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辈子都是如此。
即便是当年那么穷的时候,发白破洞的衣服都要洗的干干净净。
她经常告诉孩子们,穷能咋滴,我们干干净净穿衣,清清白白做人,就没有人能够轻易看扁我们。
所以即便是这个时候,她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整整。
躺在炕上的样子好像睡着了一样,面容安详,微微带笑。
唯一的区别只是永远醒不过来了而已。
老太太走了。
在一场合家团圆之后。
她好像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人们常说,熬过了一冬又是一年。
然而老太太熬过了一冬,却没有那一年了。
大抵也是因为心疼孩子们。
心疼他们工作时候的来回奔波,所以在孩子们都在身边的时候,她才能走的踏实。
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太,面朝黄土背朝天随处可见的老太太。
是一个平常却不平凡的老太太。
江家四兄弟们跪在炕前,痛哭流涕,一动不动。
小辈们跪在后面,低声抽泣,无声落泪。
周胜利知道以后,赶紧跑来,就看到了这让人心酸的一幕。
他上前拉起老大,说道,“老婶子走的安详,想来也是没有受了罪,你们孩子们在老婶子生前,该尽的孝心也都尽到了,相信老婶子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
人死不能复生,老婶子的后事还要你们来处理,你们得振作起来,都是儿童满堂的人了,儿孙们还的指望你们呢!”
江老大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江老四抱着老太太的遗体嚎啕大哭,“娘,你怎么突然就丢下儿子不要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让儿子怎么办,你让儿子怎么办啊,娘,我的亲娘啊,娘——”
那撕心裂肺,杜鹃啼血的嚎叫声,让人闻之落泪。
暖宝跪在地上,眼泪啪啪的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止住。
奶奶没了……
陪伴了她二十年的奶奶,说没就没了。
唯一留下的,是一件绛红色的袄子,和点灯熬夜做出来的两床大红色的喜被。
就这样了……
明月村的风俗,寿终正寝的老人,遗体放在堂屋,家里人守灵一晚,也是让村里的人来进行告别。
然后第二天凌晨去火化。
江老太的遗体被放在了搭起来的木床上,盖上一层白色布。
前面是老太太这辈子的唯一一张相片。
还有一樽香炉。
村里人几乎都来了,陆陆续续进来,给江老太的遗体叩头。
没有人能想到昨天还在外面晒太阳的人,今儿个就突然没了。
除了感慨世态无常之外,就是满满的可惜和不舍。
谁人不说一句,江老太,是个好人啊!
暖宝一言不发的跪在遗体旁边。
隐隐约约能看到白布下,奶奶的面容。
她还是像睡着一样的安详。
可是只要想一想,等到凌晨,奶奶就要去火化了,暖宝无论如何都受不了。
她想哭,想大喊大叫,可是张开嘴,声音发不出来,只有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眼睛肿的像核桃。
凌晨
火葬场的车已经到了。
很多陌生人进来,拿着白色的布袋,要装老人家的遗体。
暖宝一滞。
旋即,小姑娘好像疯掉一样,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推开那些陌生人。
张开双臂,护着奶奶,“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奶奶,我求求你们了——”
李红袖和杨老师一边哭着一边拉暖宝。
小姑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一把甩开两个人,“不要带走我奶奶啊,我没有奶奶了,我再也没有奶奶了,我不想没有奶奶啊……”
腔调都变了声。
李红袖抱住暖宝,“乖孩子,乖宝,你难道忍心不让奶奶入土为安吗?奶奶最疼你了啊……”
处于防备状态,浑身紧绷的暖宝忽然瘫软下来。
她慢慢推开李红袖,走到火葬场工作人员面前。
深深鞠躬。
声音坠着水汪汪,“拜托你们,不要把我奶奶的衣服和头发弄乱了,因为……因为她最不喜欢乱糟糟的,你们……你们慢点,也不要弄疼了我奶奶,我奶奶老是喜欢忍着,再疼也不吭声的……”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落泪。
暖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奶奶装进了一个窄窄的白袋子里面,仅仅两个人,就轻松的抬着奶奶出去了。
江老大,香香爹,还有周胜利跟着。
李红袖捂住暖宝的眼睛,“不要看,不要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发动机响的声音传进来。
暖宝推开母亲。
撒腿冲出去,“奶奶——”
等到她跑出去,车已经开走了。
暖宝一边哭一边追,“奶奶,我后悔了,你回来啊——”
江老四追上去。
暖宝看着江老四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江老四轻轻抱了抱暖宝,“暖宝,爹再也没有娘了。”
“爹,暖宝也再也没有奶奶了。”
父女俩抱头痛哭。
五点多,江老大抱着骨灰盒回来了,棺材也到了,骨灰盒放在棺材里,整个堂屋里,白色的蜡烛点起。
火焰摇曳。
像极了江老太摇曳的一辈子。
燃烧到最后,火焰跳跃着,静悄悄的缓缓熄灭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丧礼进行,老太太入土为安。
一辈子,归了一抔黄土。
——
正月十六
江老爷子带着江宋来到了明月村。
江宋在村口询问,“爷爷奶奶,你们知道江老四家怎么走吗?”
晒太阳的老人们纷纷打量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祖孙。
疑惑问道,“你们是?”
江宋哦了一声,急忙说到,“我们是江四叔的朋友,从帝都来的,第一次来这里,挺陌生的。”
一个老太太指了指方向,“从这里直走,直到看到明月村大队以后,再往右拐,看到一大片场地,从挂着喇叭的电线杆子向前直走几米就到了。”
江宋连连道谢。
和江老爷子往老乡说的方向去。
路上,江宋问道,“爷爷,您这么着急找江四叔有事啊?”
老爷子冷哼一声,“你还跟我装?你是真不知道?你要是没猜出个丁卯来,估摸着你也不能死乞白赖跟我来。”
江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祖孙俩按图索骥。
终于找到了大门。
然而,蓦的抬头,看到的却是飘荡的白幡,以及门上贴着的白色对联和正中间的白纸黑字填补的一个“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