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
田野上的稻草堆已被冬日的寒风吹得斑驳,成为雪的陪伴者。稻草堆上洒落的雪花仿佛是一朵朵纯白的花朵,轻轻地覆盖着稻草的表面。
冬季的田野,被一层洁白的雪覆盖着,宛如一幅纯净的画卷。无垠的土地,在冰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寂静和宁静。
农闲时期,田中本该安静,但在不远处较为平坦的田埂处,聚集着一群粗布团团相裹的农人,处于最中央的则是一位健硕的青年,正踩着大石头指着堆积的稻草,面容激昂。
“秦灭我国,法度骇人,这本应该是我们自己的田地,现在却强制让我们按照规定耕农,无论收成,都让我们将我们辛苦种下的粮食上交粮税!”
青年深吸一口气,再次痛斥道:“不照规定者,最轻的刑罚也是黔!这合理吗?!”
众人激愤附和:“不合理!!”
“如此便罢,秦始皇贪迷长生,被邪祟所祸,百姓民不聊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即便如此,这仅仅只是开始!”
青年痛心疾首,“才不过统一天下短短一年!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一旁一位相貌平平,但周身气质斐然的男子适时出声。
“我等本是魏国之人,家仇国恨历历在目,秦兵举旗侵入,又强势我等为秦国卖命!虽是百姓,但与俘虏奴隶无疑!”
“想必此时,其他郡县百姓皆有此感,不求复国,只求天下安稳。”
男子低缓的声音不大,但正好能够挑起众人一直对于秦律的不满,视线一一掠过众人激红的脸庞,见众人的情绪已经调动至临界点,男子挺身上前一步,字正腔圆地朗声道。
“秦始皇信赖妖异,无疑于自断大秦后路!大秦是秦始皇的大秦,但天下,却是我等百姓的天下!为了我等后代的安稳生活,清君侧!正国纲!”
“清君侧!正国纲!”
“清君侧!正国纲!”
众人回应热烈,冬季的寒冷却压抑不住身体里面的燥热,恨不得当即抄起家伙杀上咸阳。
那名男子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眼眸微动,暗里闪过不易察觉的热烈。
终于……
远处高立的山脉上方,干枯的树木都披上了一层银装,枝条在冰雪的包裹下显得坚韧而挺拔,上面挂满晶莹剔透的冰凌,闪烁着阳光的色彩,当微风吹过,树枝上的冰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其间闪过一道与众不同的银光。
身着白色战袍的人伏于雪中,眼睛半眯,睁着的眼睛紧贴一个手掌大小的长注形物体,把田间的场景望得一清二楚。
将聚集的人的相貌仔细记下,视野停留先前那名气质斐然的男子身上,这位斥候眼眸微眯,才收回手中的望远镜。
什么妖邪?红衣人研究出来的东西在战场上好用得不是一星半点,分明是祥瑞。
将士把望远镜揣回兜里,虽然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对方肯定毫无察觉,但
还是小心地把双臂没入冰冷的雪中,缓缓往后匍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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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场景在各郡县内相继出现,共同点都有一名无乡野农夫气质的人煽动民众,大批的百姓聚集在一起,搜集可用的武器,只等着领头者一声令下。
消息很快传入到嬴政耳朵之中。
嬴政此时难得没有待在殿中处理政务,反而一身黑裘立身在白雪皑皑的庭院之中。
裘服领间的貂绒随着寒风微微晃动,掠过嬴政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衬的对方丰神玉朗。
而蒙毅则是站在嬴政后半个身位,同样立于风中,看着下方凝结成冰的池塘。
“联接无非是有共同的目的,同为亡国之人乃其一,不同国但同学派乃其二。”
嬴政轻而低的询问传出:“六国旧地皆是同一种话术,你说,作为纽带的,会是哪个学派?”
蒙毅没有丝毫犹豫,“儒家?”
蒙毅这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儒家一直和法家不对付,而大秦又以法为律,举国上下都可以称之为半个法家。
在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儒家一直明里暗里讽刺大秦国策,虚伪的人善之下,又是害怕儒家一朝没落
这些年有不少儒生当面怒斥秦始皇的一言一行,现今大秦内乱,这些“之乎者也”的儒生,自然首当其冲。
嬴政却有不同的见解,微微摇头,“那群儒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会一句“子曰”呈口舌之快,美其名曰让朕‘从善’,兴许只是在其中推波助澜而已。”
蒙毅询问道:“陛下心中可有头绪?”
嬴政看着冰面上错落交织的枯叶,沉吟半响,说道:“你还记得墨家吗?”
没想到从嬴政口中得到了一个久久都未听过的学派,蒙毅微微蹙眉。
墨子的“非攻”与爱民,墨子主张“兼爱”,其实质是“爱利百姓”,以“兴天下大利,除天下之害”为己任。
光是对方的主张来看,的确很有可能是墨家学派,况且墨家学派精通机关术和民间各计,木匠、屠夫、厨子……这些技艺,大隐隐于世非常容易。
而且重点是,陛下的招贤令,响应之人,都无一人出自墨家学派。
“可是在秦朝征战天下之时,墨家已经归隐,现今墨家归隐地点,乃未知,要一网打尽……”
蒙毅一顿,“……有些困难。”
“墨家本就以民生为本,自然不能一网打尽。”
嬴政淡淡道:“思想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它能够驱使人做出附和自己预想的行为。”
他在决定加强大秦文华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这些。
舆论的确可以控制,但控制的都是没有坚定思想的百姓,而那些学子,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妄图改变,需要费不少力气。
嬴政可以等,但他一向喜欢选择最为简单的方式,既然不能改变,那就消除,潜移默化而已。
让人认清现实,以实力压人,是嬴政最擅长的东
西,他一向没怎么输过,现今的大秦更不会。
嬴政垂眸,自己脚边正有一株在白雪中仍然带着绿意的草叶。
——两端已经逐渐枯萎,只留有中段还在负隅顽抗着白雪,在嬴政的黑袍之下,那点绿显得尤为渺小。
“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蒙毅双眼微抬,就见到前方帝王从容的背影,宽硕,只要对方静静地站在这里,站在咸阳,似乎大秦便可一直势不可挡。
蒙毅嘴角微勾,双手相搭,恭敬地朝帝王行礼。
“诺。”
*咸阳城内-一处繁华赌场。
赌场内灯火通明,彩灯闪烁,整个场地装点得绚丽多彩。人们在赌桌旁边聚集,有的兴奋地大笑,有的紧张地皱眉。
赌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赌具,骰子摇晃咯桌,等待着众人的抉择和下注,赌桌周围的人们目光炙热,投入狂热地押注,他们的脸上流露出胜利和失败的喜悦和失落。
有富商、贵族,也有穷人、流浪汉。他们在赌场里交织在一起,无论身份和财富的差距,都在这个狂热的赌场里变得微不足道。
赌场内的赌徒们,沉迷于赌博的刺激和赢取财富的欲望。他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追逐着胜利和金钱的诱惑。
“呵!咸阳不过于此。”
挑高的二楼阑干边,一位中年男子面带嗤笑,对方身形与下方粗布麻衣、身骨削弱的百姓无异,但周身的气息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他是韩国贵族,虽然封地远离旧都,但嬴政已将韩国贵族明里暗里处死不少,反倒是他因为没有接触权力中心,而被对方囚于咸阳。
他旧时也不少光顾赌坊,在咸阳为囚的日子太过暗淡,此时站在赌场之上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但随之而起的,却是无尽的愤怒。
本能排斥咸阳、秦国的一切。
位于身后的男子隐匿于一楼死角处,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露出下半身的青衣。
“自然比不上韩国。”
“当然。”中年男子扭头看向对方,嗤笑道:“没想到前来咸阳的人居然是你。”
“张丞相倒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啊,张良。”
青衣男子听此,微微躬身,正巧露出对方俊美的面容,不是张良又是谁。
“臣来迟。”
韩渝没有说话,在他看来,他是唯一一个存活的王室,复国后无疑就是韩国即位的王,对方以君臣之礼相待尤为合理。
“哼,很快,这天下,就是韩国的天下了哈哈哈——!”
张良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应声,不过是一位草包王室,倘若不是韩国王室无人,自己怎么也不会救对方。
赌场内金钱与欲望,荣耀与堕落交织,人们都在赌局中争奇斗艳,燃烧着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章台殿。
【林月华:史籍对墨家最后的记载是《盐铁论·晁错篇》:“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招四方游士,山东儒墨咸
聚于江淮之间。”】
【林月华:墨家学派有严密的组织,严格的纪律,其首领称为“巨子”,下代巨子由上代巨子选拔贤者担任,代代相传。为实施墨家主张,墨家学子舍身行道,被派往各国做官,推行墨家主张,行不通宁可告辞。】
【林月华:在鼎盛之后,墨家很快销声匿迹,转向隐修门派。门下各弟子学业有成的成为灵子。灵子外放分为两种,外世弟子在外济世,内传弟子研习秘术。】
【林月华:相传,在陛下您统一六国后,墨家劫后余生的弟子们,被迫更改教名,其住持为墨家巨子黄靖庭,学有所成的弟子约有三百人,都以“房”字为号。】
嬴政若有所思,他记得,徐福字君房。
下一秒,林月华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林月华:外放的弟子中著名的有:张良,字子房;徐福,字君房;黄天琼,字英房;内传灵子有南星寒,字成房;王飞,字异房等人。】
【嬴政:徐福出海的目的是为了疲秦?】
【林月华:我猜测可能有这个原因,但是在燕国被灭以后,隐灵教早就有渡海立国的想法,建立一个博爱平等的国家。】
嬴政看着林月华给出的参考,食指轻点案几。
这样一来,起义的纽带就呼之欲出了。
嬴政记得张良这个人,先前殿中对答如流,但偏向开仓赈灾,这一点上,确实附和“兼爱”的主张。
只不过嬴政没想到对方竟与徐福师出同门。
自己追求长生,徐福应招贤令而来,利用大秦现有资源让他们另行建国,一箭双雕的计策。
现今这个节骨眼,更是能够削弱大秦国力,即使整派都站在了大秦的对立面,嬴政还是不得不称赞对方精妙绝伦。
但对方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大学生这个变数。
嬴政眼眸微眯,内心再次感叹天佑大秦。
棋差一招,对方必定满盘皆输。
…
十一月中旬,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似乎颇为平静。
朝廷按兵不动,但各郡县已经聚集起力量的起义军队已经蠢蠢欲动。
终于,在东郡郡县内,因百姓未按照规定归置废物,在即将入狱之前,寻常的街道,瞬间被慌乱淹没。
铁锹、镰刀……大秦所发农耕的器物,都变成了起义的利剑。
例职行事的官吏成为这场起义的第一位牺牲者,鲜血四溅,集市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充斥着起义兵们的呐喊声和战鼓的轰鸣声
不明所以的百姓四处逃窜,只留下那名犯法之人提着官吏的头颅耀武扬威。
起义兵还沉浸在反抗胜利的兴奋之中,一道箭矢带着破空之声极速贯穿对方的胸膛。
笑声嘎然而止,拿着农具的起义兵一时茫然,直至身着铠甲,手持利刃,面容坚毅而冷酷的军队将他们团团包围,偌大的恐惧瞬间袭来,但有一人英勇地率先冲了出来。
——那是
他们的领军。
这名青年神情熠熠,满脸无惧。
“大秦的军队,就是将你们手中的武器指向你们的百姓吗?!看来秦始皇所治天下,终无百姓安宁之日!”
将军面无表情道:“谋逆之人,也敢信口雌黄。”
“已经有勇者奋起反抗!”青年没有理会对方,指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农夫,振臂呼喊,“诸位,别忘了我们的使命!清君侧!正国纲!”
心生退却之意的众人立马被调起激昂的情绪,握紧手中的农器,发出愤怒的吼声,向官兵们发起冲锋。
领头的将军目光中透露出对叛乱者的决然和无情,缓缓抬手一挥,军队领命,将手中锃光的刀剑对准这些逆反之贼。
到底只是些农夫,比不上数日训练的将士,不过两招,往日坚硬的农器就被刀剑拦腰砍断。
没了武器,义军的抵抗逐渐削弱,官兵们逐渐占据了上风,直至起义军的领袖被俘,整个战场陷入了死寂,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街道上已经遍地尸体,血液汇成血泊,向四周蔓延。
在暗处暗中观察的男子微微蹙眉,正要扭头,冰冷的铠甲就映入眼帘,随之而起的,是对方冰冷的话语。
“灵子,倒也不过如此。”
听到对方的称呼,男子不可置信地抬眼,嘴角翕动,刚想询问些什么,只觉脖颈一凉,呛人的血液便从口中喷洒而出。
*咸阳城—赌坊。
“怎么回事?!”韩渝怒拍案几,质问张良,“你先前不是已经说筹备好了吗?!为什么到现在孤都没有见到军队杀到咸阳城?!”
还未胜利,韩渝就以王自称,换做平时,张良会让对方慎言,但现今大秦各地的起义军似乎各自消散,没有起义的消息传来,他传书给同门师兄弟飞鸽也渺无音讯,石沉大海。
张良脑中不断思索,是否是自己的计划有所纰漏,或者是……
不,不可能。
张良下意识否定最坏的结果,他们行事一向隐秘,况且墨家已经隐世多年,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查到他们头上。
除非秦始皇当真有通天的手段,能够掌握天下之事。
殊不知自己已经猜了了七七八八,张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扫了一眼仍在训斥自己的韩渝,张良拱手告罪道。
“公子莫急,臣还有要事在身,恕臣先行告退。”
说完,便不管对方的反应,转身就走,只留下韩渝坐在原地,案几被砸得“嘭嘭”响。
“狗娘养的东西!废物!还要让本王蜗居在此到何时?!等本王上位,立马把你处死!”
张良听着屋内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心生烦躁,眉头不禁蹙起,匆匆离开了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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