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红莲寺》拍摄地不在徐氏片场, 而是在新界屯门青山中一座古寺。这座古寺早无僧人,这些年已成为各大剧组寺庙戏的片场。
开机第一天,宋禹原本以为拍两场简单的戏先进入状态就好。但他显然低估了周成忠的工作狂作风, 拍了男主陆小青出场戏后,直接就上第一场高难度打戏。
这是电影开头, 陆小青路过大围山,遇到逃难的一家被两个蒙面人打劫,要抢走这家的少女, 陆小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原本以为只是寻常山匪,不想两个蒙面人却武艺高强, 虽然将两人打走, 却在追敌途中因为轻敌, 肩膀中了对方打来的一枚暗镖。
陆小青受了伤,从山坡一路滚下, 无力再赶夜路,正好看见前方的一座寺庙, 便进去借宿。
而这第一场高难度打戏,就是陆小青和两个蒙面劫匪的对战。
两个蒙面劫匪由阿秋阿冬扮演,钟鸣生光是和两人套招对戏,就整整练了两个钟头。别说是钟鸣生一个没练过武的, 就是阿秋阿冬两个武师, 都累得气喘吁吁满脸菜色。
到了正式拍摄, 哪怕是在宋禹这个从影十几年的影帝眼中, 都觉得很不错,但周成忠依旧不满意,整整拍了十几条才通过。
而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好啦阿生,你回去休息, 明天下午再来。”
“好的三爷,你们也早点收工休息。”钟鸣生客客气气道,声音明显有点发虚。
众人以为钟鸣生拍完,今晚的夜戏也就打完收工了,几个武师顿时懒懒散散打起哈欠,不想却听周成忠洪钟般的嗓子响起:“做乜呢?仲未收工就想摸鱼,准备一下场。”
几个武师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原本宋禹也已昏昏欲睡,听到“下一场”三个字,很快反应过来。钟鸣生刚刚是拍到中镖倒地,下一场就是他滚下山坡。
这场戏自然是替身来,而自己正是他这部戏的专职替身。
他赶紧走上前,道:“三爷,是该我上了吗?”
周成忠瞥他一眼,点头:“嗯。”
这个山坡白天宋禹勘察过,总共十几米,不算陡峭,但草木丛生,要一路滚下去,还是有点难度的。
戏中陆小青是受伤摔下,但实际上是需要人发力才能完成摔下山坡的效果。
这场戏对武师来说,危险度并不高,但以宋禹对周成忠刚刚拍戏的了解,只怕一条过没那么容易。
不管怎样,这是他进周家班第一场戏,恐怕也是周成忠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他换上戏服,里面多穿了两层厚衣服,以防被木枝石头弄伤。
“三爷,要先试一次吗?”他问。
周成忠摇头:“不用,直接拍。”
“嗯。”
“各部门准备!”
“A。”
宋禹深呼吸一口气,没做任何犹豫,往山坡下摔滚去。
虽然知道以周成忠的风格,不可能一条过,但他还是尽可能一气呵成。
他努力护着脸,可草木划过手背和脖子的感觉还是不好受,时不时就能感觉到被草木划伤的刺痛。
但宋禹并未因为这些疼痛而有任何停顿。
上方的周成忠,默默看着夜色下那团滚落在草木中的身影。
说实话,他是有点意外的。
每一部戏开拍,不仅是主演进入状态需要时间,武师也一样。眼下这场戏并不难,但哪怕是资深武师,第一滚难免都有点拖泥带水。
但这个新来的小武师,却格外果断,反应也快,中途明明被木枝卡住,但他却像很自然受痛一样,身体顺势颤抖一下,然后在颤抖中暗暗用力,再次滚下去。
“咔!”
周成忠的声音响起,宋禹才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上方,高声问道:“三爷,怎么样?”
周成忠面无表情道:“速度太慢!重来!”
“收到!”宋禹赶紧手脚并用爬上去。
第二遍。
“咔!”
“速度太快!这是摔落山坡,不是跳崖,再来!”
“收到!”
第三遍。
“身体打太直,要稍稍弯曲。再来!”
“收到!”
及至滚到第五遍,当周成忠再次说出“再来”两个字时,旁边的武师们都看得有些心惊胆战。
虽然三爷一向吹毛求疵,但这小武师刚刚的动作,实在是已经看不出什么毛病。
一直站在周成忠身旁的家俊,默默看着滚了五遍的宋禹,此刻见人气喘吁吁往上爬,到底没忍住,凑到周成忠耳畔,低声道:“契爷,我看刚刚几遍都挺好的……”
周成忠抬手打断他:“我心中有数。”
家俊只能闭上嘴,只蹙着眉头看向再次爬上来的宋禹。
夜色下,少年大汗淋漓,脸色微微苍白,侧脸到耳后的脖颈,布满道道血痕。
周成忠冷声问道:“还行不行?”
宋禹喘着气大声回:“行!”
他已经确定周成忠是在考验自己,那自然不能让对方失望。
周成忠面色稍霁:“好,那就再来。”
他让宋禹滚了这么多遍,一来是为了精益求精,二来则是想趁机考验一下这个新人,想确定他能不能吃苦。
如果连苦都不能吃,又如何值得他日后去捧?
好在这孩子没让他失望,明明累得脸色惨白,也受了不少伤,但一句苦和疼没喊过。
滚了五遍,宋禹已是轻车熟路,滚到坡脚,听到咔的声音,他喘着气爬起来,想着估计还会再来。
不想却听到上面的周成忠却拿着喇叭道:“过了,收工!”
宋禹闭上眼睛重重舒了口气。
因为实在是太累,他没立刻爬上去,而是卸力一般靠在一棵树上小憩。一时间只觉脑子空白一片,恨不得立马昏天黑地睡过去。
“阿禹,你没事吧?”正昏昏沉沉间,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明显的担忧。
宋禹勉强睁开眼睛,借着月色看清这高大的身影,笑着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家俊,我没事。”
“走,收工了,我扶你下山。”
宋禹也没客气,伸手搭在他手臂,借着他的力气迈步。
因为困倦交加,一上剧组的小巴车,他就打起瞌睡。
坐在他旁边的家俊找出碘伏,正要准备给他处理伤口,却见他早睡得昏天黑地。
他正有些犹疑要怎么上药时,车子一个颠簸,宋禹身体晃了晃,歪倒在了他腿上。
家俊蹙起眉头,但很快发觉这是一个好的擦药姿势,于是将人衣领拨开。
这人虽然是练武出身,但生得很白,此时白皙脖颈上一道道血痕,便显出了几分触目惊心。
家俊用棉签沾上碘伏,小心翼翼清理这些小伤口。睡梦中的人似乎是感觉到痛意,眉头微微皱了皱,这让家俊顿时停下手中动作。
见对方始终没睁开眼睛,脑袋也没动一下,又才继续。
上完一侧,又轻轻将对方的头转过去,再上另一边。
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在他手边,像是羽毛一样,挠得他心头微微发痒。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心虚,以至于下意识抬头,面无表情环顾了下四周,见大家都东倒西歪打瞌睡,没人来注意他,又才低头继续给人擦药。
等脸上脖子伤口处理好,他正要将药箱收起,目光瞥到宋禹搭在肚子上的手也是伤痕累累,眸光跳动了下,将两只手拉上来。
虽然沾着不少血渍,但都是被草木划伤的细小伤口。他一只手托着对方的手,一只手拿棉签,替他仔细擦拭伤处。
这是一双练武的手,骨节分明,掌中有厚厚的老茧,但手掌并不粗大,手指也相当修长,如果不是手背的划痕,是一双挺好看的手。
所以家俊手中动作不由自主变得仔细又认真。
宋禹睡得很沉,家俊给他处理完伤口也没打扰他,只任由他靠在自己腿上继续与周公约会。
及至小巴车在唐楼路边停下,他才拍拍对方肩膀,轻声道:“阿禹,到了,醒醒!”
拍了好几下,宋禹才终于慢悠悠醒来,迷迷糊糊坐起身,朝外面看了眼,又抬手揉了把惺忪的脸,瓮声瓮气道:“到了?”
家俊默默看着他,淡声道:“嗯,下车吧。”
宋禹打着哈欠跟着家俊下车。见对方下了车,又走到驾驶窗外,礼貌地跟司机道了谢,才转身对他道:“走吧。”
心中不禁有些感叹这家伙还真是有礼貌。
“哦。”他点点头,揉了揉杂乱的头发,不知是不是睡了一路,总觉得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刚刚是不是在你腿上睡了一路?”
家俊看了他一眼:“嗯。”
“你怎么也不把我挪开?”
“我看你睡挺香。”顿了下,家俊又补充一句,“而且你也不沉。”
“哦。”宋禹打了个哈欠,“好久没拍大夜戏,真是困死了。”
家俊说:“你滚了五遍山坡,肯定很累,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也是。”
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楼梯口,一个去糖水铺。
虽然很困,但在山上滚了那么久,浑身都脏兮兮,连头发都沾了不少杂草。他刚刚问家俊为什么不把他挪开,倒不是说怕压到他,而是以对方那洁癖的性质,不嫌自己脑袋脏?
宋禹边脱衣服边想着,不由自主轻笑出声。
因为脖子手上都有些疼,他抬手去检查伤口,发觉已经被清理过,还抹了药,想了想,又去照镜子,脖子上也是一样,伤口清理得干净,还擦了碘伏。
他挑挑眉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
“咔!”
“三爷,怎么样?”刚演完大友走上前,一脸忐忑地问。
周成忠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行不行,还是不合适。”
眼下《火烧红莲寺》已经开机两天,这是在拍寺庙里的一段戏。红莲寺中除了大魔头主持常德庆,还有两个戏份吃重武艺高强的邪僧知圆知客,周成忠安排了阿秋阿冬扮演,但两人长相相似,都是粗犷风,而剧本中的知客是个外表温文尔雅颇具迷惑性的僧人,差点让陆小青上当。
阿冬动作戏没问题,但演不出这种温文尔雅的僧人气质,周成忠又换了周家班的两个武师,及至现在的大友,已经是第三个,周成忠还是不满意。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放弃用周家班自己人,从外面去找演员了。
“阿爸阿爸,让文仔试试呗。”
周成忠正打算先将知客的戏往后挪,先拍下一场,周家洛拉着一个武师跑过来。
一旁的宋禹朝两人瞥了眼,他还记得这个武师,成日跟在周家洛身边,那日在卫生间推自己的,就是这家伙。
模样还算周正,在周家班里称得上靓仔一个。
周成忠瞥了眼文仔,似乎并不愿意,但周家洛又道:“阿爸,你就让文仔试试吧,他平时和我一起练功多,有默契,戏里柳迟和知客有一场重头打戏,到时候我和他对戏,就方便多了。”
文仔眼里也充满期待,显然对这个角色很渴望。
做武师的,谁不想演上露脸的戏?平时在别的剧组,很少有这种机会,也就是周家班自己制作的戏,武师们才能多点露脸机会。
知客这个角色的戏份,在配角里不算少,而且有好几场重头打戏,是这次分给武师最好的角色。这种角色一向是给身手好资历深周成忠器重的武师,比如阿秋阿冬几个。
两天下来,见他爹器重的武师都被毙掉,周家洛自然就要推荐自己的人了。
好不容易他爹出山再当导演,有绝对的话语权,让他演上一个重要角色,他可不想到时候对戏,被对手抢去风头,能用自己的人,当然是最好的。
周成忠听到儿子的建议,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头:“行,文仔你去试试。”
试的这一段,就是敲门声响起,知客僧提着灯笼,在月色中穿过檐下游廊,走到陆小青入住的寮房门口敲门。
没有台词,也不是打戏,只是提灯走路。
文仔为了这戏,专门准备过,他换上僧袍,提上灯笼,身板笔直,脚步轻盈,不紧不慢从游廊走过。
“阿爸,唔错吧?”
周成忠浓眉蹙起,比起之前几个,文仔的步伐体态和气质,都要好上不少,但到底还是差了感觉。
这个知客僧除了温文儒雅,应该还暗暗带一点神秘诡异的气质。
文仔显然没有。
他摆摆手:“我再想想。”
“好好好,阿爸你好好想。”
“行了,你赶紧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有你的戏,拍不好我让你滚蛋。”周成忠不耐烦挥挥手,开始准备下场戏。
周家洛嘿嘿一笑:“收到,那阿爸慢慢拍,我返屋企啦。”
说罢,吊儿郎当地走了。
眼下已经上半夜,但显然今天的拍摄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钟鸣生今天的戏份拍完,依旧提前收了工,剩下就是寺庙僧人的一些杂戏。
周成忠毕竟也上了年纪,连续熬了几天,身体也吃不太消,拍完一场,便让众人暂时休息,自己则让家俊给他泡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提神醒脑。
红莲寺七八个僧人,宋禹刚刚也跑了个小龙套。此时的他戴着和尚头套,穿一身灰色僧衣。
照周成忠的意思,就算未来会捧他,肯定也会让他先老老实实当很长一段时间武师,一来是考察,二来是打磨。所以他压根没指望在进入周家班的第一部戏,就能演上有名有姓的露脸角色。
直到这两天,看到知客僧的角色一直未能确定下来,他不由得有点蠢蠢欲动了。
一部戏拍摄到上映,哪怕是在这个流水线般的量产时代,最快也得两个月,稍微慢一点就得几个月。而徐氏影业,这两年已经减产,从鼎盛时期的三十多部,到现在的十几部,周家班一年参与的也就四五部。
无论是徐氏影业还是周家班,也就还有两年寿数,如果自己这两年没能在这行业里冒出一点小头,等周家班一解散,自己又得从头开始,名动香江不知要何年何月。
所以,他当然是想尽可能早点演上露脸戏。
而以他从影多年的经验,这部戏的配角中,知客僧一角发挥余地很大,一个相貌英俊温文尔雅的邪僧,如果能演好,很容易让观众记住。
俗话说,不怕反派坏,就怕反派长得帅。
只是先前看到周家洛让文仔去试戏后,他又犹豫了,若是自己拿下这个角色,只怕会得罪对方。
可又实在不愿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
纠结片刻后,他靠在廊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
如果是人头,就去争取。
如果是字,那就放弃。
硬币落在掌心,他猛得握住,然后慢慢打开。
是人头。
宋禹勾了勾唇,心中犹疑散去,抬头见,看到一个武师正拎着一只坏灯笼准备去处理,他想了想,走过去道:“成哥,我去处理。”
武师闻言,随手将灯笼交给他。
此时月上中天,月辉落在院中大榕树,投下一片在夜风中摇晃的斑驳树影。
因为疲惫,众人都在休息,几乎没人说话,只偶尔有走动的脚步声。
天然的好光线和布景。
宋禹心知自己刚来就自荐,绝对是大忌,只能让周成忠主动看中自己。
他瞥了眼周成忠。
此时对方坐在大门口喝茶,视野正好能一眼看清整个院落状况。
宋禹提着灯笼迈开脚步。
周成忠还在考虑知客选角的事,冷不丁就看到穿着僧服的宋禹,提着一盏熄灭的白灯笼,在月色下一步一步穿过天井,踏过树影斑驳。
少年身子单薄笔挺,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月辉和夜色,在他脸上明暗交织,俊美斯文的面容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邪魅。
靠在椅子上喝茶小憩的周成忠,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停在他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宋禹慢慢走到道具杂物处,准备将灯笼放下,他自认刚刚这一段无声的表演,自然而然,恰到好处,却没听到周成忠叫住他。
难不成没注意?
就在他有些失望地准备放下灯笼,周成忠的声音终于不紧不慢在夜色中响起:“阿禹!”
“啊?”宋禹暗暗舒了口气,转头,“三爷,你叫我。”
一脸的单纯无辜。
周成忠道:“你设想你是知客僧,提灯笼从对面再走一遍。”
宋禹佯装微微一愣,又赶紧点头:“好的。”
为了看清楚他的表演,周成忠让人打了一盏暗灯。
刚刚宋禹走的那一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是在演戏,所以他利用光阴来在自己身上制造氛围,目的是让周成忠注意到自己,并将自己和知客僧联系起来。
而现在,则是真正的表演。
一个英俊温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僧人,但又要隐隐透出一点邪气。
这种角色对整天打打杀杀的武师们,难度很高,但对曾经演过类似角色的影帝宋禹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表演。
他为了让表演看起来更有代入感,将灯笼点亮拎在手中,一步一步穿过天井。
这回他不再需要树影烘托氛围,便刻意避开树下,任由月辉和灯光交织在自己脸上,好让周成忠看清自己的模样和表情。
周成忠确实看清楚了,看得很清楚,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让他忘了这是周家班的新武师,以为就是这古寺里的神秘僧人。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与他想要的知客僧一模一样。
周成忠心中一阵激动,但回过神来,又不免有些犹疑地蹙起眉头。
他收下宋禹,确实是见他天资不错,准备培养他捧他成为周家班招牌。
但刚进来的新人,还没考察和打磨,对周家班还未有归属感和感情,直接就让他演一个戏份还不错的角色,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白眼狼?
不过周成忠也没犹豫多久,毕竟一个角色找到最合适的人,没那么容易。这部戏原本就因为自己的私心,硬生生让儿子演了一个并不太适合的角色,其他角色就不好再凑合。
思及此,他看向已经站在自己身前的宋禹,道:“阿禹,知客僧由你来演。”
宋禹佯装一愣,继而又仿佛是不可置信般惊喜道:“谢谢三爷!”
周成忠淡淡点头:“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拍知客僧的第一场戏。”
“收到。”
收工又是凌晨两点,不过今天宋禹只跑了龙套,倒不算困,而且顺利拿下知客僧的角色,到底还是有点兴奋。
比他预计得更顺利。
虽然对这部戏并不看好,但自己的到来已经让书中一些人物的命运悄然改变,比如钟鸣生,原本第一部《神偷黑桃A》让他在电影之路折戟,沉寂了快三年。
但现在,《神偷黑桃A》顺利完工,他又主演了这部《火烧红莲寺》,自然不会再有原书中那痛苦的三年经历。
而他现在算是炙手可热的小生,只要《神偷黑桃A》票房口碑不差,这部戏就算质量不尽如意,也必然会受关注,自己这张脸靠反派邪僧被观众记住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运气好,指不定还能小受关注。
思及此,他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勾起嘴角。
穿来这一个多月,总算能看到点曙光了。
“恭喜!”家俊见他脸上带笑,是个欣然的模样,轻笑道。
宋禹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家俊,你家中有剃刀吗?我明天得剃头发。”
家俊点头看了看他道:“有的,明天上午你起来了下楼叫我,我帮你剃。”
宋禹粲然一笑:“好啊,谢谢。”
家俊望着他的笑靥,轻咳一声,面无表情转头:“唔使客气。”
*
宋禹睡了个好觉,将近十点才起床。这几天都是下午开工,剧组小巴每天下午两点来接他和林家俊,不用再去北海街十九号等片场巴士。
宋禹简单漱洗了下,随意套了件汗衫,吹着口哨下了楼。
这会儿的糖水铺没什么人,林叔约莫是在后厨忙着做糖水,看店的依旧是家俊,他坐在收银台后,手捧一本武侠小说,正看得入迷,有人进来,也没发觉。
“家俊。”
家俊闻声抬头看过来,嘴角弯了弯:“来了,吃早餐吗?”
宋禹摇头:“给我一碗莲子粥,两个红豆饼。”
家俊点头,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很快从内厨端来粥饼,放在他桌前。
宋禹低下头喝了两口粥,觉察对方还站在桌旁,有些奇怪抬头,正对上对方那双深灰色的眸子。
因为惯有的一张面瘫冰山脸,宋禹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问:“怎么了?”
家俊道:“你真要剃头?”
宋禹随口道:“我要演和尚,自然那要剃头。”
家俊道:“可以戴头套的。”
宋禹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若只是跑个龙套无所谓,但既然三爷给了我这个角色,我就要做好。阿秋不也剃了头么?三爷自己也会剃吧?”
家俊点头,小声咕哝道:“就是觉得你这么好的头发剃了可惜。”
宋禹随手摸了下头发,自己的头发很好吗?都没注意过。
“没事,很快就能长出来的。”他不甚在意道。
“也对。”
他喝完粥吃完饼,家俊已经从楼上拿来剃刀:“走吧,我给你去剃头。”
宋禹愣了下:“去哪里?”
家俊道:“天台。”
也是,难不成就在这里?这可是饮食店。
宋禹笑着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家俊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回头跟内厨的林叔交代一声,就与宋禹一起出了门。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微风徐徐,这个点唐楼里的穷人们,都已出门谋生,天台空空荡荡很安静。
“坐着。”家俊不知从哪里拖来一张木椅。
宋禹从善如流坐下,肩膀上忽然又多了一块绸布。
他愣了下,心说还挺专业。
想着,又歪头看向家俊,只见对方蹲在地上,将一个小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剃刀和干净刀片组装好。
明明只是组装刀片,配上他这体型和长相,给人感觉像是在组装枪支。
宋禹忍不住低笑出声。
家俊抬头奇怪地看他,虽没开口,但眼神却分明是在问他笑什么,
宋禹戏谑道:“感觉你不是要给人剃头发,而是要砍头。”
家俊低笑一声,显然并不在意这玩笑,装好刀片,站起身道:“坐好!”
宋禹乖乖坐正。
家俊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握剃刀:“我要剃了。”
“来吧!我的脑袋就交给你了。”
家俊又低低轻笑两声,握着剃刀,从前往后,将手下浓密的黑发,一点点剃掉。
剃头很简单,往常嫌头发麻烦,家俊自己给自己也剃过,但此时却变得有点艰难,指间青丝没落下一缕,他心里就莫名有点不舍。
宋禹觉察他动作好像格外缓慢,随口道:“你随意剃,又不疼。”
“哦。”家俊终于加快速度。
一缕缕黑发落下来,从肩上绸布,滑落在地。宋禹一颗黑脑袋,渐渐变得光溜溜。
“好了。”家俊剃掉最后一点头发,伸手摸了把这颗光溜溜的脑袋,又掸开脖后的碎发,一把抖开绸布。
宋禹站起身,清风吹过头顶,带来一丝陌生的清爽凉意,他伸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一边转头一边朝家俊笑道:“感觉人轻松了不少。”
“嗯。”家俊对上他的笑靥,眸光微微一闪,别开眼睛,轻咳一声,蹲下身清理剃刀,收好之后,又去找来扫帚,将地上碎发打理干净。
这位人高马大的青年,不仅爱卫生,还颇有公德心。
宋禹也不好闲着,将椅子清理干净,放回檐下。
两人一起下了楼,宋禹回到劏房里,第一件事就是冲了个凉,将头上脖颈残留的碎发冲干净,洗完出来,才认真去照镜子。
他是知道自己现在有一张好看的脸,没想到光头也丝毫不影响原身的俊美,甚至还别有一番味道,哪怕是他在娱乐圈十几年,见过不好美丽皮囊,却也忍不住为镜中的人发出赞叹。
*
“嘿,阿禹剃头了,这脑袋真好看!”
下午两点,宋禹跟着家俊上车,钻进车厢,刚要落座,一个武师就笑嘻嘻朝他脑袋伸出手,要摸他的光头。
只不过对方手还未碰到他的脑袋,就被家俊弹开,将他轻轻一推,推进了后排内座坐好。
武师转头笑盈盈看向宋禹道:“长得靓仔就是好,连光头都几好看。”
宋禹笑:“师兄谬赞了。”
前排座位武师忍不住还想伸手去摸他的头,再次被家俊打开:“好好坐着。”
对方挤眉弄眼一番,到底没再上手。
加入周家班几天,宋禹发现了,虽然林家俊年龄算小的,但大家好像都挺听他的,或者说有点怕他。
不知是因他周三爷义子的身份,还是因为他身手好长相冷厉话不多——宋禹更倾向后者。
宋禹顶着这个光头,到了片场,自然又被一众围观,好几个人都想上头试手感,最终都被林家俊瞪退。
及至见到周成忠,林家俊终于没办法阻止。
周成忠对方显然对宋禹主动剃头很满意,伸手摸了摸,道:“不错不错,比我预想的效果更好。”
宋禹笑:“三爷放心,我会好好演的。”
“嗯。”周成忠点头,“去旁边等着吧,先拍其他戏,天黑才轮到你。”
宋禹自然也不会干等着,跟着师兄们一起去忙活。
与此同时,周家洛也来了片场,他是周成忠的儿子,消息自然快,昨晚就知道周成忠选了新来的武师演知客僧。
原本好不容易为自己小弟争取的角色,就这么打了水漂,他和文仔都窝了一肚子火。
可偏偏这角色并不是小武师自己争取的,而是他爹主动给人的,想要找那小武师的麻烦,都没有由头。
不过他没打算善罢甘休,一个刚来武师就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凭什么?
难不成他们周家班还真打算全力去捧一个刚来的外姓人?
既然他爹主动选了这人,那他就让人演不了,只要演不成,那这角色还能回到文仔手中。
*
宋禹正帮忙准备道具,一个武师走过来吩咐:“阿禹,去道具房把绳索拿来,等阵拍戏要用。”
马上要拍的一场戏,是被关在红莲寺,准备供寺主常德庆采阴补阳的少女,悄悄逃走被寺庙僧人发现捉回去,绑起来虐打折磨。
宋禹没做他想,点头嗯了声,转身去放道具的房间拿绳子。
此时已是傍晚。
他推门而入,一道夕阳便落进屋中,将屋内照得分明。
他正要走进去拿,却见地上散落着几只拆开的纸皮箱,平铺在地上。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平日片场用坏的纸皮箱,也经常随意丢着,一般都是茶水工收走当废品去卖掉。
但不知道为何,宋禹总觉得地上这些纸壳不对劲,就在他抬脚要踩上中间那块微微鼓起的纸壳时,像是福如心至一样,本能将脚收回。
他缓缓弯下身,将纸壳掀开。
下面赫然藏着一个捕兽夹,那夹齿看起来相当锋利。
宋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若是自己刚刚不够警惕,直接踩下去,这会儿腿估计已经被这锋利的捕兽夹夹住,不说伤筋动骨,那肯定也血肉模糊,接下来的打戏肯定是拍不了了。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好笑地摇摇头,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为了安全,他仔仔细细将纸壳翻开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进去拿了麻绳出门。
刚出门就撞上鬼鬼祟祟的文仔。
宋禹展眉一笑,开口道:“文哥,拿东西?刚刚不知谁放了个捕兽夹在地上,我差点踩到,你当心点啊。”
“嗯。”
文仔下意识他脚下看了眼,讪讪一笑:“多谢提醒。”
看着人安然无恙离去,顿时心中愤愤然。
*
开始拍摄之后,宋禹就以学习之名,一直待在周成忠旁边。
因为他谨记着一句话,有周家洛在时,就离三爷近一点。
今天的戏很密集,先拍完了少女逃跑受辱戏份,又拍钟鸣生在寮房休息,隐约听到奇怪动静,不顾受伤,悄悄出门去查看。
之后便是知客僧提灯出场。
也是宋禹的第一场戏。
轮到这场时,已经快凌晨。
因为明早要拍寺庙早课的晨戏,今晚整个剧组就直接在古寺过夜。
钟鸣生拍完自己的戏也没去休息,而是待在导演旁边,观看宋禹的第一场戏。
得知宋禹拿下知客僧这个角色,他很为对方高兴。
他有种预感,武打圈里,即将有一颗新星冉冉升起。如果说自己也是职业打星,看到行内出现宋禹这么一个天资好的新人,多少都会有危机感。但他拍打戏只是为了拓展戏路,并不是走打星之路,就算宋禹走红,两人竞争也不大。
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对方能出头。
毕竟当初在丽宫,不是他出手相助,那晚自己会怎样,不堪设想,而对方甚至都没有接受自己任何感谢。
在宋禹准备时,他还特意上前安抚他:“阿禹,不用紧张的,三爷选你,肯定是觉得你合适。第一次演戏,难免会有很多问题,不行就多来几遍。”
宋禹笑着点头:“嗯,我努力。”
“加油!”
“多谢生哥。”
钟鸣生点点头,折身来到导演旁边。
周成忠拍拍手:“阿禹,准备好没?”
宋禹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好了,导演。”
然后退到两座天井之间的连廊后面。
周成忠拿起喇叭:“各部门准备。”
“A。”
镜头朝连廊推进,先是一只亮着微光的灯笼,从连廊露出来,然后是一道穿着灰色僧衣的清瘦身影。
步履轻盈,衣袂随夜风轻轻拂动,镜头推进,僧人微微抬头,自然而然看向镜头方向,那张俊美的脸,颇有几分出尘的谪仙气质,又隐约有几分邪气。
对于大部分第一次拍戏的人来说,尤其是拍单人镜头,要么会有镜头不适感,要么就会下意去找镜头。宋禹也看了镜头,但他的眼神是空茫的,完全不会让旁边的人觉得他是在故意看镜头,自然的好像就是那个在夜里行走的邪僧。
周成忠目不转睛看着,他虽然是武行出身,但也导了十几部戏,对文戏多少有点研究。
他望着提灯走过的宋禹,心中不由得纳罕,比起昨晚的试戏,眼下宋禹面对镜头的表演,更加自然,如果不是摄像师一直在他前方跟着,都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在演戏。
而且这年轻人似乎有种天然的镜头感,并没有刻意去找镜头,却很自然地让自己的脸被镜头追随。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周家班新来的小武师第一次演露脸戏,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个什么资深演员。
入行这么久,周成忠自认见过不少天资好的演员,但像这样身手漂亮,模样英俊,还天生会演戏的,还真是头一回。
当然,一场戏而已,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