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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陆(入v三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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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女子以纤细瘦弱为美, 未有前朝女子能马上定乾坤的武力, 而且因着国朝学风浓厚, 平日里讲求的是知书达理, 温文尔雅,便是寻常男子也本着动口不动手的原则。

原本碧衣女子和程氏只在店内撕扯倒也不影响旁人, 可二人越打越烈,竟将战场转移到了店外。

看她们对峙的位置, 碧衣女子在内, 程氏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 她虽说处于劣势,仍丝毫不肯退让,紧紧揪着碧衣女子的手臂下了死手的掐得好不痛快!

世家贵妇日常闲得无事, 专好研究穿衣打扮。

那程氏两手都留着长指甲, 蔻丹的颜色血红,张牙舞爪的与厉鬼无二。她坚硬的指甲狠掐进碧衣女子的肉里。

碧衣女子再如何处于上风,也被程氏的狠招逼得吃痛, 她牙关紧咬, 抬起脚一个用力, 就将程氏给踹出门外。

程氏猝不及防, 脚下一拐就摔倒在地,顺着力道还在地上滚了几滚。

若不是桓允和叶微雨见她二人转移了阵地,有先见之明的挪了地方,否则还会被殃及池鱼。

程氏的嫡女郭蓓并两个庶女见状惊呼着冲上去想要扶她起来。

程氏精瘦,身上无多余的二两肉, 摔得结结实实,浑身的骨头就跟散了架似的。便是这样她也威武不屈地挥开三个女儿的手,忍着痛意从地上爬起来,面目狰狞着要再与碧衣女子一决雌雄之时。

郭蓓忽地双眼圆睁,惊愕地冲她大声道,“娘亲!九殿下也在此,正看着您呢!”

头发散乱覆面的程氏听闻后,身子如同被钉住了一般,她僵硬着转向郭蓓,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凑巧之事!

官家亲属在外言行无状,可是要被御史上折子参奏的!严重者,圣上还会亲下圣旨申斥或是责罚!如今的成安伯府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皇家公主尚且一视同仁,更何况她们这些只倚仗丈夫的女眷!

往前程氏也被参过,可都是小打小闹之事,她吃了教训便收敛不少,现今被九殿下目睹全过程,而他又素来不喜女子聒噪,只怕后果不堪!

那边三个女儿等不及,纷纷对着桓允蹲身见礼,“臣女见过九殿下,殿下安好。”

程氏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也待行礼,桓允却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道,“尚书夫人别客气,本殿下还等着你继续发挥呢!”

“臣妇惶恐!”程氏“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膝盖磕到青石板上的声音光是让人听着就觉疼痛不已。

她毕竟也三十好几,虽说身子骨很是康健,可方才吃了楞大的亏,不好生在家将养一段时日恐怕会影响寿数。

因而待此刻浑身的热血归于平静,身体的痛感神经才开始作祟,程氏疼的龇牙咧嘴的,直喘粗气。

桓允还未开口,郭蓓扑身过来求道,“殿下,求您饶了臣女的母亲吧!她定是受了很严重伤,经不起再耽搁诊治了!”

方才程氏和碧衣女子打的难解难分之时,郭蓓害怕自己被波及,假模假式的拉架,而今又做出这幅母女情深的样子来是何故?

而她跪着的位置也很是讨巧,臻首低垂着,恰到好处的露出自己纤细莹白的后脖颈,因她又是穿着齐胸襦裙,十五岁的少女发育良好,且长势讨喜,若是抬起头来那胸前二两肉挤出的沟壑,从高自低看,可是惹眼得很。

“殿下,您明察秋毫,我母亲向来与人为善,遭此大难,实属天道不公,殿下,您要为臣女做主啊!”她泪眼盈盈又转为梨花带雨,甚是惹人怜惜。

那碧衣女子在侍女的伺候下重新梳妆,闻言狠瞪了郭蓓一眼,但到底没有出声反驳。

桓允的衣袍虽然已裹了一身尘土,却也容不得旁人玷污。眼看着郭蓓就要挨着自己衣袍的下摆,他立刻出声唤道,“斐宇,将这女子给本殿下扯开。”

斐宇领命,揪着郭蓓的衣领往旁边一丢便松手。

“你娘同无关之人起了争执,你转而来求本殿下恕罪是何意?”桓允冷声道,“让那不知情的人见了还道本殿下任性跋扈到连朝臣女眷都要欺辱,你平白坏本殿下的名声,意欲何为?”

高门女子在他眼里多是矫揉造作,但凡凑在一起不是掐尖说嘴就是互相攀比,毫无正事可做。郭蓓本意是想引起桓允的怜惜,可他理解过度觉着这女子非良善之人,定是要讹诈他,越想越肯定之余,他吩咐斐宇,“斐宇,你去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说多宝阁有人寻衅闹事,犯到本殿下眼前了。”

程氏和郭蓓闻言心中大骇不止,一旦进了五城兵马司的打牢,明日起不仅府中女眷,就连郭霭都要在同僚之中抬不起头来。

她二人嚎哭不止,欲抓着桓允的衣摆求情,可他根本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

围观之人越聚越多,眼看事态照这般发展不易收场,最终还是孙管事趁程氏与人打的难解难分时,派人去尚书府将郭霭请了来。

郭霭其时未在府中,而是在马行街的一处茶室与友人品茗对弈,听闻发妻又与人起了冲突,他脑仁突突跳着直发疼,脚下也不耽搁,乘着小轿紧赶慢赶来了多宝阁。

多宝阁门前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郭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挤进去。

大周士大夫日常喜穿道袍,戴巾帽。

郭霭正了正被挤歪的帽子,只来得及瞥一眼情状凄惨的妻子和女儿,就径直对桓允躬身拱手行礼,“贱内冒犯殿下贵体,罪过甚大,殿下若要责罚,微臣愿代为受过。”

桓允“啧”了一声,“你尚书府的人个个都精明得很,嘴上说的好听,可哪个字又是真心求饶的?”

‘若本殿下依你所说罚了你,反而显得本殿下无仁者之心了。’

“殿下言重了,微臣绝无此意。”郭霭贯来跟在李恪谨身后见风使舵,眼下对着桓允露出这番恭谨的姿态,还真是罕见。

桓允嘴角一扬,又道,“郭尚书还是赶紧将夫人带回家去吧,本殿下瞧着她伤的甚是严重,若不抓紧诊治,落下病根,尚书就只能侍于病榻,便无缘朝会时亲耳听得御史时如何在我父皇跟前参你一本的。”

“如有必要,本殿下可为御史提供在场的证言。”

郭霭长着一张胖圆脸,长着一对八字眉,听得桓允的劝诫之言,那眉毛撇的愈发厉害,正欲开口拍马,被桓允抢先一步阻道,“尚书不必言谢,快快送夫人家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桓允赶人的态度这般明显,郭霭也不好再纠缠,只得使人将程氏放在他来时乘坐的小轿里,命轿夫脚程快些送回府里去。

一方当事人一走,看戏的百姓觉着无甚新鲜的便很快就散了。

这边碧衣女子双手的手臂被程氏掐了个好歹,待侍女给她梳妆完毕后,竟不是赶紧离开去寻大夫开药治伤,而是径直向斐宇走去。

她一双美目一错不错的盯着斐宇的脸打量,片刻后笑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却不知已定亲否?”

美人在前,也不知斐宇时如何做到还能将那张冰块脸保持得纹丝不动的,他不仅毫无回应,甚至还将脸撇至一旁,不去看他。

对他额无礼之举,碧衣女子也不恼,转而同桓允道,“方才听那泼妇唤你九殿下,可是当今圣上的九子桓允?”

那些识得桓允的女子中,敢直言他名讳之人除却已故的皇后,也就只太皇太后一人了。便是总是长辈见着她,关系近的可唤“小九”,那些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面的,谁不是规规矩矩的唤声“殿下”?

“你是何人?”

“你日后便知。”碧衣女子勾唇卖了个关子,因她心思不在此,便开门见山直言道,“你这侍卫我甚是喜欢,可要将他好好留着,我可是会来讨要了去做夫君的。”

不顾桓允和叶微雨二人吃惊之态,她又看看笔挺立在挑子前的斐宇道,“瞧你吆喝得甚是辛苦,我今日便做个好事,将这两框子粮食都买了去,”斐宇不看她,碧衣女子还特意凑到他的眼前,美目眨了几眨接着道,“可否觉着我人美心善?”

“都买了?”叶微雨只在才子佳人的话本中见过有那苦命的农家小娘子当街卖菜,被纨绔的衙内瞧中姿色,为博佳人欢心,豪掷纹银欲将小娘子的菜都买走的戏码,原觉得是出于作者的臆想,不成想还真有现实例子,不过是人物反转罢了。

“那是自然。”斐宇愈是自持不理,碧衣女子眉间眼角的笑意愈浓,“你这小娘子长得也很是合我的胃口。年纪尚小,定尚未婚配罢?”

“我家中还有与你年岁相当的幼弟,文武双全,不假时日我定带来与你相看。”

桓允在脑子里搜尽了与皇室相关之人都未探得这女子的来历,乍然又听她挖自己的墙脚一个斐宇不算,还将注意打在了叶微雨的头上,顿感恼怒,“待本殿下知你是何人,定不会轻饶了你,斐宇你休想带走!”

斐宇将此话听在耳里,自知殿下是因着叶姑娘才这般说,可仍是感动不已。

碧衣女子却丝毫不为他的威胁所惧,“若是将来这俊俏公子的心为我所系,你还能强留了不成。”

“罢了,本姑娘不与你这小辈见识。”她从腰间荷包拿出一颗珍珠,递给斐宇,“诺,抵做菜钱。”

斐宇不接,她强硬的把他的手抓起来,可他的拳头捏得死紧,无论如何都掰不开。

听她的口气,居然还是以自己的长辈自居?桓允愈发不喜,道,“斐宇,你收下。”若是被他证实这女子装疯卖傻,日后尚书府的人捉了她去问罪,对簿公堂之时,他才不会偏帮着。

本以为这挑粮食会分文都卖不出去,没成想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作为结束。

二更天已进,夜市仍灯火如昼,未见将息。

“要命的春耕总算结束了。”桓允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叹道,“虽遇到些波折,可还算顺,咱们定是头名。”

奔波了一整日,他和叶微雨都很是疲乏。

叶微雨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泪珠儿挂在眼角,正要掏手帕擦去时,桓允却先伸手给她轻轻的擦拭了。

“今日亲身体会之后才知农人的不易,名次如何已经无所谓了。”叶微雨说着,忽而眼睛发亮的看向他,“虽是劳累不堪,我瞧你比往日精神头还好,可见多锻炼于你的身子颇有益处。”

桓允幽幽叹气道,“阿不,你却不知,这不过是我不欲让你担心而强撑着的假象而已。”

“你就会扯谎。”叶微雨瞪他,“知月姐姐他们是沿着御街往大内的方向去的,我们沿途走走,指不定能找着。”

二人还未出发,裴知月和卫褚就已经不断拨开人群,先一步找过来。

裴知月左右看看他俩身边已经没了挑子,惊到,“微雨妹妹,你们也卖完菜了?”

叶微雨不便说他人的是非,就只点头道,“是啊。”

“我和卫褚也是。”裴知月滔滔不绝道,“亏得傅明砚聪明又有门道,那开脚店的老板才同意将全部粮食都低价买了去。”

“不知微雨妹妹你们是如何卖的呢?”

“...也是遇到一位善良的大主顾。”叶微雨道。

“殿下,方才我听路人闲谈,说是尚书夫人与旁的女子激烈争执,可有此事?”卫褚道。

“郭霭的夫人,被一番痛打,看着很是痛快。”

卫褚叹道,“能将郭夫人压制得还手的不能之人想必也是位奇女子,我竟无缘目睹这桩盛事,真真儿遗憾!”

“看妇人撕扯,还不如看御史拿着折子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呢!”桓允道,“你等着吧,到的明日,整个汴梁就都知道郭夫人言行粗鄙无状了。”

“那她可还有脸去参加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卫褚道,“早几日我就听母亲说,郭夫人准备了一份大礼预备赠予贵妃,得意洋洋的在众位夫人中炫耀了好长一段时日。”

桓允冷哼道,“鸠占鹊巢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不成?”

这话也就他敢说了,卫褚一介外臣之子,便是同桓允关系好些,有的话却也是听得而说不得的。

……

一夜春雨,破晓时分将尽。

五更天的梆子还未敲响,就有挎着竹篮的辫着长辫的少女走街窜巷的卖晨起新采摘的杏花。

日头渐渐高起,园子里有了鸟语花香的热闹。

今日休沐又恰逢大相国寺的主持设坛讲经,叶南海用过朝食就带着齐殊元过去沐浴佛法。

而叶微雨则留在家中与梅湘坐于园中绣楼梳理近段时日的账目。

楼前有一座太湖石假山,假山旁种有很大一丛。因上了些年头,已有参天之势,自然弯垂的顶部将好在雨花石铺就的小径上空形成天然的拱形屏障,甚至有那长势极好的枝桠伸进了窗户,和风习习,竹叶飒飒。

“铺子已装修得当,厨子、杂工也招得差不离,而今还需采买桌凳柜台大件家具,锅碗瓢盆等零碎物什,”梅湘提笔蘸墨,预备将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写下来,“我想着下月初庙会时去逛一逛,将能买的都买了。”

叶微雨她母亲陪嫁那铺子本就宽敞亮堂,因着之前做的绸缎生意,屋子内部都保存得干净整洁,便是重新装缮也相当方便。甚至原老板留下来的那些柜子还能旧物利用起来,省了不少工序,是以不过小一月就已经装修完毕。

“手头的银子可还够花?”叶微雨一手翻着账本,一手拨算盘。

本月书局的进项尚可,可比之前段时日却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她手里对着账,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是以后书局内又经营茶室,是否需要凭借“蜀山客”的名头再写新的话本,以此来带动茶室的消费。可眼下学业繁忙,平日又要处理家中琐事,也不知时间能否自如周转。

“够的够的。”梅湘赶紧道,“妹妹助我良多,已不敢再劳烦妹妹援手,余下的一应事务我都能处理。”

“嗯,若有困难之处,还请梅姐姐不要害羞直言才是。”

“妹妹这话说得,”梅湘笑道,“你何曾见我羞于启齿的?只要妹妹不觉着厌烦…”

两人手里做着自己的事,偶尔交谈一两句,倒也觉着自在。

其时梅湘尚在杭州时,结识了一位西域而来的异族人。那人教她用烘焙的法子烤点心。她打算将这道菜加进菜单里。今日就在叶家的厨房烤了来试验味道如何。

梅湘估摸着时间料想点心应当出锅,便去下楼去厨房取来。

待出得园子里的月亮门,就见流月领着桓允,身后还跟着宝禄,三人从游廊由远及近的走过来。

前后已经见过很多回,梅湘已不似初次见桓允那般胆怯,她矮身跟桓允见了礼,又转而招呼宝禄,“宝禄公公近日可好?”

桓允随意的点点头,留下宝禄跟人寒暄,他自己脚下生风,迈的步子又快又大,不多时就到了绣楼下。

叶微雨将将合上账本,就听得一阵嘶哑的男声在一声接一声的唤她,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人听清。

她起身行至窗牖前,微微探身,果真是桓允,她道,“你怎的来了?”

“你风寒未愈,整日里东奔西跑的何时才好得了?”

桓允抬头,抿唇赧颜笑笑,“我…老师布置的课业我不会做,因而特来求你给我讲解一二。”

“还真未见过你这般舍近求远的,”叶微雨道,“怎的还愣着不上楼来?”

“阿不,你下来可好?”桓允讨好笑道,“你那楼梯又窄又陡,走着半点不觉着舒坦。”

“也可。”叶微雨暗道,考虑到他虚弱的身子骨,“就去园中水榭如何?”

“甚好甚好。”

叶府后花园的景致经过几代人的共同精心打理,见过之人无一不啧啧赞叹。

三进的院子,占地开阔,每进院子都由游廊接通,人穿行其中就可游赏左右两处的风光,亭台假山,草木源泉,移步易景,将园林之美发挥到了极致。

到得最后一进院子,视野陡然开阔。入眼即是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大湖泊,岸边高低错落着种着品种不一的树木将平层水榭簇拥在其中。

水榭临水的一面敞开,叶微雨当屋正中跪坐于矮形条桌前,背靠凭几。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她温声缓缓道,“要求你用自己理解的海神回答之意,将其再用白话写出。这原是老师在课堂之上讲解过的,你偏生没记住。”

她说着便提笔在课本上将解题的要点批注下来。

“还有这个,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为主题,写春日踏青的所感所想,不拘文体。”叶微雨又道,“你若是觉着长篇大论麻烦,写诗写词都好,再不济做一篇短小的笔记也不是不行。可你一字未写,是何意?你这般疏懒学习,倒叫我好奇往时宫里那些大儒是如何为你讲授的?”

春季多风,汴梁城中但凡傍水之地,皆种有杨柳。柳树垂枝,迎风摇摆的身姿虽美,可它结的种子表面上的柳絮就很是恼人了。而今又到柳絮长成之际,风一过,就漫天飞舞。

桓允前几日夜里贪凉着了风,发高热引起喉咙肿痛,以至于最是要小心这类细细软软,稍不注意就钻到嘴里去的绒毛。

因而他凭栏靠在美人靠上懒懒的晒阳光时,还用了白色的薄纱手帕覆面。听得叶微雨的话,桓允将覆面的手帕掀起,直起身缓缓吟道,“桃花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说是踏青,我却来了你这里,见着的可不就春日里最好的景色?若我照实写了,届时连累着你被老师责罚,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原句本是王昌龄所作的《西宫秋怨》“芙蓉不及美人妆”,他将“芙蓉”改作“桃花”倒也应景。叶微雨没料到他突然不正经,微怔片刻,道,“老师素来秉直,只会罚你这登徒子,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也算在其中。”

接下来叶微雨又翻看了其他学科的课业,无一不是寥寥草草,答得颠三倒四,应付对待,也就算术尚可,步骤虽写得模糊了些,但结论都不曾出错。

她肃了肃神情,语重心长道,“你已不是孩提小童,却仍不将心思放在学习上,连我这旁人都能看出圣上和太子殿下对你期望颇高,你还能不知晓?难不成要辜负他们的?”

桓允听了重又将手帕覆在脸上,恼声道,“不爱听。”

叶微雨睨他,“当年在蜀中时,你整日里与猫猫狗狗玩耍,不思读书,我可有说过你什么?”

“也罢也罢。”他显然很是抗拒旁人在他耳边说教,指不定意不在朝堂,叶微雨无奈道,“人生须臾不过数十年,自然要做自己乐意之事。”

况且就现实来说,太子地位稳固,虽有人蠢蠢欲动,却并未放在明面上。倘使桓允文武兼备又有治国之才,再加上有嘉元帝的宠爱做筹码,饶是他与太子感情甚笃,也难保不会有人生出二心蓄意撺掇,造成兄弟阋墙的困局。

叶微雨想了想,又道,“只有一条,岁末的升舍考核无论如何也得凭你自己的能力,可不许用什么歪门邪道。”

“因而为了加大通过的筹码,平日的操行考核至少需得乙等,由此才要谨慎对待课业才是。”

“是——”桓允拖长了音调道,那轻/薄的手帕还随着他吞吐的气息一起一伏的,“日后还请阿不小老师多多担待则个。”

他忽而又叹到,“若是春耕那日能得头名,日后我又何须辛苦受累!”

桓允满心以为春耕的比试成绩再如何他们也必会名列前茅。可到得第二日学正公布名次时才发现竟然是徐策爆冷拔得头筹,倒叫不少人意外不已。

“专注于眼下才是正理。再者说,我可没愣多的空闲来照顾你的学业。梅姐姐的酒楼不日便要开业,兴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且我还要兼顾书局的生意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旁人的铺子你这般上心作甚?”

叶微雨见他的课本上的批注写得七零八落,忍不住给他作补充,“自然是要关心的,若铺子不能盈利,我这东家做着也没甚意思。”

写完最后一笔,叶微雨自碟子里拈起一块烤点心,小口咬下去,细细品尝了一番才道,“你可要尝尝用西域的法子烤制的点心?”

桓允老神在在的原木原样靠着栏杆,一点不带动弹的,他唇齿张开“啊”了一声。

叶微雨嘲讽道,“恐怕你懒惫得骨头都酥了罢?”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到底还是端着碟子走过去喂了一块给他。

点心烤的酥脆,混合着牛乳的香气,加上果脯的清甜,口感很好。

桓允吃完一块,得寸进尺还要求再喂。

虽蒙着面,叶微雨也能想象得出他此时优哉游哉、一脸享受的模样,她心念一动,便问,“二选其一,替你完成课业同与喂你吃点心,你选哪个?”

桓允想也不想地就答道,“两个都选。”

“不成想你如今的脸面愈发厚了。”叶微雨侧身吩咐宝禄,“宝禄公公,你来伺候你家殿下。”

临了她补充道,“这点心吃多了容易上火,还得多喝些茶水。”

今日既是休沐又是李贵妃三十五岁的生辰,嘉元帝允她在自己宫中设宴,邀亲友同贺。

早在前几日她就给叶侍郎府下了请帖。

因叶南海是外臣不得入后宫,故而也就能叶微雨独自赴宴。

晚宴酉时二刻开始。

到得申时,叶微雨就开始梳妆为进宫做准备。

“听闻李贵妃最喜鲜艳的颜色,姑娘手里的这支珠钗素净了些,用这只黄金嵌红宝石的步摇甚好。”苏嬷嬷一面为叶微雨挽发髻,一面絮絮叨叨,“姑娘可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女儿,京中贵女虽甚少有身份比得过您的,可在穿着打扮上还是不能落了下乘。”

“想必是嬷嬷多虑了,”叶微雨无奈道,“那贵妃定然是瞧着我回京好些时日又屡次进宫却不曾拜见于她,心下对我好奇才有此邀请而已。待真的见着了,加之我们又不甚熟悉,也就会将我置于一旁不再理会了。”

“我又何须去逢迎她的喜好?”

“话不是这么说的,”苏嬷嬷坚持道,“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如今后位空悬,贵妃为这又多番努力,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倘使她得偿所愿,想要拿捏姑娘还不是易如反掌?便是心里与她合不到一块儿,面子上还是要顾及的。”

这话就让在屋外窗下逗狗的桓允不爱听了。他抱着汤圆提步进屋,眉眼都是不满,“苏嬷嬷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有本殿下在的一日,阿不还需要看人的脸色过日子?便是本殿下不在了,李钏也管不到阿不的头上来!”

“维玉,你气性儿这么大作甚?”叶微雨仍是把珠钗簪到头上,先对苏嬷嬷道,“嬷嬷,我已收拾妥当了,你也回屋换身衣裳,我们便出发。”

苏嬷嬷应声退下了,她又对桓允道,“苏嬷嬷年纪大了,想的未免就多些,却也是好意,你不要往心里去可好?”

“我俩多年的情谊,可她却偏生不曾考虑,是不是觉着我活不长?才让你去仰仗那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女人?”桓允委委屈屈的,想是戳到他心中事了,眼睛亮闪闪的,隐约有泪意。

叶微雨赶紧安抚道,“自然不是。你时常来我府中,活蹦乱跳的,苏嬷嬷看在眼里,又如何会那般想你?”

“她既然时时看到我,那为何还如方才所说?阿不,我难过得很...”他抹了抹眼角的泪,“世人都道我是短命鬼,连阿不身边的人也是如此,阿不,你也是吗?”

“胡说!”叶微雨冷眼斥他,可话音一落就见他两眼又氤氲着包着一团泪,泫然欲泣,她的心顿时就软了,只得主动上前像小时候那般拥着他,轻拍他的背哄他,“我自然是觉着你会长命百岁的。”

桓允对她的举动感到很是窝心,佳人难得温柔相待,他趁机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拱了拱,闻着叶微雨身上沁人肺腑的淡香,觉着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他不舍地抬起头来,却露出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叶微雨狐疑的看他。

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指指她的肩,小声道,“阿不,眼泪鼻涕都蹭到你衣裳上了,恐怕你得换件新的。”

叶微雨穿的是新做的春衫,用的杭州产的丝绸,又经过了苏嬷嬷的精心缝制才完成。她不是讲究排场之人,可也甚是喜爱这套衣裙。谁知头一回穿上,还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桓允给糟蹋了!

桓允料到她会生气,因而话一说完,在叶微雨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就抱着汤圆迅速的溜了出去。

李贵妃代为执掌凤印多年,除却那名正言顺的位份,俨然为后宫之主。是以她虽在嘉元帝跟前谦虚说只小办寿宴,可真到了这天,前来道贺的官家女眷仍是不少。

她是踩着嘉元帝的底线卡着人数下的请帖,可防不住那些未能得到邀请却上赶着巴结她的人,便是未能亲自道贺,也托关系进奉了大礼。

“多子多福镶红宝石掐丝珐琅一对——”

“和田羊脂玉佛像一尊——”

“嵌百宝漆器箱子一个——”

顺和宫的宫婢内侍接二连三的捧着贺礼进出内殿,总管太监范吴能则对着礼单高声唱礼,一方面核实礼单,一方面也让李贵妃知晓有哪些物件儿。

李贵妃早已为晚间的夜宴穿戴整齐,锦绣华服裹身,珠宝首饰装面,华贵异常。她此时端坐于贵妃椅上,由着她跟前的一等女官紫茉给她的指甲涂抹蔻丹。

“娘娘。”李贵妃的奶嬷嬷元氏迈着细小的碎步过来,神情激动道,“奴婢方才查验了,今岁的贺礼比往年多了整整几倍!可见皇恩浩荡…”

“呵。”虽说是自己的生辰,李贵妃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嬷嬷你何时眼皮子变得这般浅?等了这许多年,才能风风光光的办一回寿宴,陛下心思如何,你还不明了吗?”

“娘娘…”元嬷嬷不赞同道,“您何必妄自菲薄?如今凤仪宫那位的陵寝只怕一缕青烟也见不着。再是情深不悔,圣上的心思也该淡了罢?自然也就慢慢觉着您的好来了…”

“但愿罢。”李贵妃抚了一下鬓角,又道,“叶家那小娘子可到了?嬷嬷你见着没有?”

“到了,同九殿下一道儿进的宫。往时奴婢还觉着九殿下怎的逮着空儿就往侍郎府跑,今日得见这叶家小娘,总算想了明白…”

“乖乖,也就是她年龄尚浅,假以时日,定是风华无双,也无怪乎太皇太后对其喜爱非常了。”

“怀宁公主就长得甚美,叶微雨既然肖似,那自然是不差的。”李贵妃赞同道,“品行如何?可看得出?”

“暂时还瞧不出别的东西,只老奴听闻这叶家小娘素有‘神童’之名,太子殿下都亲口夸赞不已。若不是虚言,加上她一身风姿只怕赵家三娘宣令都只能甘拜下风。”

“传言不可尽信。”李贵妃道,“老九那病殃殃的样儿,能从拐子手下逃脱便也罢了,居然还能有那造化偏生被叶家捡了回去。”

“娘娘,好了。”紫茉放开李贵妃得手,起身恭谨道。

李贵妃闻言对着敞亮的地方抬手仔细看了看指甲,每一个颜色都饱满欲滴,甚是夺目。

她满意道,“不错。”她又问,“奕儿进宫了吗?都已经快开宴了。”

太子比桓奕还小上一岁都定了亲,便是太子妃不得旁人看好,但总归也不是孤身一人了不是?

李贵妃不止一次在桓奕跟前提过取妃之事,可他一概置之不理,要么就囫囵过去。那讳莫如深的模样,看似有心仪之人,可待李贵妃查证是又一无所获,真真儿让她伤透了脑筋。男人即使再有雄心壮志,可也得成家不是?

因而她借着这次寿宴,也有为桓奕相看王妃之意。

有了裴知月这个反面材料在前,桓奕的王妃无论如何都不会比她差,可跟坏的比没甚成就感,太子不要那最好的女子,李贵妃便要给桓奕挑选才貌俱佳之人!

都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顺和宫主殿闹闹嚷嚷的,放眼望去遑论老的少的,大半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寒暄话家常要么就说着体己话。

同为女子的叶微雨也不得不觉着她们甚是聒噪,好在她居于女眷席的最末一位,才免了被其他女眷左右夹击之苦。

被邀请的亦有男子,只多是由官夫人带来的稚龄小儿,要么就是未及学龄之年的男童,与一屋子莺莺燕燕很是不相协调。

李贵妃未到,矮条桌上就只摆了瓜果茶水,不曾上热菜。

叶微雨不动声色的环视殿内一圈,宫妃的生辰宴也摆出了皇帝宫宴的规格,暗道,实际上李贵妃应当挺得圣上看重?

她这样想着,端起茶杯欲喝,却被低调溜进来的桓允给夺下。

他先使唤宝禄给叶微雨重新斟好他自备的茶具和茶水,才道,“你真是心大,还敢吃喝这女人的东西!”

桓允不停追问道,“我来之前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身子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宝禄,去把段启轩传到我宫里等着。”

叶微雨无语地制止住他,“旁的人都喝了茶也吃了点心不就没事?”

“心眼儿坏的女人想害人,又怎会让你察觉?”桓允道,“方才就不该放你独自过来。”

“你去面圣,我跟着作甚?你不是不愿来?怎的还是来了?”

“替阿兄带贺礼过来。”桓允撇嘴,“好大一颗夜明珠,阿兄还真是看得起她!”

不论桓允对李贵妃怎样不满,酉时三刻一到,就听内侍高唱,“贵妃娘娘到——”

作者有话要说: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这句话出自《庄子·秋水》,另外文中出现的首饰、器物名称都是我胡诌的,不要考据!开心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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