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家一门四侯,皆是冠军侯。
“为君守国门,为民死沙场”是华家祖训,在华裳的阿爹和两个阿兄相继战死沙场后,冠军侯的爵位也最终落在了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华裳头上。
华裳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似嘲讽的笑容。
李梦昙一股邪火直蹿天灵盖儿:“怎么?不敢吗?”
“放肆!”李娴站在华裳的身后,厉声呵斥。
李梦昙更怒了:“你还真是忠心耿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李,不是姓华!”
李娴沉默。
华裳颠了颠手里的彩箭:“来吧,我先开始?”
李梦昙:“来人,将取弓给她。”
华裳她看了一眼桃花树上的香囊,摇了摇头:“这点距离用什么弓。”
“你说什么!”
华裳懒洋洋地笑了:“我徒手就行了。”
李梦昙:“徒手?你以为徒手掷箭是那么简单的吗?”
“梦昙,”魏篁将青衣娘子安顿好,回身道:“华将军是在让着你,毕竟华将军出身行伍,她用手,你用弓才显得公平。”
李梦昙看了一眼手里的弓,哼了一声,将弓扔到一旁。
“我就不信,凭什么她行,我不行!”
华裳顺势举起了手中的箭,连自己这副懒洋洋的站姿都没变。
李梦昙瞪圆眼睛,随即笑了:“不过如此啊,哈,你在军队里也没玩过投壶,不知道这点也不怪你。”
风送来片片落英,粘在华裳乌黑的发丝上,她放缓呼吸,甩了甩手,姿势优美又轻盈。
“我大发慈悲告诉你,你这种姿势,可是很容易扭伤腰的!”
华裳只是笑了笑。
此时,开满桃花的树枝突然随风动了动,未绑好的香囊也在枝头晃了晃,绳子一松,径直掉落。
李梦昙:“掉在地上之前你还没有射箭就算你……”输。
话未说完,华裳便随手一掷。
她看都没看,就转身想要捡地上的弓,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李娴早已经先她一步,将弓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她。
这殷勤体贴的行动做的如此熟练,也不知道究竟做了多少次。
李梦昙快要气成河豚了:“你在做什么!弃箭认输了吗?”
华裳扭头看向她,而后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你……”
魏篁碰了碰李梦昙的胳膊:“你看墙上。”
“墙上?墙上怎么……”
转过头的李梦昙猛地睁大眼睛。
只见,刚刚被华裳信手抛出去的箭竟然将香囊死死地钉在院墙上,桃花树的树身也被破开了一个洞。
魏篁咬着唇道:“华将军果然是天生神力,居然让箭穿透树身后还能深入院墙中。”
李梦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这才相信,原来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原来真有如此勇武之人。
因为箭速过快,香囊还没来得及爆裂就已然被嵌进院墙,她才没有闻到香味,可笑她还不自量力地嘲讽华裳。
可怕!太可怕了!
勇冠三军原来不是谣传吗?
华裳捻起那把玉弓,垂着眼淡淡道:“《大周六典》规定了军队中弓的规制,分为长弓、角弓、稍弓和格弓,其中长弓最重,用于步兵,拉力为一石二;格弓最轻,拉力不足一石,只能用于仪式,而你这把弓……”
她轻轻松松就将玉弓拉满:“恐怕连格弓都比不上。”
她的语气依旧带着一股未睡醒的懒散,没有炫耀,仿佛在说着大家都明白常识:“你知道我用的弓拉力多少吗?”
李梦昙没有回答。
华裳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脸上那种欲睡未睡的神情终于消失了,她望向魏篁:“我一直用的弓便是我与你阿兄成亲时,他送我的那把十二石的大黄弩。”
魏篁手掌握拳。
华裳却拎着那把玉弓,兴奋道:“那把弓太适合我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个故事,我曾经用这把弓,在千步之外,一箭射死了突厥那什么王的。”
魏篁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压低声音喝道:“够了。”
她身体在发颤:“诗会已经结束了,请华将军离开。”
华裳似乎格外不会看人脸色,她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好的,你们忙着吧,不用送了。”
她单手负后,另一只手捏着玉弓不断敲打着自己的后背,慢悠悠离开。
李娴就像是一道影子,紧紧跟随着她。
“阿兄……”李梦昙叫住他。
李娴却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自地跟着华裳离开了。
愤怒至极的李梦昙一脚踹飞了旁边的桌子。
“华裳!华裳!他眼里就只有华裳!”
李梦昙咬着牙道:“人家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这阿兄倒好,十五岁离家出走,三年过去了,他还是第一次迈进这里!他干脆改姓华得了!”
魏篁扶住她,温声劝道:“我劝你早点做好准备,除了她主动抛弃,否则,你的阿兄绝不可能主动离开她。这么多年,你还未看明白吗?但凡她看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她弄不到手里的;但凡被她弄到手里的男子,就没有一个不对她死心塌地的。”
当真是气死人,却又对她毫无办法!
华裳拎着轻巧的玉弓出门,却在门口被那个青衣娘子堵住了。
“有事吗?小娘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她笑道。
青衣娘子脸色微红,她双手攥着衣袖,低着头怯生生道:“我、我是来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的。”
“哦。”
青衣娘子的脸更红,头更低了:“也是来向将军道歉的,我、我说了些不好的话。”
华裳抬头望着门楣,笑嘻嘻道:“你说的不是事实吗?”
果然,她那个时候就在了!
青衣娘子更羞愧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
……是要报复吗?
饶是这样,她也认了。
“我是尚……尚子兰。”
“尚娘子。”华裳突然凑近一步,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尚子兰猛地一颤:“是。”
是要揍我了吗?
她抬起头,双眼紧紧闭着,睫毛不安地抖动。
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你闭着眼睛,仰着脸,是在等我来吻你吗?”
哈?
尚子兰一惊,忙睁开了眼,却只看到一双距离她越来越近地乌黑瞳仁儿。
华裳弯下腰,冲着她笑:“我既然救了你,你又是来感谢我,是不是该拿出点表示啊?”
她的笑容宛若融化的蜜糖,甜的尚子兰头晕目眩。
尚子兰红着脸从腰上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华裳:“请将军一定要好好保存。”
华裳攥住那枚玉佩,笑容加大:“会的,会的,我一定会感恩戴德收下的。”
尚子兰觉得华将军的话有些奇怪,却也没有细究。
她揉着衣角,依依不舍地送华裳出门。
华裳自然而然地伸出食指,微微曲起,刮了刮尚子兰脸上的红晕,笑得阳光灿烂:“尚娘子你生的可真好,美貌的娘子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流言风语也不要全信,还有,我并没有生气。”
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还敦敦告诫她。
尚子兰呜咽一声,整个人都熟透了。
“我知道了。”她小声喃喃。
“希望以后还能与尚娘子再见。”华裳稍稍欠了欠身子,随即转身出门。
李娴目不斜视地从尚子兰身旁经过,紧跟上华裳。
“将军,这是你新的报复方式吗?”
“啊?”华裳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跟小娘子过不去?”
李娴叹了口气。
果然,她那个被满是男人军营荼毒的脑袋是意识不到自己也是个女人了。
他家的将军总是这么大大咧咧的,真是让人忧心。
两人一前一后,路过一家当铺,华裳脚尖一转,蹿了进去。
她将刚刚赢来的玉弓当掉,换了一张银票。
华裳笑容满面道:“我就知道出来走走,就会有钱财入账。”
她弹了弹银票,随手往后一甩:“阿娴,接好!”
就像是做了无数次那样,李娴一伸手抓住了银票。
华裳迎着春光浅笑:“今日有进项,总算能吃上一口肉了啊。”
李娴看她如此高兴,嘴角也忍不住扬了扬:“那枚玉佩将军不一同当掉吗?”
华裳一把搂住自己的胸,像是怕他抢走她藏在胸前的玉佩一样瞪他:“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漂亮小娘子送的礼物怎么能当呢?”
她舔了舔唇,甜滋滋道:“我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不能辜负女孩子的一片心意。”
得,您还真准备往风流郎君方向发展吗?
李娴胸口顿觉一阵憋闷,可不善言辞的他越到了重要时候,越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春风拂动,送来丝丝缕缕的胭脂香气。
华裳踩过石板上的积水,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娇呼:“是华将军!”
紧接着,她就被香风围住了。
华裳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原来她随便走走,竟然来了安乐坊,坊中多是卖唱卖笑的女子。
“华将军可是好久未来了。”
华裳露出懒洋洋地笑容,毫不避讳道:“最近你们生活的好吗?没有受到欺负吧?”
花娘捂唇笑:“自从上次华将军打跑了来欺负我们的郎君,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安乐坊的姐妹是被华将军保护的,哪有敢对我们无礼的。”
华裳点头:“这就好,有事的话直接来找我便好。”
花娘媚眼轻抛:“将军放心好了。”
华裳摸了摸鼻子:“不过,我也不是将军了,你们还是别这样叫我了。”
“那可不行,在花娘的心里,将军可永远都是将军。”她的手挽住了华裳的胳膊,轻声道:“即便世人都说您不好,在花娘心里您也是第一等的英雄,是花娘永远的将军。”
“是啊,是啊,在我们心里也是一样的。”围绕在她身边的娘子也不停赞美着。
华裳被众人簇拥着,怀里也被塞了无数娘子的心意。
“承受美人恩真是天下第一等风流事。”华裳将东西扔给李娴,左拥右抱着两个娘子,低声道:“有机会我一定会看你们的,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花娘柔声道:“朝堂比战场更要无情,将军也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虽然妾身如蒲柳,也愿肝脑涂以报将军之恩。”
华裳笑容阳光:“我怎么会让你们为我冒风险呢?我在外面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让你们穿的美美的,吃的好好的吗?放心了,我好得很。”
李娴揉了揉耳朵,怎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劲儿。
花娘依偎在她的怀中,低声道:“将军要小心王太师,花娘听一些客人说他一向不满将军,恐怕这次将军的罢官也有他的手笔在。”
他当然不会满意她,若是满朝文官之首,风华冠长安的王太师对她这个粗人青睐有加,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华裳垂眸,细长的温柔地拂过她的青丝:“美人的叮嘱,华裳一定牢记心头。”
花娘垂眸一笑,双手抱住了她的腰,更加依恋她了。
“将军虽是女子,却腰韧腿长,想必在帐内也必然英勇不凡,花娘好希望能伺候将军一次。”
华裳闻言大笑,她勾了勾花娘的下巴:“我怕花娘你会吃不消啊。”
“将军……”花娘轻声呢喃。
跟在他们身后的李娴宛若泥塑人,只迈着双腿死死跟紧华裳,对华裳宛如风流郎君一般的做派一律视而不见。
不过,将军一向大大咧咧,有些事情将军不记,他却不得不为她记着,比如,今日花娘所说的王太师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就是这种火辣辣厚脸皮的老兵痞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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