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五十七章真人不肯露相王熙凤说起初一清虚观打醮事宜,便邀着三春、黛玉、宝钗、宝玉同去。
宝钗这会子心下正闹着,哪里耐烦再与宝玉那不知所谓的厮混?因是便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
三春叽叽喳喳言语一通,齐齐都去。黛玉想着李惟俭先前交代,就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也就不去了。”
贾母紧忙问道:“玉儿可要紧?”
黛玉只摇头,贾母便心下明了。偏那宝玉不知,还要追问,探春便道:“女儿家的事,宝二哥怎地问恁多?”
凤姐儿心中想去,便劝说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得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宝玉又问贾母:“老祖宗不去?”
贾母便笑道:“我可不耐烦劳动。”
那金麒麟业已送了李惟俭,此行再无必要,因是贾母心下恹恹,还在思忖着将薛家逐出府去。
王熙凤又去知会王夫人、邢夫人,邢夫人因着照料大老爷贾赦,等闲走不开;王夫人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打发人来传话,便也留在家中。
没了一众婆婆,王熙凤愈发高兴,待回得荣庆堂来说笑一通,宝玉便按捺不住,也要同去。
此事就此定下,只待五月初一去往清虚观。
待转过天来,伯府来下了帖子,邀三春、黛玉、宝钗往会芳园赏新得锦鲤,下帖之人乃是李纹、李绮姊妹。
却说昨儿夜里李惟俭与大伯母梁氏商量着,本待要回请贾母等人一遭,却又思量着这竟陵伯府原本是宁国府,贾母故地重游只怕心中感念,不大妥当。
又提及王夫人为黛玉更换太医之事,顿时惹得梁氏好一阵蹙眉。
继而骂道:“你大姐姐那婆婆,眼里只盯着贾家一亩三分地,不如老夫人多矣。”顿了顿,又道:“为了些许银子就要将人养死,实在是下作。我下帖子不大方便,不若让你两个堂妹下帖,如此贾家也挑不出不是了。”
李惟俭心下也是这般想的,这天清早先行约了太医院院判王济仁,待确认其下晌登门,赶忙央着李纹、李绮下了帖子。
荣国府接了帖子,贾母看罢果然心下熨帖,暗暗夸赞梁氏思虑周详,旋即笑吟吟打发一众姑娘应约而来。宝玉有心跟随,却被贾母叫住。
当日唐突傅秋芳之事贾母可还记着呢,也就亏着李惟俭大度,换做旁人哪里容得下宝玉这般放肆?
今时今日李惟俭位份再不一般,若再生出事端来,贾家哪里还有脸面在?
宝玉眼见众姊妹娉婷而去,心下着恼,贾母搬出贾政来才将宝玉唬住。宝玉心下愈发憋闷,只觉流年不利,这些时日就没有一桩事是顺遂的。悻悻回返绮霰斋,又见袭人没个好脸色,把玩腰间大红汗巾子,干脆又去寻琪官耍顽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当日扩建大观园时,两府后头的私巷早已打通,大观园又占据了小半会芳园,有个东角门容两府沟通。当下一众姑娘也不消乘车、坐轿,随着凤姐嬉闹着,便从大观园往会芳园而来。
那李纹、李绮姊妹,并红玉早早在东角门等着,迎了众人,赶忙往登仙阁而来。
探春远观东路院与悦椿楼业已完工,惊叹道:“不想四哥家中两处工程业已完工,咱们家中宗祠还不曾建好呢。”
红玉应承两声,凤姐便笑道:“探丫头,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俭兄弟不吝赏赐,工匠等谁不尽心尽力?我看啊,只怕俭兄弟撒出去的赏钱就足够再建個萱堂了。”
红玉便道:“姨娘与四爷商议着,将工程总价定下,又定下提早完工一日给多少赏钱,加之每日饭食油水充足,可不就提早了十几日光景?”
说说笑笑,一道往登仙阁而来,到了近前才见早已搭了戏台,听闻李纹、李绮姊妹俩请了昆曲班子来演戏,众人无不合掌叫好。
王熙凤更是笑道:“昨儿方才定下初一打醮,可巧薛妹妹、林妹妹有恙,先前还替她们可惜了呢,不想这会子又找补了回来。”
惜春笑道:“凤姐姐算得不对,再如何也是咱们多看了一回。”
探春性子爽利,笑道:“戏且不说,那锦鲤在何处?”
李绮遥遥一指,便道:“就在阁中。”
当下众人登阁,待到得二层,便见十二口硕大的玻璃水缸放置当中,遥遥便见有斑斓鱼儿巡梭。
探春顿时骇然:“哪里来的这般大玻璃鱼缸?”
红玉便道:“四爷叫厂子开了两炉,拢共铸了百十口玻璃水缸,余下的不是开裂就是有泡,唯独剩下这十二口好的。”
众人听得无不咋舌,黛玉扫量一眼便道:“瞧着好似七石缸。”
红玉顿时笑道:“林姑娘好眼力,正是七石缸。”
《朱鱼谱》有载,养鱼须得七石缸,内则放六个为式,四雌二雄,多则难长而水易坏,不足观玩。
二姑娘迎春凑上前观量几眼,笑道:“不想俭兄弟也有这般意趣。”
李绮就笑道:“四哥每日坐衙,回来后也常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哪里有光景摆弄鸟鱼?”说着遥遥一指姐姐李纹:“这鱼儿都是姐姐摆弄的。”
众人忙凑上前,请李纹解说,李纹便噙着笑逐个指点。哪一缸是佛顶红,哪一缸是吐红舌,哪个是桃腮白,哪一个又是银袍金带,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王熙凤凑趣般随在一旁,心下不禁暗忖,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
单说眼前这玻璃水缸,只怕有钱也买不到。
王熙凤之父阁老出身,家中富贵,自小精巧稀罕的不知见了多少,却生生被这工业美给震得心旌摇动。
一一看过,又用饵虫喂养了一遭,随即有丫鬟捧着一石鱼缸上来,李纹便邀着姑娘们若有得意的,尽管捞了回去养着顽。
黛玉生怕养不好再将鱼儿养死了,因是便没动;宝姐姐心不在此,这会子面上娴静,也不知思忖着什么;王熙凤最不耐烦这些玩物,也不曾动弹。
于是三春叽叽喳喳凑上前来,你一尾,我一尾,倒是捞得好不热闹。
耍顽一个时辰,有丫鬟来与李纹言说了几句,李纹就道:“因母亲与大伯母上了年岁,四哥放心不下,今儿特意请了太医院院判王济仁来,姐姐妹妹们若有不爽利的,不妨也顺带着瞧瞧。”
黛玉早前便心有所感,听了这话再无疑虑,什么赏鱼,此番分明是特意请了王太医来给自己瞧的。
王熙凤心思伶俐,略略思忖便瞥了一眼,随即笑道:“可巧,我这几日正有些不爽利,此番倒是借了老恭人的光了。”顿了顿,又道:“林妹妹昨儿就说身子不爽利,不如也一道瞧瞧?”
黛玉顺势应下:“二嫂子都说了,我再推拒岂不显得矫情?”
王熙凤嗔道:“你们听听,好端端的话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
难得有讨好来日主母之机,红玉便笑着说道:“二奶奶,我看啊,这是林姑娘与二奶奶亲近方才这般说的。换了旁人,你看林姑娘搭理不搭理?”
王熙凤顿时大笑不已,随即感叹道:“早知林之孝有个这般伶俐的姑娘,我何苦每日家累死累活?哎,如今知道了,却也够不着了。”
红玉就道:“四爷与二奶奶如何,谁不知晓?二奶奶但凡求到四爷跟前,我还不得眼巴巴的为二奶奶跑腿?”
王熙凤闻听此言,又是好一番笑。
待须臾,又有丫鬟来请,因王熙凤与黛玉应下,一众人等便纷纷应承去瞧瞧。于是莺莺燕燕出得登仙阁,自角门出来,又从后门进了西路主宅里。
梁氏笑着招呼了众人几句,又推说身子乏,便引着妯娌刘氏去了后院。
王济仁为太医院妇科圣手,先行为三春诊治过,有脾虚的,有上火的,各自给了食补方子。
待为王熙凤诊治过,王济仁随即蹙眉不已,压低声音问过王熙凤几句,那泼辣的王熙凤顿时红了脸儿。
医者父母心,王熙凤心下扭捏了一番,到底低声实话实说,王济仁蹙眉思量了一番,提笔便写了一张方子来,随即道:“在下再开一张方子来,二奶奶来日再同房,须得夫妇二人先用此汤清洗了方好。”
王熙凤唯唯应下,紧忙将两张方子拢进衣袖里。
其后又到黛玉,那王济仁诊治一番,又问过黛玉素日所吃药方,这才道:“肺失宣发肃降,寒热虚实,那人参养荣丸极对症,却不好多吃。如此,我再开一方蛤蚧养肺丸,林姑娘可交替着吃了,换季之时若有咳症,每日服两丸;若无症状,三日服一丸便可。”
黛玉赶忙应下,又起身谢过。
她挪步出来,众人便看向还不曾瞧过的宝钗,偏生宝姐姐这会子扯着惜春说话儿,好似半点要来瞧的意思都没有。
王熙凤瞧在眼里,不禁暗自冷哼。薛家弄出那劳什子冷香丸,又是雨、露、霜、雪的做药引子,谁不知是自抬身价?若果然有病,那宫中小选又如何过得了筛子?
薛家母女先用冷香丸来抬宝钗,继而便祭出金玉良缘来。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无怪贾母对其厌嫌至极,正月里庆生时才会点了那么几出剧目驱赶薛家。
此时要过王济仁这一关,宝钗又如何肯露相?
果然,就听惜春纳罕道:“宝姐姐不去瞧瞧?”
宝钗便笑道:“我这毛病不当什么,不过偶尔发作,到时吞上一丸药就是了。”
王济仁眼见再无人来诊治,便起身背着药箱告退。随着丫鬟方才出了二重门,便被婆子追上,又被请到了后院里。
梁氏命人奉了茶,随即好似漫不经心一般逐个问过众人情形。那王济仁实话实说道:“旁的都还好,二姑娘、三姑娘心火重,四姑娘有些脾虚,二奶奶有些妇人病,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来日恐成崩漏之症。”
梁氏感叹一番,又关切道:“剩下的呢?”
王济仁道:“薛姑娘不曾瞧过,那林姑娘倒是有些先天体虚。不过并无大碍,待来日逐渐长成,这毛病便能不药而愈。”
梁氏面上不动声色,心下顿时大喜过望。她这些时日往亲朋故旧处走访,偶然听闻黛玉身子骨欠佳,因是极为挂心。又眼见俭哥儿一门心思都扑在黛玉身上,这才不由得不紧张。
当下梁氏紧忙让丫鬟捧来托盘,厚赏了王济仁,这才让人将其送出府邸。
这一日姑娘们赏鱼、吃酒,听戏、吟诗,没了宝玉搅扰,倒是过得好生快活。唯独可惜的是李惟俭归来时眼看便要散场,也不曾到姑娘们面前露面,只寻了王熙凤说了一会子话。
迎春心下怅然,黛玉又何尝不是如此?奈何此时礼法如此,哪怕是李惟俭也不好逾矩。二人心中不禁同时想着,若俭四哥夜里再来相会就好了。
李惟俭与王熙凤说话,为的自然是秦显家的那桩事。这等小事,王熙凤自然没口子的应承下来。转而又说了一会子生意经,王熙凤这才心满意足领着姑娘们回返大观园。
这一夜,李惟俭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并不曾夜访两女,倒是让黛玉、迎春心下略略失落,不由得愈发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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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龄侯府。
暑气炎炎,却说这日湘云正在亭下纳凉,便有婆子来寻,说前头来了忠靖侯夫人。
相比二婶子,湘云更得意娴静的三婶子,因是紧忙往前头来迎。到得厅堂里,便见忠靖侯夫人正与保龄侯夫人笑着说着什么,身旁还多了个提着包袱的丫鬟。
湘云规规矩矩进得内中见了礼,旋即便被忠靖侯夫人扯到了身旁,上下观量着道:“云丫头怕是赶上抽条,这往后身量只怕矮不了。”
保龄侯夫人就道:“女孩儿家的,不好太过高挑。”
忠靖侯夫人笑道:“竟陵伯身长七尺有余,云丫头如今才多高?只怕再长个一尺也相配。”
湘云顿时红了脸儿讷讷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