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散去,泥土早已塌陷出深坑,坑底的少年站起了身。
白衣破破烂烂,他有些嫌弃,脱去外袍取出了件新的白衫怡然自得穿上。
即使手上都是鲜血,即使身上都是伤痕。
谢卿礼抬眼看向林中隐匿的黑雾,少年微微扬眉:“这么多人啊,你们不知道自己是被拿来当替死鬼的吗?”
可是失去了神智的魔修和妖修们根本没有神识只知道听从命令,温观尘给的命令是杀掉他。
数万妖魔一起朝他扑来,少年勾了勾唇,剑影快到难以察觉,只是转眼便来到了他们的身前。
温观尘坐在远处的树上看着底下黑雾弥散的林间。
他看不到谢卿礼的身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刚渡完雷劫之后会格外虚弱,这么多妖魔一起上阵应当能困住他,等他力竭后他再出手。
渡劫后期又怎样,一拳难敌四手。
他幽幽喟叹,靠在树上懒洋洋闭眼。
等这一天太久了,在很小之时心底便埋下了这颗种子,当柴行知光鲜亮丽出现在他身前,当他被关在地殿几十年无法见到天日,当自己的阿娘和父亲都厌恶他的存在,当他杀了自己柴则后那所谓的阿娘投来的痛恨眼神,当她举起刀要杀了他为柴则报仇之时。
一颗心早已死了。
他要变强,杀了所有人。
剿灭整个人族。
“南至,你知道我手上有多少条命吗?”
那被唤作南至的人没应声。
他便又笑着说:“唔,我想想,大概有二十万?”
他笑得很随意,好像在说吃了多少饭一样。
“第一次杀人之时,我砍断了他的头;第二次杀人,我斩断了他的四肢,第三次杀人,我开始剥人皮了,到后来啊……太多太多了,根本数不清,那些人死前惊恐的眼神可真好笑,他们求着我让我放他们一马,说自己家里还有家人等着他们。”
家人。
“嘁,我都没有家人,他们凭什么有呢,所以我从来没有放过一个人哦,我把他们都杀了。”
尾音恶劣,让人听的脊背发寒。
温观尘又叹息:“你说人怎么就是杀不干净呢,不过没关系。”
他说到这里又放轻声音,“很快就能杀完了。”
只要拿到阳骨,阴阳两骨合并成为穹灵剑骨,他就是世间最强的人,他可以一剑劈碎整个修真界。
真好。
“南至,你为什么不说话?”
身后的人一直没应声。
他抬眸看去,那被唤作南至的人惊恐捂着自己的脖颈,鲜血不断涌出淌了满身。
“我倒是没发现,你话这么多呢。”
清冽的少年音传来。
温观尘拧眉,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密林中浓重的黑雾被一道剑光撕裂,凛然的剑意势如破竹朝他砍来。
他急忙闪开
,砍来的剑光尽数砸在了南至身上,将已成一具尸骸的人炸为满天血雾。
那本该被包围的少年身形如电,只是眨眼间便冲出包围来到他身前。
他连忙横剑去挡,赤红的剑与碎荆相撞,少年压着他急速后退,林间的树木根根倒塌,枝叶与烟尘四起。
他们的速度太快,那些魔修和妖修根本跟不上,谢卿礼逼着温观尘远离这里。
少年的剑意强大,不过几息功夫便压着他退到百里之外,布下骇人的结界方圆百里围起。
温观尘收剑侧身远离,调动浑身灵力拉开与谢卿礼的距离。
他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宛如杀神的少年郎。
少年依旧姿容清俊,眉目含笑,漂亮又清冷,身上的白衣洁净不染尘埃,周身的气息却像是脱胎换骨。
不是霜寒的,是温暖的。
以往他这么频繁动用灵力早就该虚弱了,杀戮道会蚕食他的人性,穹灵剑骨会与杀戮道对抗,双方在折磨他,他的身上会像是坠入冰川一般布满冷霜。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
剑意虽然肃杀但凛然,没有那股邪佞的气息。
气息虽然强大但温暖,没有如以往那般凝结了浑身的冰霜。
“你废了杀戮道?()”
温观尘纵使再过淡然,此刻也忍不住破音。
怎么会呢?
人怎么可能第二次重塑道心?
谢卿礼却歪了歪头,少年笑得无害:我师姐帮我重塑的道心,怎么样??()”
温观尘没说话。
眼前的人让他有些惊慌,他以为他渡完雷劫后怎么也得半残,可为何现在毫无影响,甚至比之前强大许多。
渡完雷劫后为何会没反应?
少年提剑缓步走来:“我纵使虚弱也能杀了你,我就是比你强,无论你再怎么不服,我都比你强。”
话音落下,少年的身影一晃朝他冲来。
碎荆剑意化为游龙缠绕在剑身之上,随着他的进攻呼啸着朝温观尘驶来。
温观尘急忙抛下自己那点子杂念全心应付。
谢卿礼的眼底翻涌着杀意,一招一式毫不留情,使出浑身力道要杀了他。
“温观尘,你想召唤那些妖魔吗?”谢卿礼一剑劈过去,“别费力了,他们赶来也得一刻钟呢,这一刻钟足够我杀你了。”
“就凭你?”
温观尘躲开,手挽剑花主动迎上去。
“就凭我,凭我四岁元婴,凭我可以十六岁便渡劫前期,达到了你一千岁才有的境界。”
“不过是因为穹灵剑骨罢了!”
“唔,就算没有穹灵剑骨,我一样比你强。”
碎荆一剑击飞温观尘,蓝影一连撞出数十丈远。
少年不给他丝毫喘气的机会,提剑又砍了上去。
“凭我是裴家人,凭我爹是裴归舟,凭我娘是谢鸢,凭我是谢卿礼,凭我是你一个蛇妖永远比不上的人
() 。”
温观尘的眼越来越红,侧脸爬上的鳞片越来越多。
“恶心下贱的东西,也该动我们谢家和裴家,也敢打我师姐的主意?”
谢卿礼反手执剑,趁他失神一剑捅穿了他的腰腹。
他拧着剑看血水落下:
“温观尘,我想过许多次要如何杀你,可如今我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少年忽然弯眼笑了。
寒意自脊骨中涌来,温观尘调动浑身的灵力想要抵抗——
闷雷乍起。
周身不知何时一片昏暗,闷重的雷声像是敲击着他的大脑,雷电隐匿在云层之中似万军过境一般,粗壮的劫雷紫光凛冽,穿透一切目的明确。
“……化妖雷?”
专克妖邪的雷阵,可让人顷刻间显出原型,将其修炼出的人形碾碎成为畜生。
他纵使是半妖,可这副人身也是自己修炼出来的,自从可以完全维持人身之后他再也没有化过蛇形。
那是一种屈辱,柴则、那条六索锦蛇、所有柴家人都厌恶他的人身妖尾,看见那条黑色的蛇尾时眼底的嫌恶毫不掩饰,即使他修到大乘后期之时,柴则为他赐名留像留的也是人身蛇尾像,这是在提醒他,他不是柴家人。
他只是柴家养的畜牲。
“谢卿礼!!!”
温观尘的冷静尽数崩塌,这一千多年强撑出的尊严终于被碾碎,手上的招式毫无章法,脊骨中的阴骨爆发要吞噬他的心神。
少年并不进攻只作抵抗,懒洋洋后退任由他劈斩。
第一道化妖雷在此刻降下。
温观尘被这种羞辱折磨失了心神,一心只想杀掉眼前的少年郎,那道雷电撕破黑暗重重劈在了他的身上。
痛苦的嘶吼声响彻。
他的神智回来想要逃跑,少年转瞬间来到他身前,死死压着温观尘。
宛如谪仙的人垂首看着被按住无法挣扎的人,唇角的笑意越发深邃:“你跑什么,这人身维持这么久了就不想见见自己的蛇身是什么模样吗,我可是很想看看呢。”
“谢卿礼!!”
又是一道化妖雷在此刻落下,重重劈在两人身上。
少年的唇角隐隐溢出鲜血,却还是死命压制着要逃跑的人。
“别怕哦小师叔,我陪你一起受着这雷呢。”
谢卿礼弯眼轻笑。
温观尘拼命挣扎调动灵力护体,却只能看那化妖雷一道道砸下来。
不行,不可以!
他不要恢复蛇身,他不要看到那条蛇尾!
不行,不行,不行!
可毫无反抗之力,化妖雷一道接着一道劈在两人身上,谢卿礼是人身只是受了几道雷,可他这个半妖却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人身。
蛇尾忽隐忽现,他的脸上鳞片越来越多。
“小师叔,还有最后一道化妖雷哦。”
少年轻佻说道。
一颗心剧
烈跳动,慌乱到不行,从来没有这般惊恐过,温观尘连话都说不出来,下意识想要求饶。
即使是死也不能看到他的蛇身。
“谢卿礼,求——”
轰——
最后一道化妖雷降下。
两人不约而同吐出大口鲜血。
烟尘散去后,痛苦的嘶吼逐渐衰弱。
谢卿礼起身擦去唇角的血,漠然又肃杀望着地面的人——不,半妖。
巨大的蛇尾盘旋弯曲,六道颜色各异的链纹环绕,蛇尾之上是布满黑色鳞片的人身,就连曾经宛如谪仙的脸上也爬满鳞片。
很丑。
也很吓人。
“啧。”少年皱眉,“原来你长这样啊,世人眼中出尘俊秀的阵法大能竟是这副模样,你是不是很久没见过自己这具蛇身了?”
杀人简单。
诛心更有用。
就像温观尘最喜欢用的招式,控制那些修士,碾碎他们的识海让他们从济世救民的修士成为满手鲜血的恶魔。
或许他想不到有一天这招会用在自己身上。
温观尘茫然睁着眼,竖瞳扩散,拼命想要维持自己的人身,可重伤后连一丝灵力都难以凝聚出来,修炼了那么多年的人身被他毁去。
他还是条六索锦蛇。
“当惯了人,便以为自己真的是个人了?”少年来到他身边,身上的白衣破旧,因为化妖雷也伤了不少,但瞧着还是光风霁月的模样。
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无论比什么你都比不过我,你永远不如我。”
谢卿礼还在笑,偏生笑意不达眼底。
“让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对你,唔……”
少年皱眉思索。
温观尘知道大势已去,怎么都没想到为什么会输。
为什么谢卿礼总能在逆境之中翻盘。
为什么?
他挣扎着想要抬手自裁,便是死也不能死在谢卿礼手里。
可手刚抬起,剑光划过,四肢后知后觉传来剧痛。
蛇尾挣扎扫过地面。
少年忽然笑了:“不如这样,老规矩,先剐了你,再捏碎你浑身的骨头,把你的尸体丢去喂鱼如何啊?”
裴家两位当家被他活剐了。
谢家大小姐谢鸢被他捏碎了骨头。
三家的尸身被他丢去河里受着鱼虾啃咬,为了维持所谓的阵法。
剑光化为利刃,一刀刀割在蛇身之上,黑色的鳞片一片片落地,肮脏的蛇血淌了满地,血肉化为飞屑,血雾蔓延,绝望的嘶吼声响彻整个林间。
谢卿礼冷漠看着,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少主,活下去。
——阿礼,这不是你的错。
——跟着你娘走,不要在这里!
——别回头,不许看娘,头也不回地跑!
所有人都是因为他而死,可没有一人怨过他。
从来没有。
那些无辜而死的人,那些被埋在河底十几年的尸骸,那些无处可归的亡魂。
一万三千余人。
都对他说:
这不怨你,你没有错。
无法原谅他的只有他自己,一遍遍折磨他的也只有他自己。
他看着地面上已经不成样子的“人”。
他开了口:“温观尘,你该死。”
鳞片被剐干净,血肉被削去,白骨被一寸寸捏碎,地面上的东西已经成为一滩烂泥。
谢卿礼用剑将他翻过身。
那根白色的剑骨显露,瑟瑟发抖想要躲避。
少年拽住它,一鼓作气将它拔出。
在它被拔出的那一刻,地面的东西痉挛一下,颓然到底再无声响。
那根剑骨被他握在掌心,谢卿礼看着它毫无反应。
修长的手收紧,那根死命挣扎的骨头毫无还击之力,自顶端寸寸碎裂,再无动弹的力气。
他仰头看了眼虚空。
碎荆剑从他的手中飞出,一剑劈开了他的脊背。
谢卿礼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疼的浑身颤抖,牙关都在打颤,却还是抖着手伸向自己的脊背。
他摸到一片滑腻的血,是温热的血,第一次有了人的温度。
他触碰到了那根剑骨。
握住了它。
死死拽着它。
很疼很疼,疼的要死,可满脑子都是那些无故惨死的人。
都是因为它。
“给我出来!”
他收紧力道,死死拽着那根剑骨一寸寸抽离它。
它察觉到危险想要逃,可少年的力气太大,即使疼到意识不清手上的力气也没松片刻。
“给我出来。”
“给我滚出来!”
四周的业火越燃越大,乌云在头顶上空凝聚,天际再无一丝光亮,四周昏暗到难以视物,毁天灭地的威压要将人压碎。
一声惊雷撼天动地,整个地面在摇晃,业火在瞬间燃烧的更为剧烈。
星罗阵在此刻关闭,源源不断涌出的妖修和魔修终于停下。
云念茫然望向了远处。
她看不到一缕光,只有远处的云层中穿梭着要将人劈碎的劫雷。
是天谴。
【请宿主注意,空间传送天路即将开启。】
机械的声音唤醒了她的神识。
她浑身都在抖。
顾凛在此刻来到身边:“云念,要走了。”
她一动不动。
顾凛又道:“天谴来了,世界要崩塌了,你看周围的火已经完全灭不掉了,这个世界要亡了。”
还是救不了。
顾凛的心里也像压了块巨石一样。
他忍住酸涩的眼,握住她的手:“跟我走,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宛如石雕的人忽然挣开了他
的手。
“听霜!”
银白的长剑来到身边(),云念跳上剑。
去找他!
云念!
顾凛喊着她的名字。
可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最后一个魔修被杀干净(),远处的人影匆匆忙忙跑来。
来者身穿红衣,美艳的脸上还带着血迹,应当也在这里坚守了许久。
她看着远处的天际皱眉:“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三阵雷劫?
方才两次劫雷过去后,这一次的劫雷……更加吓人了。
遮天蔽日,将所有的光亮遮挡住,四周的业火像是加了燃油一般瞬间腾起,他们的呼吸都因此受难。
顾凛神色复杂望着她:“这是天谴。”
修士们齐齐怔愣:“……什么?”
顾凛看着这些方才并肩作战的人,哑着嗓子开口:“这是天谴,谢卿礼要毁掉穹灵剑骨,这场业火因为穹灵剑骨产生,这一切不会结束,阴骨还在,它还会选择下一任宿主,杀戮永远不会停歇。”
“……所以呢?”
“毁掉天神的东西,就要承受天神的怒意,这是天谴。”
他仰头望天。
“谢卿礼扛过去就能活,扛不过去就得死,他是天神选择的人,他死了,业火会烧净一切。”
***
“给我出来!”
少年厉声低喝,单手用力,那根剑骨再也无力挣扎被他拔出。
他喘息着,呼吸抖的不行,脊背上的血淌了满身,冷风顺着伤口往里灌。
两根剑骨并排放着,染血的手触碰上它们,他却一直未曾收劲。
谢卿礼艰难抬眼,目光紧紧望着业火之后。
在等一个人。
想再见她最后一面。
直到听到带着哭腔的声音,她从听霜剑下跌落,几乎是爬到他身边。
“谢卿礼,谢卿礼……”
少年的脸上是血,手上也不例外,他擦干净手上的血小心触碰上她的脸。
“师姐,我报仇了。”
云念的眼泪止不住,一颗颗往下坠,沿着他的掌心下滑到手腕,冲刷了他腕间的血迹。
“我知道,我一直都信你,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谢卿礼挑眉:“师姐,我要碾碎剑骨了。”
云念也笑:“碾吧。”
光亮在少女身后展露,朦胧虚化的光圈逐渐扩大,自另一个世界吹来的风吹散了一切血气。
谢卿礼还在笑:“师姐,你要走了吗?”
云念的没说话,唇角还挂着笑意,握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脸颊。
脑海里的系统在警告:【请宿主立刻进入传送天路。】
一边是谢卿礼的笑,一边是机械的警告。
“我知道你要走了,你也知道我会做什么。”少年捡起一旁的碎荆剑,神态依旧是温柔
() 的:“师姐,杀了我离开,或者——()”
他将剑递给她。
云念看了眼没说话。
血气混着竹香涌来,他凑身上前揽住了她的腰身。
少年一如既往,声线温和又缱绻:
留下来,予我爱与极乐。?()_[(()”
他们是道侣。
他们是彼此的心上人。
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的极乐和爱只有她能给。
谢卿礼闭上眼,等着她给最后一道死刑。
可腰间却环上一双手,她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根笑盈盈道:“你说的挺好,那你倒是把我的命门松开啊。”
谢卿礼长睫微颤睁开了眼。
云念缩在他的怀中,丝毫不顾及他一身的血,俏生生道:“我不走,我们一起死吧。”
谢卿礼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她还在笑:“我陪你一起渡天谴,大不了就让它把我们劈死,你一堆我一堆谁也分不清。”
这是系统的原话。
脑海里的警告声一阵接着一阵:
【请宿主立刻进入传送天路!】
云念直接关掉了它。
她从他的怀中起来,捧着他染血的脸:“我不走,我陪着你,我说过会永远陪你的。”
一如很久以前那样。
他问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她回:“会,我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会与你一起度过。”
而如今,她也在身边。
她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白首不离,生死不弃。”
云念看着他的眼睛,小心又郑重告诉他。
“师弟,我爱你。”
是她第一次主动说的爱意。
不是床笫间被他逼出来的回答。
谢卿礼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云念有些无奈,反手替他擦去眼泪:“你怎么还哭了,别哭啊。”
“师姐。”
“我在。”
“师姐。”
“我在呢。”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有多爱。”
“很爱很爱,和你一般。”
“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会。”
“那就够了。”
他忽然笑了。
“师姐,同心痣其实可以解开的,我方才解开了。”
云念还没反应过来,身前传来一阵推力,拍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扔去。
少年的脸远离她,猛烈的吸力卷着她的腰身,云念被拖拽着看自己后退。
他的身后是冲天的业火,有些已经燃上他的衣摆,热浪吹动白衫翻飞,望着她依旧在笑,眸光缱绻,清隽的脸被火光映衬的半明半暗,轮廓线条清晰疏朗,一如初见那般。
“谢卿礼……
() ”()
云念回过神来,挣扎着要去抓他:谢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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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只手在此刻抓住了她的胳膊,顾凛死死拽着她往传送天路退去。
“放开我,放开我,顾凛!”
“谢卿礼,谢卿礼!”
云念拼命朝他伸出手,泪花和火光模糊了她的视线。
“谢卿礼!抓住我的手,谢卿礼!”
“抓住我,抓住我啊!”
“谢卿礼!!!”
光圈吞噬了一切。
少年收回眼,望着只剩下漫天业火的密林,他垂首看着手腕的灵丝绳。
泪珠砸落在地,落入泥泞之中。
“嗯,我也爱你。”
很爱很爱。
谢卿礼抬剑,剑光劈斩而下,两根剑骨化为醴粉。
业火在一瞬间被助燃到最旺,整个林间漫天大火。
他躺倒在地,望着天幕中酝酿的劫雷。
还是舍不得她陪他去死。
他想过很多次拉着她去死,死也不愿意放手,可一想到她会被这天谴劈成碎屑,无人会再记得她,还是舍不得了。
一点也不舍得。
不舍得她死。
不舍得她疼。
想让她好好活着。
想让她带着两人的回忆好好活着。
他不觉得自己会扛过天谴,他已经没有修为了,他知道这个世界会随着他的死去而崩塌,但剑骨他必须要毁掉,它留在世间这些事情永远不会结束。
这一切祸患的源头,所有苦难的开始。
他要带着它一起与这世界化为虚无。
可她会好好活着。
这糟糕的一切早该结束了。
他闭上眼,等着天幕中的劫雷落下。
一百寸。
五十寸。
十寸。
九寸。
八寸。
……
直到到了眼前。
他一动不动。
可预料的疼痛并未落下。
他听到无数压抑着的痛苦哀嚎,感觉到不同的灵力波动。
谢卿礼看去,朦胧的视线中却映出一道道身影。
一人立在他身前。
无数人在他身前。
上百人,上千人,上万人。
整个林间都是人。
是那些被雀翎收进生死境的剑修。
他们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温观尘在玄渺剑宗的弟子体内下了禁制,只要他念法决,这些弟子体内的剑骨便会破体而出。
因此他们都进入了生死境,在温观尘死之前都没出来过,在外抵抗的没有年轻的剑修。
可这些陌生的弟子却都挡在他身前,还有其他宗门的人,穿着不一样的服饰,拿着不一样的武器,使着不一样的功法,却不约而同在他身前。
“阿礼!”
是扶潭真人
() ,他明明站都站不稳,还是要撑剑挡在他身前。()
阿礼,父亲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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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裴归舟,他如一个寻常父亲一般,瞧着自己的孩子心疼的满脸泪水,可脚步毫无退避。
“谢卿礼,我还没活够呢,不许死!”
是江昭,他看他的眼神很复杂,却生生让他看出了些心疼。
扶潭真人厉声:“撑剑,结盾,今日若扛不过去,我们都得死!”
“是!”
谢卿礼笑了瞬,可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连回应的力气都没。
没用的。
这是天谴,过不去的。
他闭上了眼,意识恍恍惚惚,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却没有一个可以看得清。
浑身都疼,好想睡觉。
还有,还想做一件事,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了。
他仔细想着,努力对抗那股困意,想着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想做什么?
谢卿礼皱眉,识海有些疼。
他想不起来,果断放弃准备安心去睡,他实在太困了。
可在这时候脑海里却又有道声音,模模糊糊又吵得他睡不着。
“师弟……”
什么?
“师弟……”
谁?
“师弟,我是云念。”
云念。
一张清丽的脸在眼前浮现。
满脸泪水,乌发凌乱,一身青衣破旧。
她扑进他的怀中:
“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是在听霜剑境中她说的话。
云念是他的师姐。
他想起来自己想做什么了。
他想再见她一面。
好想好想。
“师姐……”
“你想见她吗?”
空旷的声音带了回响,在一片虚无之中环绕。
“你想见她吗?”
“……想。”
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想见她是真的。
“想。”
他又回答了句。
谢卿礼茫然望着眼前的一切,旷古的黑暗被什么东西撕破,一只眼半睁着望着他。
它问:“你想活下去吗?”
谢卿礼茫然看着它。
“你想我活下去吗?”
那道声音这么问。
谢卿礼好似知道了它是谁:“你是……这个世界。”
那只眼睛快要闭上,声音越来越虚弱。
“你想我活下去吗?”
想它活下去吗?
想这个世界活下去吗?
谢卿礼忽然将手搭在了眼上问它:“你想活下去吗?”
那道声音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固执反问他:“你爱我吗?”
“你爱这个世界吗?”
“你想这个世界活下去
() 吗?”
“你爱他们吗?”
一句接着一句在问他。
一句更比一句虚弱。
它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可少年闭眼躺在地上,一句话也没回应过。
直到最后,那只眼喟叹一声,带着无尽的遗憾,眼皮要彻底闭上之时——
沉默的少年开了口,清冽的声音唤醒了它。
“爱。”
它微微掀动眼皮。
少年的手依旧搭在眼上,喉结微微滚动,又回了一句:
“爱。”
“我想你活下去。”
“我想他们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最后一句话:
“我爱这个世界。”
谢鸢爱他,裴归舟爱他,扶潭真人爱他,程念清爱他,江昭、苏楹、林见悠……他们都爱他。
很多人爱他。
很多人在守护他。
很多人与他并肩。
还有——
她爱他。
云念爱他。
——师弟,有很多人爱你。
她是这么说的。
他曾经一心复仇,抱着自毁的心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冰冷又绝望,没有他留恋的人,没有留恋他的人,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出现。
教会他爱自己,爱别人,爱这个世界。
枯木逢春,万树花开。
“我想去爱他们,我想去爱你。”
她教会他爱,握着他的手去触碰一个个爱他的人,带着他领悟一切幼时缺失,又在心里暗暗渴望的情感。
无论是爱恨贪嗔,这都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情绪。
她告诉他,他活着不是为了复仇。
他的命是自己的,是所有爱他的人的。
“我想活,我想去爱你,我想他们活着,我想去爱所有人。”
一滴水珠自少年的眼角淌下。
“我想再见她一面。”
他的声音忍不住哽咽。
“所以拜托你,活下去。”
虚妄之中,半睁的眼颤抖,眼皮逐渐掀开,暗淡的瞳仁一点点清明。
古老的声音似从洪荒传来。
“好。”
***
林间的小路幽深,谢卿礼穿过桃花林推门进入。
他穿过长廊来到小院,院角的春宁花早已烂漫,从原先的一簇长了满园。
谢卿礼依旧是一身白衣,瞧见院中的人后没好气道:“你又来干嘛,昨日不是才蹭过饭。”
江昭白了他一眼。
一旁的苏楹急忙上前缓和气氛:“哎呀,今日是元宵节,这不是担心你自己住不好吗?”
谢卿礼没应声,一旁的膳房中走出几人。
扶潭真人撸起袖子一脸痛苦:“阿礼啊,真不行,师父不会
包元宵!”
裴归舟从他身后探出头:“阿礼来帮帮父亲(),这咋粘锅了?
谢卿礼眼角微抽?()_[((),放下手中的花种进屋,
屋内的林见悠和凌舟对着面前的一摊子面粉发愁。
角落里陈晚和徐从霄在择菜。
谢卿礼:“……你们今日都要在这里吃饭?”
众人:“嗯!”
谢卿礼:“……”
他忍了忍,还是撸起袖子认命做饭。
这顿饭吃到深夜,谢卿礼作息不错,到点就开始赶人。
“都走吧,我要睡觉了。”
几人被他推出门,扶潭真人死死扒着房门:“欸欸欸,阿礼啊,跟师父回去吧。”
江昭:“你的屋子师父每天都在收拾。”
裴归舟也道:“要不父亲陪你住吧,你自己不行啊。”
谢卿礼冷漠拒绝:“不用,我既已成家便该有自己的生活,你们回去吧。”
几人的脸色一变。
几双眼睛相对,彼此的沉默诡异又沉重。
裴归舟忍不住劝:“阿礼,十年了,该放下了。”
云念走了十年,那场天谴过去已经十年了,他就这么一人住在这里,守着满园的花等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回来的人。
他重塑了金丹,天赋很好,修为在十年内便迈入了大乘,只差一步就能渡劫。
他过的很好,可又不那么好。
谢卿礼神色平淡:“嗯,你们回去吧,我困了。”
院门被他关上。
一切又是平静,偌大的宅邸只有他一人。
少年漠然沿着长廊回去,在这里还能隐约听到城心放烟花的声音。
今日是元宵,万家灯火,合家圆满。
他还是一个人。
少年仰头望天,夜幕中弯月高悬,冷星点点,清风吹来裹来满园花香。
他听着烟花声和鞭炮声,一颗心安静沉寂。
“师姐,你吃元宵了吗?”
她说过她那个世界也有元宵节,她今日吃元宵了吗?
本是一句喃喃自语,本不指望得到回答。
“这不是在吃吗?”
熟悉的声音如锣鼓般响起,带动他的心都在跳动。
那道声音很清脆:“我们家师弟的厨艺进步了许多啊,我真是嫁了个好夫君。”
谢卿礼的呼吸都在抖,掩在衣袖中的手更是抖的不行。
他缓缓回身看去。
水榭中的凉亭,他还未收拾好的饭桌旁坐着个少女。
她颇为自觉地给自己盛了碗元宵,白嫩的小脸瘦了些,模样也比之前成熟了许多,但五官依旧清丽,眼中的笑依旧明媚。
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凉亭中的人却皱了眉:“元宵没了,我还没吃饱呢。”
她叹息口气,摸了摸扁平的小肚子:“唉,安顿好一切马不停蹄赶过来,还是没赶上饭点。”
院中的人好似石化了一样,站着一步也不敢动。
云念指着他装作生气:“谢公子,你老婆饿了,快去做饭!”
可他还是站着不动,眼泪无知无觉落下,莹白的下颌都挂上了泪珠。
云念跳了下来几步来到他身前,伸出手粗鲁擦去他的眼泪:“哭哭哭,你都多大了还哭。”
谢卿礼攥住她的手,他小心捏了捏。
是温热的,是真实的。
不是梦。
“师姐……”
云念弯眼轻笑:“你老婆又回来了,开心吗?”
他又喊了句:“师姐……”
云念捏了捏他的脸:“在在在,还叫呢,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谢卿礼瞬间慌了:“什么任务?还会走吗,任务完成又要离开吗?”
他太过急促,惶恐的模样让云念心疼地要落泪。
她忍住眼泪,眉眼弯弯亲了他一口。
云念仰着头,望着清隽好看的人。
“任务就是,给你一个家。”
在谢卿礼怔愣的目光中,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风吹而过,院角的春宁花摇晃,清香扑鼻而来,裹起两人的发丝交织纠缠,彼此的心跳清晰。
“春宁花开了,师弟。”
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合家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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