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跪在苑福宁身边,把她抱进怀里不住搓着她的胳膊和脚。
边搓还边叫她。
但半点反应都没有。
壮汉身后的人悄悄问,“这要是死了,咱们会不会有责任?”
壮汉:“能有什么责任?”
身后的人又说,“之前那个书生死了,现在还有来点长明灯的呢,这俩万一也有”
“到时候整的跟坟场一样瘆得慌,咱们村还能不能待人了。”
壮汉琢磨半天,没办法了才摆摆手。
“带他们去那书生的屋里。”
福宁是被容毓背过去的,靠在他的背上一路横穿村庄,她的长发一半搭在脸上正好能睁开眼睛观察。
身边来了一对老夫妻,一个是村里的里正叫徐营,还有一个是在村里开染坊的梁大娘。
这两个人说话都很有分量,他们带着容毓走,倒是没遇到什么。
可这一路左邻右舍的眼神不太友好。
真奇怪。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如此不欢迎外乡人。
俞长君的小宅处在废弃的村口上,远远的自己在村外,很多年没人住过,门都掉渣了。
徐营帮忙抱了两捆柴火,引燃了火塘才算勉强有些温度。
床褥用的是梁大娘家染废了的料子,她又带了一卷家里没用过的棉被铺在火塘上,拼拼凑凑的算是勉强能住。
苑福宁合目躺着,一动不动。
梁大娘探了探鼻息,又推了推她,没反应。
梁大娘问徐营:“这姑娘应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要不要把何老爷子请过来?他或许有方子。”
徐营怯怯懦懦的搓着手,“请他干什么?找点雪给她搓搓身子就好了。”
梁大娘:“这是人命呢!”
容毓攥着福宁的手,焦急的问:“何老爷子是?”
梁大娘:“是前任里正,也行医。”
“这屋里原来住的是个书生,有一次昏倒在村口就是何老的女儿救的,他们家的方子可好用了。”
福宁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猛地一缩,点着容毓的手心。
容毓慌忙乞求道,“大娘,里正,求求你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不能请何老先生来救救我娘子?”
徐营直往旁边躲,“我这让你们住进来已经是破了村里的规矩了,再惊动了何老他非要打死我不可,不行不行。”
容毓:“先生,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媳妇儿没命啊。”
梁大娘狠狠淬了一口。
“算了,我去请,指着你这个废物什么也干不好。”
她往外迈了一步,回头看着容毓:“你不去吗?”
容毓被猛地点名,连忙从地上弹起来,给福宁掖好被角。
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他走出两步,看着屋里没动的徐营,弓着腰请他:
“徐里正,请一起吧,晚生面子薄,还请先生帮忙说说话。”
开玩笑。
放他自己和福宁呆着,多危险啊。
村里灯火暗了不少,梁大娘裹紧了衣裳往里走,徐营一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
“不要请老爷子了吧,照我看那姑娘就是冻着了,睡一觉起来就没事的,还惊动老爷子干什么呢?”
梁大娘被他烦的实在不行。
脚下一停,骂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徐营脸色很不好看,“我这不是怕老爷子生气吗,我这里正还想干呢。”
梁大娘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你就是没出息,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废物!”
她一拽容毓:“走,我们去,不管他。”
徐营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的跟在两人身后,还小声嘀咕着。
梁大娘解释道,“老爷子一会儿要是生气,你千万不要和他对着干,低头求人就是了,反正咱们是要救你媳妇,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强。”
容毓:“老爷子为什么会生气?”
梁大娘叹了一口气,“别提了,还不是之前那个书生闹得。”
“有一夜,那书生不知怎么回事,倒在村里路上没知觉了,老爷子的闺女看见就给拖回自己家了,暖了一晚上才给救回来。”
容毓:“这不是好事吗?”
梁大娘:“是好事,但问题就出在,那天老爷子不在家。”
“只有她闺女自己在。”
“大早上的屋里出来个男人,虽然晃晃悠悠的风吹吹就倒了,但架不住他和老爷子正好撞个照面啊。”
她极其惋惜,“其实村里人啊也没说什么,但老爷子自己心里觉得别扭,就想把书生招了,做个入赘女婿。”
“结果书生死了。”
她连连感慨,“可怜金粮那丫头啊,匆匆忙忙被她爹给嫁了,一直到现在,一次也没回过娘家。”
容毓琢磨半晌,又问,“那村里是打那时候就不让进外人了?”
梁大娘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声。
“可不嘛,一天天的当自己是土皇帝呢,不让外村人进,也不让外村人过,就守着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
“早晚饿死!”
容毓有些费解:“何老爷子并不姓徐,为何能影响村里其他人呢?”
梁大娘搓着手,有些难言之隐。
“老爷子是入赘的。”
“有影响力的不是他,是老太太,但人不是没了吗,就只能听他的话了。”
话音落了,脚步也停了,理了理衣裳,回头一看徐营还慢悠悠的没过来。
梁大娘眼睛一立,“快点!”
徐营怕老婆,一路小跑就来了。
梁大娘指着门口,“叩门。”
等了半晌,有个老头慢悠悠来开了门,胡子几乎全白,满脸的皱纹,尽显老态。
徐营嘿嘿一笑,凑了上去。
“老爷子,晚上吃的好吗?”
老头子扫了一眼他身后,下垂的眼皮一合,转身就要回屋子。
被梁大娘一把摁住。
梁大娘:“老爷子,这小子和他媳妇是我儿在村外捡来的,他媳妇体弱,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病了,现在昏迷不醒呢,想请您人老人家去看看呢。”
何老爷摆摆手。
“我已然老了,没有那个本事。”
容毓攥着他的袖口。
祈求他:“老爷子,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求求你救救我媳妇儿,我给你当牛做马也愿意。”
何老爷:“我说了,我已经老了”
梁大娘:“你救救他,说不定你闺女就能回来看你了呢。”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何老爷气的眉毛倒竖。
“提那个混账东西干什么?!我从没有过儿女!老头子我一个人来也是一个人走,用不着她看!”
容毓:“老爷子。”
他两眼慢慢泛上红色,言语深切。
“老爷子,我从小无父无母,吃尽了苦楚才遇到我媳妇儿,她是这世间第一等好人,实在不该落得这个天地,我宁愿今天死的人是我”
“求求你高抬贵手救救她,要花多少药钱,要花多少心思,我这条命都能拿出来赔给你。”
“求求你。”
梁大娘抱着手站在一边,“老爷子,人就住在俞书生从前那个院子里,不用您费力,叫徐营背着您。”
徐营在他娘子身后,听见这话愣了一瞬。
容毓连忙阻止,“不不不,我来背您。”
他弯下腰,何老爷子背着手静了半晌,“就只这一回。”
“等人好了,你们就彻底离开徐庄,再也不许回来。”
容毓连连点头。
何老爷子趴在他背上,心里直嘲讽。
看吧,救了能怎么样还不是拍拍屁股就走。
一群白眼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