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了安乐坊,华裳双手负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桃花落了满头也不扑掉。
李娴蹙紧剑眉,再也看不下去了。
“将军。”
华裳:“唔?”
她停在树下,眼尾上挑,眼睛半眯,冲他懒洋洋笑着。
春光明媚,她笑靥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讨厌华裳的人会认为那是一种嘲讽,喜欢华裳的人却认为她的笑有种媚人不自知,她这个人就如同她的名声一般,爱她的人爱的要死,恨她的人恨的也要死。
李娴抱着安乐坊众人馈赠的瓜果糖茶,闷声道:“别逛了。”
华裳歪歪头,打量了一下他怀中抱着的东西,点头道:“嗯,行,三娘说府中缺少的东西都已经办置妥了,那咱们就打道回府吧。”
华裳锤了锤肩膀无奈道:“都怪我,不但被撸了官职,还被罚了俸禄,害的你们跟着我受苦。”
李娴摇头:“坑杀那些人不是您的错,要怨也只能怨那些文人鼓捣出来的军功制,是我们无能才让您……”
华裳摇了摇手:“多说无益,再说,我现在也挺好的啊,戎马半生,总算能有机会休息休息了。”
李娴垂着眼皮,冷淡道:“您也才双十年华。”
“啊?居然这么年轻吗?我还以为我年过半百了,果然边关的岁月过的更快一些啊。”华裳轻笑一声。
李娴眼巴巴地望着她,心里忧虑又焦急,可不善言辞的他也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将军您应该对自己更好一些。”
华裳摇晃摇晃地前行:“有吃有喝,还不用打仗,不是挺好的吗?”
李娴抿紧唇:“您看哪个拥有爵位的混到您这个地步?居然没钱到需要……需要……”
出卖色相,接受安乐坊娘子的馈赠。
李娴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华裳笑嘻嘻地安慰李娴:“你换种想法,这明明是大家对我的爱慕,唉,娘子们还真是可爱。”
李娴无声叹息,都怪军营里那些兵油子带坏了将军。
他低声道:“我的钱一直都攒着,既然我住在将军府中,自然也该出一份力。”
华裳“唔”的一声,转过身,倒退着走。
“你的钱不是攒的老婆本吗?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害你娶不到老婆怎么办?”她眨了眨眼,打趣道:“难道要把我自己舍给你吗?”
“将军!”李娴一张冷硬脸顿时涨红了,原来他也不是塑像。
华裳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李娴重新板起脸,说起正事:“坑杀俘虏一事只有军营里的人知道,都是忠于将军的,王太师怎么会知道,还在陛下那里参了您一本?”
华裳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知道。唉,我天生不是动脑子的料,想不到,想不到。”
李娴:“将军,您好好想一下自己究竟在军中得罪了什么人?又或者您帐下哪个人会背叛您?”
“我是想不到,大家都一锅吃过饭,一起骑过马,一起洗过澡的战友能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李娴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说到一起洗过澡,他就忍不住想起一件荒唐事——那时候营中的大家找了个温泉池子,准备好好泡泡澡,解解乏,谁料刚泡到一半,他们的将军就只穿亵衣跑了进来,说要跟他们一起泡,吓得池内所有人当场变色。
将军在军营中混久了,总是不拿自己当女人,可他们记得啊!
他还记得当将军跳进池子里的时候,一向最潇洒张狂的孟军师都傻了眼,还被酒呛住了。
“如果那个时候孟军师还在的话,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如果现在孟军师在的话,也一定知道谁是奸细。将军,您与军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会连行礼都来不及收拾就直接骑马跑了?”关于这件事,李娴一直未解其谜。
华裳一脸不在意,她懒洋洋道:“你就当我调戏了他,他一时想不开才跑了吧。”
李娴整张脸纠结成一团:“将军,我不傻。”
你若真的调戏了军师,军师只有欢喜以就之的份儿,哪里会连夜逃跑啊?
又是一桩无头公案。
李娴耐心劝:“您还是早些将军师找回来吧,我们都是脑子不好使的武夫,如果以后再遇上被人陷害的事情怎么办?”
华裳随手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含糊道:“怎么会这么巧?”
看您的桃花运,就知道您运气不好了,说不定就这么巧。
两人刚迈上朱雀大街,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队人赶到了一旁。
“这是有什么贵人出巡吧?”一旁的平民踮着脚,一脸兴奋地讨论。
“咦?什么贵人啊?”华裳叼着一根鲜绿的草杆,手臂搭在李娴的肩膀上,好奇张望。
李娴在心里叹了口气。
将军啊,您自己就是贵人,还瞧什么贵人啊,朝堂上哪个贵人没被您敲过竹杠……啊不,是欺负过……也不对,是打过交道。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伴随着马蹄声传来。
华裳看清来人,“呸”的一声吐出了口中草杆,懒洋洋道:“是他啊。”
谁?
李娴抬头望去。
朱雀大街的尽头行来一匹高大威猛的白色骏马,缰绳辔头上装饰着金铃流苏,马上坐着一位身着紫色官服的郎君,官服饰以凤池,长袖飘然当风,一身盛世文臣的骨气风华。
大周曾规定三品以上官员着紫袍,文臣官服绣飞禽,武官官服绣走兽,用以区分,但官服绣着凤池者,大周独此一人。
他双手捏紧缰绳,半垂着眼,盯着缰绳上系着的金铃,眉头紧锁,一副端庄持重的沉稳模样。
华裳轻嗤:“那只老狐狸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李娴轻咳一声,提醒华裳的声音太大了。
可他也能理解华裳的不满,任谁见到自己的老对手逍遥自在,自己却沦落至给人让路的地步,都会愤懑吧。
华裳惋惜道:“只是可惜小凤凰了。”
李娴这才反应过来,华裳说的是王问之□□那匹马。
华裳捏着手指“咔嚓”作响:“小凤凰本应该跟我驰骋疆场,纵横草原的,可惜了,成了他的坐骑之后连长安城都出不去。”
武将之首的华裳与文臣之首的王问之一直以来都不对付,御马苑中的这匹宝马也是华裳早就看好的,也跟圣人打过招呼的,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陛下竟将这匹宝马赐给了太师王问之。总之,这又是一桩说不清的公案。
李娴低声道:“将军,您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应当明哲保身。”
可别再去打那匹马的主意了,再说,您的脑子可玩不过这帮勾心斗角的文臣。
华裳转过头,正准备同他开几句玩笑,突然,战场磨练出的敏锐直觉催促着她重新回头。
华裳再次转过脸,却对上了王问之冷淡幽深的双眸。
下一刻,他就拉住缰绳,从马上跃下,长袖一翻,宛若紫霞流云。
他身上气势惊人,百姓连忙让开道路。
王问之的长腿迈了几步,便来到华裳面前,他蹙眉问:“你为何在这里?”
华裳立刻捂住脸,粗声粗气道:“贵人,您认错人了,小民可从未见过您。”
王问之那张俊秀白皙的脸上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他彬彬有礼道:“见过冠军侯,某竟不知冠军侯何时也能称作小民了。”
他挥了挥袖子,朝华裳施了一礼。
华裳忙扭身避开:“不敢,不敢,小侯的侯爵不过从三品,可不敢让太师行礼。”
她一见这些满口礼仪仁义的文官就满身不自在,更别提这位世人口中的谦逊温和、足智多谋、敦厚雅致……简直念不完溢美之词的王太师了。
王太师一向沉稳,又进退有度,刚刚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匆忙失礼的模样。
王问之习惯了华裳这种态度,他笑看向旁边的李娴:“能够让云麾将军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的,怕是只有冠军侯了吧?”
华裳叹了口气,放下了手:“王太师可饶了我吧,您已经是赢家了,我也已经一败涂地了,您又为何还盯着我不放呢?”
王问之的视线扫过她头顶的落花,眉毛微微皱了皱:“冠军侯不是闭门思过吗?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好像今天看到我的人都要问这句话啊……”华裳双肩耷拉着,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
王问之转过身:“你跟我来。”
华裳双手负后,还真的摇摇晃晃跟了上去:“去哪里?去哪里?”
他回到那匹宝马身旁,轻轻拍了拍宝马白色的脖颈,温声道:“我送你……”
华裳捂着胸口,像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却露出一个宛如见到老朋友般温和的笑容:“送你去见圣人。”
她就知道他没按好心!又要去告状!
王问之看着她,突然抬起了手,从紫袍袖口探出一截白皙的指尖。
华裳像是滩烂泥一样,放弃了逃跑。
她懒散地靠着那匹“凤凰”宝马,嘴上却不依不饶道:“你要做什么?小心我死气白咧赖上你,让你成为我第三任前夫。”
王问之不气不恼,他洁白的指尖拈着一瓣桃花,温声笑道:“走了。”
华裳牵着那匹向往已久的宝马跟在他的身旁,嘴里却不着调道:“你说你都快到而立之年了,还官居一品,怎么还不成亲啊?莫不是女方嫌弃你是个傻子?”
李娴猛地屏住呼吸。
将军啊将军,您可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李娴的视线窥向王问之。
王问之的脸迎着天光,显出一派温文尔雅的气度,似乎不想与她计较。
不但不计较,他还坦然道:“某早年痴傻,幸好得天庇佑,稍稍好转,还是不要祸害好人家的娘子了。”
当今文臣第一的王太师本身的经历便可称为传奇了。
王问之虽然出身世家,却因为寤生,而致痴傻,王家人都不待见他,将他赶出了王府。他六岁的时候就跟着一个老仆孤身去乡下别院居住。这么痴痴傻傻十几年,等到他十五岁的时候,不知怎么竟突然开窍了。背书,过目不忘;写文,文采斐然,后来,更是以十八岁天资进士及第,登龙门。他为人敦厚,并不与王家计较,还重返家族,一心为家族打算。官位更是步步高升,当今天子就是在他的教导下长大的。
曾有世家长者品评王问之,说他为臣,鞠躬尽瘁;为子,敦厚柔顺;为友,肝胆相照;为师,敦敦善诱,若天下还有一个完人,必是王家子。
李娴不免替将军忧心,这样一个传奇人物怎么偏偏就是将军的政敌呢?
看着华裳无忧无虑玩弄“凤凰”马的模样,李娴更气闷了。
王问之却像是背后也生了眼睛似的,轻声道:“某观李将军面相,最近似有喜事来临,请李将军做好准备。”
“喜事?什么喜事?”华裳蹭着马脖子笑问。
王问之含笑应答:“天机不可泄露。”
李娴神色抵触。
神棍!休要破坏我与将军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王问之:我掐指一算,观君近期将有喜事。
李娴:是将军要跟我求婚了吗?
王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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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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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仙女的霸王票,华裳给你个亲亲抱抱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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