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宋文濂是从广宁府而归。
他带回来一具尸首,还有一句苑昶已死。
怎么能不叫人多想?
苑福宁攥了攥拳头,“温大人,我还有一问。”
“尸身埋在地下六年不会完全变成白骨,可那两具尸骸都只有衣物,没有血肉,干干净净的两具骨架子,这世上可有奇药?”
温成均思量了许久,抬头望向门口,似乎有人来了。
他道,“北部有一种药是在化骨水的基础上研制的,能叫人血肉消失保留骨骼,可我只是听说,不曾见过。”
苑福宁的心里像闷了一块硕大的石头。
堵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梁道润和容毓竟前后脚的进来了。
城门守卫的名册里,只有宋文濂,那具尸骨没有记载。
容毓:“宋文濂不肯认。”
“无论怎么拷打,他都只说是外面买来贴身侍奉的奴才。”
容毓颇带歉意的望着苑福宁,他没能问出她想知道的。
苑福宁久久的怔愣,然后长出一口气,“温大人,我要走一趟广宁府。”
只有去了,才能搞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父亲。
梁道润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跟着急急忙忙得道,“禀指挥使,苑大人一个弱女子,路途遥远很是危险。”
他猛地拂开袍子,跪下,“保卫一方是都指挥使司的责任,请大人恩准下官陪同苑姑娘一起前往广宁府。”
温成均转眸看向容毓,后者的眼眸极其冷漠。
容毓:“宋文濂是梁大人的妻族,梁大人这
时候参与进来,难免有包庇之嫌。”
温成均再望向梁道润,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又上手扫了扫他沾上尘土的袖袍。
细心劝道,“我知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流言蜚语杀人啊。”
他拍了拍梁道润,“梁大人这份心我本官清楚,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叫容书吏去你那选上几个高手,跟着苑大人一同前去,也算有个照应。”
梁道润的手腕被他牢牢的捏在手里,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知府蒙宠仍旧在他的调查当中,如今府衙里人人自危,他就偏偏对梁道润如此温和。
梁道润有苦说不出。
在走之前,苑福宁要去见一见宋舒合。
城西人最拥挤的小巷子里,排列着大大小小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的民房,这是官府出资建的,每月只收二百文房租。
苑福宁和容毓身着素袍,并没有骑马,慢慢往巷子深处走。
房屋的居住面积不大,家家户户就把东西堆到了路面上, 眼下天黑,一个不注意能摔个倒仰。
好在今晨落了一场大雪。
现在雪厚就像灯笼似的,周围一切都看得清。
容毓:“我寻人打听了,宋舒合的夫君现在靠写话本子说书谋生,每月能赚二三钱银子,家里公婆早几年就没了,有个小女儿,宋舒合不出门。”
苑福宁握着门环。
按时间线算,宋舒意死的时候宋舒合并没有出嫁,那时候她在家,她会看到什么呢。
她的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院里没有养狗,但是有小孩子的叫声,紧接着就是扑通扑通的跑步声,门吱悠开了。
低头一看,是个四岁孩儿,踩在高高的凳子上。
见了苑福宁,她不是很畏惧,“你是谁?”
苑福宁:“你娘在吗?我来拜访她。”
宋舒合:“是谁?”
不远处的门口,一个坐简单木制轮椅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如冰山高原似的冷漠疏离,她看向苑福宁,眼里都是陌生。
苑福宁微微吃了一惊。
宋舒合的裙摆随风飘在空中,竟没有了小腿。
苑福宁:“我为你小妹而来。”
那一瞬间,宋舒合的眉目松动,就像冰山融化似的,她久久得凝视苑福宁,然后手腕一抬,
“春意,把客人请进来。”
四岁的小春意噗通跳下凳子,迅速拉走凳子打开大门,笑眯眯的让两人进来。
这孩子生的粉雕玉琢,玲珑剔透,但不像宋舒合。
屋子不大,左右两间,但收拾的很干净,宋舒合转着轮椅给他们倒了两杯温茶,又递了一本书给女儿,把她支开。
隔着门口的竹帘,苑福宁能恍恍惚惚的看向春意的背影。
小丫头在灯下看书,很认真。
宋舒合:“你是苑福宁吧?”
苑福宁:“是我。”
宋舒合:“为我妹妹而来,她有下落了?”
她攥着手。
容毓:“你妹妹死了,就埋在院中,我们来是想问你知道些什么。”
宋舒合的身子骨在那一瞬间颓然的往下倒,但她攥着拳头强忍着,
靠手肘的力气坐在椅子上。
竟和她心中的猜想吻合了。
宋舒合看见过他父亲往树下埋人。
她的院子离老祖宗的屋舍最近,早年间那还是一片荒园,不曾开垦。
那天黑漆漆的,她惦记着失踪的妹子根本睡不着,忽然就听屋外有声音,淅淅索索的,就像许多耗子在啃咬土壤。
宋舒合胆子大,只以为是进了贼,披上衣服揣上一把小刀就摸了出去。
但她看见的是父亲。
他正费劲儿的抱起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那物件很大也很重,就像一个人似的。
然后噗通的扔进深坑里。
再重新填土。
宋舒合吓坏了。
苑福宁:“那时候,你妹妹已经不见了?”
宋舒合点头。
“那是妹妹失踪的第二天。”
那一瞬间的宋舒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冷飕飕的,全身的血液迅速回流,小脸煞白。
她什么都不敢想,转头就往回跑。
宋舒合垂下头,“那天晚上,我没有和爹说话,但我想,他是看见我了。”
宋家本来给宋舒合看中了一门好亲事,那家的儿郎才二十几岁就中了进士,打算娶了妻就举家搬到京城去。
两家父母几乎都谈妥了,她也确实中意那个男子。
但是爹突然就反了悔。
他不松口,宋家没人敢忤逆他,宋舒合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远走,她大病了一场。
宋文濂来见了她一面。
那是一天午后,后院开始乒乒乓乓的凿地基。
她不顾病体,挣扎着下床阻止他们,
不能挖,不能挖,我妹妹在里面!
宋文濂拦住了。
她看向父亲,企图让他停止,但他只是拽着她的袖子把她拖了回去。
宋文濂说,“我是扶州的知府,就是扶州的天,你是我的女儿,该有分寸了。”
宋舒合不是傻子,她明白那话里的言外之意。
大姐没了,小妹没了,她要是不听话就是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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