状,丢出三叉戟,在海底戳破了水膜。
海水从空中飘扬落地,好似一场拉开帷幕的细雨。
神力的冲突惊动了奥林匹斯山上的瑞亚,她令神职相关的大洋沧海之神泰西斯和儿子波塞冬前去查探。
神王瑞亚的六个孩子也长大成神,她三个眼高于顶的女儿看不上兄弟们,长女圣火之神赫斯提亚拒绝了波塞冬的求爱,次女德墨忒尔一心研究农业无心情爱,幼女赫拉只爱盯着母亲的权杖。
一方面,被拒绝过的男神在奥林匹斯山是很难得到其他神灵的青睐的,另一方面,瑞亚也希望能与海洋拉近关系,于是令泰西斯带上波塞冬。
这明显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泰西斯没有出言反对。
泰西斯也有着自己的计较,地中海终究是有限的,她不希望自己在瑞亚退位之后居住在相对海洋来说狭窄的地中海。趁着这次踩着俄刻阿诺斯拉拢蓬托斯的好感,或者两边拉扯坐收渔翁之利,才是她想要的。
神王之子波塞冬,正是狐假虎威最好的道具。
战争还在继续,蓬托斯身边有纽墨菲的看管,不能使用主动的手段插手人类的战争,而俄刻阿诺斯并不清楚盖亚的禁令,肆意挥洒自己的力量。有着神灵的帮扶,小小岛屿上的人类和人数众多、装备先进的敌人也能打的有来有回。
蓬托斯只能见招拆招,被动庇佑船队,而俄刻阿诺斯则毫无顾忌。
时间门一长,蓬托斯不由气闷:“这样下去,即使战争胜利,我的信仰也会被动摇。”
纽墨菲摇头道:“是你太冲动了,应该先让鲛人去警告俄刻阿诺斯,或者亲自去和他谈一谈。他绝对不敢与你正面冲突,说不定会悄悄地避回奥林匹斯山。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着,母亲迟早会再次惩戒他。”
泰西斯与波塞冬的出现没有惊动人类,二神径直进入岛屿,来到俄刻阿诺斯的住处。
“俄刻阿诺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泰西斯与有过暧昧关系的弟弟对视,而后撇开眼,拿出盖亚曾经的手书,“母亲曾说过,时机未成熟前,不允许神灵下场插手人类的纷争。”
其他神灵也就罢了,谁也不能猜到有前科的俄刻阿诺斯会受到多么严酷的惩罚。
俄刻阿诺斯沉默了,他腰间门的锁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为母亲所放逐的神灵。
泰西斯劝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只要离开此地,蓬托斯也不会为难人类。弟弟,和我回家吧。”
“为什么?”俄刻阿诺斯先是喃喃,而后眼圈通红:“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神灵来探望我,这些人类是我最大的救赎,而我是她们的救世主。现在你一两句话就让我放弃她们。”
“弟弟?回家?呵呵……”他展现了不为人知的癫狂,“早在数百年前我就没有家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