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春、莫阿花和莫阿兰三姐妹中,莫阿春长得最为粗糙,方脸浓眉,瞪起眼来像牛眼,身材五大三粗,足足比莫黛高了一个半头;已经死去的莫阿花长着一张老实和善的脸,偏瘦,最是没脾气;而莫阿兰则是三姐妹中长得最好看的,五官俊朗,身材挺拔,不像莫阿花那么瘦,也不像莫阿春那么粗,年轻时是莫家村数一数二的美人。
死去的莫阿花且不说,莫阿春和莫阿兰却是村里公认的好姐妹,村里有啥事,她们全都一起出席,关系在外人看来自然亲密无间。莫阿春性子冲,凡事带头闹上一闹,莫阿兰性子则沉稳,最后说上话的都是她,在村里的名声甚好。
莫黛一早便从莫大溪的记忆里将莫阿兰的信息调了出来,知晓与莫阿春说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要与那个看起来对此事持无所谓态度的莫阿兰交涉才能解决问题。
见莫黛一直看着自己,那黑亮的瞳眸简直能够望进她的灵魂里一般,莫阿兰装不下去了,只得清了清嗓子道:“瞧大溪你说的,我们自然是来说道理的,大姐刚才只不过是同你们闹着玩罢了!”莫阿兰笑着说,心里却有些疑惑,前些日子到莫大溪家闹了一回没见着莫大溪,今日一见,却觉得莫大溪与以往有些不一样,那个在莫家村混账出了名但也怂包得一塌糊涂的莫大溪何时敢与她对视了?
莫黛听了莫阿兰的话,心里冷笑连连,闹着玩?呵,睁眼说瞎话莫过于此!
“我想也是,否则,大堂婶怎会骂我狗娘养呢?我娘和大堂婶小堂婶乃是一母同胞,若我娘是狗,那大堂婶和小堂婶岂不也是狗了?”莫黛同样笑呵呵地说道。
“噗!”门外的族长莫金花忽然被戳中笑穴,才笑一声便赶紧捂嘴憋住。
“你个狗娘养的,你骂谁是狗?”莫阿春没反应过来,依然如此骂过来。
“大姐!”莫阿兰出声喝住莫阿春,“呵呵,大溪啊,你大堂婶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平日里口头禅多了去了,你一个小辈就莫要跟她斤斤计较了!”
一个小辈?呵,这是要用长辈的身份压她吗?
“大溪自然不敢同长辈斤斤计较,是以,刚才大堂婶推倒我爹,我便怂包地忍着不敢出声;大堂婶欲打我儿小羽,我便只能硬着头皮替我儿挨了一巴掌;大堂婶破口大骂我相公无轻,并威胁他要打掉他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纵然此胎极有可能是我莫大溪的长女,但我仍旧怂包地低头忍了;大堂婶还诬陷恶骂与我形同手足的桂花嫂,我依然怂包地忍了。所有这些,小堂婶,您觉得我身为一个小辈,做得够是不够?”
莫黛将莫阿春一连串的罪行说出来,莫阿春梗着脖子咬牙急瞪眼,一点儿愧意也无,而莫阿兰则是抽了抽嘴角,脸上虽然带着歉意的笑,心里却在腹诽着莫大溪,这臭丫头,何时变得如此伶牙利嘴了?
听了莫黛的一席话,西屋里的许韶林红了眼圈,莫无云三兄弟红了眼圈,堂屋里的莫桂花亦红了眼圈,就连门外站着的莫金花都不由地叹了口气。
莫黛看着莫阿兰,没等她回话,继续道:“若是不够的话,我可以剥去长衫,只着单薄的里衣,背上负了荆棘条,跪于大堂婶和小堂婶的门前。你们大可以用荆棘条抽打我这怂包不争气的败家玩意儿,因为我从未让家人过过好日子,却隔三差五地从家里刮去无云他们辛苦刺绣赚来的银钱买酒赌博!”
“我好不容易想要改过,于是上山冒死猎来一头野猪,本想着将野猪肉背到集市上卖些银钱也好让爹、相公和孩子能过得滋润些,却不想大堂婶和小堂婶误以为我又去赌博,转而拿走了我家的那筐足有两百余斤重的野猪肉,说是要暂替我家保管。为此,我甚是感激,于是在镇上的福满堂谋得一份小二娘的差事,想着等我多赚些银钱,便买些酒肉去感激大堂婶和小堂婶,感谢你们替我家暂时保管着那筐两百余斤重的野猪肉。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家的房子又因连日来的暴雨侵蚀不幸倒塌了……”
莫黛说至此,嘴角边扯出一抹苦笑,忽然流下眼泪,莫桂花见了,不由地背过身去抬袖擦泪,而她的三位相公亦是不停抹泪。
西屋里的许韶林早已泣不成声,莫无云三兄弟亦是眼泪愈流愈凶,听着莫黛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糟心事述说出来,顿觉心内一片苦涩,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莫小羽和莫小翼见大人哭,也便跟着哭,一时间,屋里一片抽泣声,忒么凄凄惨惨戚戚。
“简直胡说八道,什么叫我和阿兰替你家暂时保管肉,那分明是你爹送……”莫阿春急眼了要同莫黛争辩,却被莫阿兰一个厉眼瞪得收了声。
“大溪啊,事情不是……”
“小堂婶,您先听我说。我们家破房子倒塌了,我便想着不能让家人在外头被大雨淋着,而这时桂花嫂便好心收留了我们一家,我很感激他们,便非要让他们收下我从福满堂预支回来的九百文工钱。这九百文钱是我辛苦一月的工钱,看着数目不少,但若我们一家七口全在桂花嫂家吃喝,又能支撑多久?桂花嫂家也不宽裕,我不能拖累他们家。我想着等那九百文钱用完了,我便带着一家老小去大堂婶和小堂婶家暂住一段时间。看在您们和我娘是一母同胞的份儿上,想来你们是断不会收我们银钱的,也不会嫌弃我们一家老小白吃白喝的,是也不是?”
“呃,这……”莫阿兰也被说得无语了,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地骂道,这死丫头居然将她往阴沟里带,不行,得想个法子治治她,再听她说下去,今日她们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莫阿春一听到莫黛要将一家老小带到他们家去白吃白喝白住,气得粗脸变成酱肝色,呼哧呼哧的喘气如牛,那眼瞪向莫黛时便似莫黛杀了她全家一般恨不能活活掐死莫黛。
莫黛并不在意莫阿春的仇视,也没打算给莫阿兰思考的余地,再接再厉道:“如今,我家房子塌了,我想要重新盖起来,需要不少银钱,便想着大堂婶和小堂婶替我家暂时保管的那筐两百余斤重的野猪肉可以还给我们了,如此,我们便可以将肉拿去镇上卖钱。野猪肉可不比家猪肉,稀罕得很,福满堂掌柜的算我四十文一斤呢,两百余斤的话,可以卖八两多银子呢,这应是够我们盖房子用了。啊,小堂婶大堂婶,为表谢意,那两百余斤猪肉的余头我就留着孝敬您们了,我只拿两百斤便可,您们看,我何时去取了那筐肉回来?……”
“放你爹的狗屁!”莫阿春终于忍不住了,不顾莫阿兰的眼色,握着拳头便蹿到莫黛面前,“你还想要回那肉,你当老娘是死的啊,老娘打死你这遭瘟的混账玩意儿!”说着,莫阿春抡起拳头便朝莫黛砸来,屋里的许韶林一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大姐……”莫阿兰刚想喊住莫阿春,却被另一道低沉中透着满满威严的女音打断。
“莫阿春!”来人正是族长莫金花,她在门外愈听愈生气,这会儿见莫阿春又想打莫黛便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就走了进来,皱着英眉瞪着莫阿春,“你这老娘们儿当真是愈活愈回去了!一句不合便动手殴打小辈,你哪还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老娘没有……”莫阿春直觉反驳。
“老娘?呵,在本族长面前你都敢这么横,可见大溪平日里没少被你揍!还有你,莫阿兰!”
“族长……”莫阿兰低下头抽着嘴角,暗骂自己今日倒霉。
“平日里见你也是个懂规矩讲道理的,却没曾想你与这昏货一起来欺负自己的侄女侄子,真是好本事啊!”莫金花一指莫阿春,再指莫阿兰,脸上尽是冷笑。
“族长,不是您想……”
“不是什么?我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明明白白!好在今日没闹得太过火,你们赶紧回去把替大溪家暂时保管的那两百斤肉还回来!”莫金花说着转头看向一脸泪痕的莫黛,以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厌恶的莫大溪,此时却忽然有些心疼她,但还是硬起嗓子道,“一个女儿家哭什么哭,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你金花婶,婶给你做主!”
莫黛噗咚一声跪在莫金花面前,一脸的膜拜与感动:“谢族长,谢婶,您的大恩大德,大溪永世不忘!”说着这些感恩戴德的话,莫黛自己都觉瘆得慌,尤其是刚才那一跪,啧,好痛!
莫金花扶起莫黛,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只要你不再像以前那么混,金花婶自然会护你周全!”
“嗯!”莫黛郑重点头,低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莫阿兰一脸阴郁,而莫阿春则一脸畏惧时,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莫黛与莫阿兰的视线对上,一瞬间,电光石闪,于无声中默默厮杀了数个回合。
莫黛的眼神直白得很,那厌恶掩埋于黑亮得让人有些不适的瞳眸内,意思表达得甚为清楚明白:昔日趁我莫大溪不在,你二人同来讹去那筐肉,今日我莫大溪在了,便定要让你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莫阿兰今日完全未发挥出她的口才与深沉心机,因为莫大溪变得太过突然,让她有些发懵。那筐肉充其量不过一百来斤,这莫大溪竟向她们要两百斤,她这才是讹诈好不好?
但莫阿兰明白自己此时不能当着族长的面同莫大溪争辩,若是这样做了非但无法证实那筐肉真正的重量,还极有可能让族长认为她是在狡辩,明明私吞了人家的猪肉却死活不承认,如此,她多年来在村上塑造的好名声便毁于一旦了。
但若是不争,这两百斤肉铁定会被莫大溪给坐实的,不如让莫阿春闹将一番,就是死赖着一口咬定只剩下几十斤肉了,爱要不要,若是莫大溪强要,便是逼迫长辈,族长莫金花也会心生反感的。
想至此,莫阿兰便冲着莫阿春使劲使眼色,但遗憾的是莫阿春此时早就无心再找莫黛的碴,抱着大脑袋蹲在地上发愁,那日她和莫阿兰从莫大溪家要回的那筐肉,一人分了一半,约摸五十来斤,那日镇上来人提亲相看她家那三个小子,为了显摆,她便命相公们割了二十斤的猪肉做成菜招待客人了,这会儿却要还一百斤的肉,她哪里还得出来?
莫阿兰瞅着自己大姐的怂瘪样,心里一阵厌恶,该她吵吵时,她倒是静得像棵树了,没用的蠢货!
莫阿兰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后槽牙差点磨穿,只有自己上了:“大溪啊,小堂婶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
莫黛微微一笑:“小堂婶尽管说来,趁着族长也在。”
莫阿兰的嘴角狠抽了一下,这死丫头,居然拿族长压她!这莫金花平日里极少走门串户,尤其是像莫大溪这么穷的家,今日怎么突然出现了?
“就是,之前替你家保管的那筐肉……”莫阿兰咬牙切齿地将莫黛之前说的瞎话复述出来,“你也知晓,前些时日,你大堂婶家的几个小子被镇上的人相看,因事情急迫没来得及买菜,为了招呼他们用了不少肉,现下估摸着只剩下六十斤了,你看……”
莫金花一听,眉头顿时皱了皱,这莫阿春和莫阿兰怎么做人长辈的?真是有够过分,擅自用了人家的肉,这会儿说出来是想咋地?那莫大溪还能让她们吐出来不成?肯定是不会了!她作为莫家村的族长自然不愿看到一家人因此事闹僵,如此,莫大溪这回只能吃哑巴亏了!
莫金花想着,下意识地就朝莫黛瞅了一眼,这一眼瞅过去,忽然就呆了。
只见莫黛愣愣地看着莫阿兰,眼神空洞得仿佛死了一般,只那不停流出的泪水显示出她仍有活气。
莫金花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流泪时会是这般光景的,默默无声的,甚至都没有一丝表情的,但就是让人感到揪心,那流出的不仅仅是眼泪,更是哀伤,是老天不给人活路时的绝望……
莫阿兰也被流泪的莫黛吓了一跳,这,这臭丫头又是在闹哪般?
“大,大溪啊,你这是怎么了?”莫金花忽然有些害怕这个丫头,明明她前一刻还将莫阿兰和莫阿春说得哑口无言,怎么后一刻就完全没了精气神活似死了一样呢?莫金花用力晃了晃莫黛的肩膀。
莫黛回神,看了莫金花一眼,抬袖擦了擦眼泪,嘴角扯开一抹悲苦的笑:“婶,您说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莫大溪以前的混账作为,是以才会如此不给我一家老小活路?”
“大溪啊,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莫金花问。
“没什么,婶,我就是突然想起死去的娘,一时悲从中来,觉得日子难熬罢了!”莫黛又笑了笑,这回恢复了些许生气,“没什么的,小堂婶,你们能替我家暂时保管肉,我已经很感激你们了,至于用掉的肉……”莫黛用力吸了一口气,就好似努力忍了又忍才忍去了又一次的悲苦情绪,“用了便用了,还能怎么办呢?你们是我莫大溪的本家亲人,肉没了可以再买,但亲情却是买不到的,我只能拼命去赚钱了,总不能让一家老小饿着肚子露宿野外吧!”
听着莫黛这一番至情至性的话语,莫金花不无感慨,莫大溪这孩子是真的变了,瞧瞧现下,多好啊!而她那两个堂婶就做得忒不厚道了,不动声响地用了人家的肉,到头来还死皮赖脸地想要推脱责任,见大溪家要盖房连个屁都不放,这会儿还上莫桂花家来闹,真是……唉!
莫阿兰这会儿想杀了莫黛的心都有了,死丫头,好人都让她做了,那肉明明就是许韶林送她们的,这会儿要还回来不说,怕是还得要出点银钱表示表示,否则那个莫金花还不知会如何想自己呢?
“大溪,小堂婶在这里跟你赔不是了,那用掉的肉,小堂婶会补偿一部分银钱给你,你也知道小堂婶和大堂婶家也不是大富大贵,只能意思一下了,你千万别嫌少!”说着便从袖内摸出钱袋,哗啦一下将银钱倒在手心里,然后递给莫黛。
莫金花这回对莫阿兰高看了一眼,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莫黛瞅了一眼莫阿兰手心里的铜板,有没有五十文都不好说,却让莫金花对她的观感有所改善,不得不说,莫阿兰甚有心机。
莫黛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笑话,能从莫阿兰身上刮来五十文已经不错了,向来都是她刮别人的份儿。莫黛接了钱又是一番感激涕零。莫阿兰给了钱,在莫金花的厉眸注视下,莫阿春当然免不了,于是也拿出自己的钱袋倒出三四十文钱来。
这钱也给了,人也和气了,在莫金花看来,此事已告一段落,嘱咐了莫阿春和莫阿兰尽快将肉还给莫大溪后,便帮莫黛看地去了。而莫阿春和莫阿兰不用人说,也灰溜溜地回去了。
莫大溪家与莫桂花家之间隔着的这块荒地早前住过人家,不过几十年前便搬走了,现下还剩些许的土墙碎瓦掩映在滋生的灌木丛以及野草中。因里头的野草太深,纵然秋冬会变黄变枯萎,但莫桂花还是不让自家的三只猫到里头玩耍,自然,莫小羽和莫小翼更不可能会去,因为许韶林时常会警告他们,里头会有咬人的大蛇出没。
莫金花看着那一片荒地,有些替莫黛担忧:“大溪啊,这地大是大了,但清理起来也相当麻烦,怕是要费不少人力哪!”
“嗯,我打算多找些人来帮忙,眼瞅着农忙时节快到了,我得快些让人动工盖房子,总住在桂花嫂家也不是办法。”莫黛无奈地笑笑。
“看你要这么大的荒地,你这房子是要盖多大?”
莫黛便将自己的打算简单说了一遍,听得莫金花都不禁瞪大了眼,虽然心里觉得莫大溪有些急于求成,好高骛远了,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反正等莫大溪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时便会住手了,她姑且就不打击她的积极性了,且看未来到底会如何吧!
莫金花又与莫黛一起重新丈量了一下那块荒地,见确实与地契上写得没差时,莫金花才回去。
莫黛看完地回到莫桂花家时,莫桂花的双眼仍有些红,乍一见到莫大溪回来还有些难为情,毕竟身为一名有家有口的成年女子还抹眼泪什么的说出来甚是丢人,不过一想到莫大溪刚才哭得比她要厉害得多时,她心里又立时平衡了。
于是莫桂花转而走上前拍了拍莫黛的肩膀,虽然没说话,但回转身后的那一声叹息却让莫黛清楚地明白,她被莫桂花同情了。
刚才不知躲在何处,这会儿又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丸牛晃晃大耳朵,摇摇小尾巴朝莫黛走过来,在离莫黛两步远的距离处停住,抬起猪脸,用它那又圆又黑的大眼睛深深地望了莫黛一眼:居然哭成那样,唉,同为雌性的老子深以你为耻啊!
莫黛的眼皮跳了跳:原来你是母的啊?
丸牛不屑地翻白眼:母?真俗!老子本来就是雌性的!
莫黛下意识地便朝莫桂花家的后院瞄了瞄,那里圈着自家养的那头小公猪。
捕捉到莫黛心里想法的丸牛不淡定了:不要将老子与那些平凡的母猪相提并论,老子才看不上那头吃了粗劣的麦麸也能嗷嗷欢叫的小公猪,哼!
莫黛不理丸牛的傲娇,转身回西屋时,却见一家老小全围坐在桌边,双眼通红地望着她,想来是哭了不少。
莫小羽一见莫黛进来,迅速挣脱莫无风的怀抱跑到莫黛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生怕她会消失了一样。莫黛笑了笑,双手伸到他肋下将他抱起来,看着他略有些羞涩的大眼睛说道:“小羽饿了吗?”
莫小羽下意识地就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伸出小手摸上莫黛的左颊,那里被莫阿春扇了一巴掌的印迹尚未消去。莫小羽摸着摸着,忽而大眼睛里又溢满泪雾,以着颤颤的童音问道:“娘……痛痛?”
莫黛一听心又酸了,想着自己明明下定决心不再流泪的,但今日在族长面前同莫阿兰斗心机,她只能将自己扮成弱势群体,是以一哭再哭,她可以说自己那时候哭是在演戏,可这会儿她是真的想哭了。
“娘不痛,一点都不痛。”
“真的?”莫小羽又轻轻地摸了摸,小手的指腹柔柔软软地熨帖着莫黛的脸颊,让她的心也变得柔柔软软。
“真的。”
“……红了……”莫小羽还是不甘心地摸着,似乎是想用小手将莫黛脸上的红印消去一般。
“红了不怕,红了才好看。”莫黛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莫小羽的脸颊,“娘要把小羽的脸蛋也养得红红胖胖的才好看!”
莫小羽被莫黛逗笑了。
许韶林和莫无风跟着笑。
莫无云抱着一脸艳羡但同时又有些胆怯的莫小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翼也是她的孩子啊,怎么就不见她主动抱过小翼?才一产生这种想法,莫无云便很快又懊悔地暗骂自己心思不正,他们是一家人,况且小羽才遭遇那场祸事不久,理应被大人多疼爱些,他刚才怎能产生如此龌龊的想法呢,太不应该了!
莫无轻的心里同样不是滋味,虽然刚才对莫大溪的几次流泪感到羞耻,但同时又深受她的影响,随着她的述说而心情起伏不定,当堂婶不但答应把肉还回来,同时还另外出银钱给他们家时,他其实在心里有那么一点佩服莫大溪,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莫黛挽袖洗手做晚饭,莫小羽屁颠颠地跟在后头,一会儿帮莫黛递个勺子,一会儿又帮莫黛拿双筷子,即便不帮莫黛拿东西,他也跟在莫黛身后走过来又走过去,整个人忙得像只小陀螺,看得莫黛直想笑。
莫黛今晚做了手擀面,同样是白面与黑面掺和着,劲道自然比不得镇上卖的纯白面做的面条。
灶房里,莫黛将昨日买的猪肉割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切成薄片,先在锅里加入少许油细细煎过,肉是昨日许韶林用盐腌过的,带着咸味,虽然没有孜然等调料调味,但却透着诱人的焦香味。
莫黛将煎好的肉片盛出放在大碗里,等会吃面时可加进面里当配菜,见莫小羽眼巴巴地瞅着那只盛肉的碗,莫黛便用油纸包了一块让他先尝为快。肉有些烫,小家伙鼓着腮帮子使劲朝肉片上吹气,待终于可以吃到后,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神情分外投入,就好似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任务一样。吃完了一块,莫黛问他要不要再来一块,他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又飞快摇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又点头,小脸上的表情也随着他点头摇头再点头而不断变化着,当真可爱得紧。
莫黛不问他缘由,直接又用油纸包了一块给他,这回他没有立时便吃,强忍想吃的渴望糯糯地说道:“娘,我拿给弟弟吃!”说着,便转过小身体出了灶房,而莫黛则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眼里差点又要逼出眼泪,这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懂事?明明才三岁而已。
莫黛摇了摇头不去想太多,就着锅里煎肉的油,将切丝的大白菜放进去爆炒了一会儿,而后添了大半锅水,加入盐、酱油、醋调味,之后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待水开了之后下入切好的面条煮熟。
吃饭时,见莫黛朝自己以及三个儿子碗里夹肉,许韶林又是一番心暖感动。
莫无风红着脸小声道谢。
莫无云不说话,只是望着那面和肉有些走神,想他以前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有朝一日能让爹、无风无轻以及两个孩子吃上面,吃上肉,现下终于有人让这个愿望实现了,他也感到欢喜,但除了欢喜,他的心里隐隐的还有些莫名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莫无轻虽然没有再次给莫黛白眼看,但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傲娇模样。
莫小羽和莫小翼并不知大人间的心思辗转,只一个劲儿地扒拉着小碗里的面条,吃得甚是投入。
这时,门口探过一个小脑袋,是大猫:“大溪姨,你们吃饭呢!”
紧接着,第二个小脑袋探过来,是二猫:“大溪姨,你做的饭就是香!”
最后,第三个小脑袋冒出来,是三猫:“大溪姨……”
岂料,三猫还未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感慨,就听院子里莫桂花生气地呵斥道:“都给我滚回屋睡觉,整日嬉皮笑脸的,想挨揍是不?”
三只猫一阵唉声叹气,虽然仍想扒着西屋的门不走,哪怕是闻点饭菜的香气也是好的,但无奈老娘的棍棒子可不是吓唬人的,是以,在听到莫桂花的爆喝后,呼啦一下全飞跑进堂屋。
莫黛自然看不过去,正想着要去盛些面条端给莫桂花,却不料许韶林已经让莫无云盛了一大碗,而后还夹了三片肉铺在上面端了出去。
莫黛冲许韶林笑了笑,忽而学着三只猫的语气怪腔道:“爹,你真是好人!”
许韶林不由地一愣,随即便有些尴尬,假意嗔怒道:“贫嘴!”
当晚,莫黛仍旧带着两个孩子和丸牛睡在西屋的北偏房。
翌日清早,莫黛吃了一碗由许韶林加热的昨晚的剩面条后便背着筐准备到镇上去。莫小羽牵着莫小翼的手,一直送莫黛走到老槐树底下。莫黛搂过莫小羽亲了亲他的额头,再想亲莫小翼时,他下意识地就朝哥哥身后一缩,莫黛笑了笑没说话,站起身冲着两个小的挥了挥手便转身上路。
莫小羽一直看着莫黛的背影,莫小翼躲在哥哥的背后亦在看着莫黛的背影,忽然的,他就有些不开心了,撇了撇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而就在这时,莫黛忽然转身跑了回来,并在莫小翼来不及反应之前,一把将他抱起来转着圈,惊得他瞪大了眼不敢出声,待发觉自己比地上的哥哥高了许多时,他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随着莫黛的转圈感觉自己像飞起来一般,咯咯笑个不停。
然而有趣的感觉一下子便过去了,莫黛停了下来,吧唧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记,这才又转身上路。
莫小翼愣愣地站在原地,雀跃的心情尚未平复,而莫黛却已经走出好远。
莫小羽甚是羡慕弟弟被娘举起来转圈圈,但他是哥哥,不能和弟弟争,等下回他一定也让娘抱着他转圈圈。
莫黛昨日便与萧笑约定好在流岗镇东街王老缘铁匠铺子里头见面。还未到铁匠铺,远远地便见萧笑横刀立马地抱臂站在铁匠铺门口,但见她左右观望,显然是等了多时。
莫黛有些愧疚,明明是自己有事请萧笑帮忙,结果却让人家等着自己,实在说不过去。莫黛想着,现下不过辰时初,萧笑应是还未吃早饭,于是顺手从一旁卖包子馒头烧饼的店铺里打包了四个菜肉包,并四个烧饼。
“啊,大溪大溪,这里这里!”萧笑一发现莫黛的存在,便大声冲她叫唤,引得赶早集的路人纷纷冲着莫黛瞧。
莫黛表面上笑笑的甚是淡定,实则内心早已抓狂,直想跑过去一把捂住萧笑的嘴,让她再也发出声音来。
而那个始作俑者萧笑却全然不知莫黛的黑化心理,依旧旁若无人地冲她挥手。莫黛叹了口气,罢了,萧笑天然呆的个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走进铁匠铺,莫黛将自己在福满堂得空时画出的铁皮箱,铁皮桶,以及简易阀门的图解递给王铁匠,问她能不能做出来。
王铁匠名叫王老缘,四十来岁,身材矮壮,不知是不是经年累月打铁的缘故,肌肤黑红,且油亮亮的。
“这箱子和桶问题不大,只是这叫啥门的老身从未见过,就不知铸造出来后是否和姑娘你画的一样!”王老缘说话甚是实诚,“还有,姑娘能告诉老身这叫啥门的东西究竟有何用处吗?”
莫黛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便大方告知:“这是留着控制壶嘴里流出的水的,您瞧,是这么个道理,只要将这阀门的手柄逆着拧上一圈,里头的水便会不受阻碍地流出来,但若顺着拧紧,里头的塞子便会堵住水流,水便流不出来了……”
莫黛一边指着图示,一边讲解,萧笑听不明白,而王老缘却是一点就透,直夸莫黛脑子通透灵活,并爽快答应试着做一做。
离开铁匠铺,萧笑便将莫黛朝自家领,并说那工匠是自己邻居。
萧笑家住在东街一头,虽然也是在镇上,但却相对较偏僻。路上,莫黛将之前买的菜肉包和烧饼递给萧笑,萧笑愣了愣:“给我的?”
“当然。”
“为何?”
“收买你。”
“……”萧笑看着菜肉包和烧饼,忽而傻呵呵地乐起来,“成,我乐意让你收买!”
莫黛暗自抽了抽嘴角,转移话题问道:“我需要带伴手礼送那个工匠吗?”
“不需要!”萧笑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含糊说道,“他这人不和人来虚的,若是你有诚意,可以请他喝酒,他可是嗜酒如命,且千杯不醉!”
“我不能喝酒。”莫黛一听酒,下意识地就有些抵触,或许是莫大溪本体早前对酒太过沉沦,导致后来接手这具身体的她便对酒有种莫名的厌恶感。
“那做菜与他吃也成,他除了好酒,还好美食,经常跑到我家蹭吃蹭喝!我弟都烦死他了!”
莫黛忽然停住脚步,诧异地问:“你还有弟?”
萧笑有些不解莫黛的诧异,怎么,她有弟很奇怪吗?
“不,抱歉,我一直都以为你和白胖子一样是孤女,没想到你还有弟!”莫黛又有些愧疚,萧笑在福满堂真心诚意待自己,而自己却只顾自家老小,从未想过去了解萧笑,一直以为她是个潇洒不羁,无牵无挂的孤女,却不想……
“其实也差不多了,我家只有我和我弟两人相依为命。”萧笑不甚在意地一笔带过,而后忽然神经兮兮地凑到莫黛面前,“我弟名叫萧笙,年方二十,长相俊秀,做饭洗衣刺绣种地外加做小买卖赚钱样样皆能,而且脾气温和,性子沉稳,至今未嫁哦!”
莫黛顿感无语,萧笑分明是在向她推荐她弟!
“萧笑,正经一点!”莫黛微蹙眉头说道。
“我很正经啊!”萧笑一脸委屈,“我弟真的很好,虽然你做的饭菜甚是好吃,但我弟绝对不比你逊色多少……”
莫黛的眼皮跳了跳:“我已经成家有孩子了。”
“那又如何,像你这般的出色好女子,大月朝女皇会鼓励你多娶几夫多生孩子,以便为大月朝的兴盛做出贡献的!”
“那我还真要谢谢大月朝女皇了,不过小女子我没那么高尚的情操,谁爱贡献谁贡献去,不干我事。”
“为何?你明明就这么出色,而我弟同样出色,你若娶了他……”
“打住,萧笑,”莫黛有些头大地看向一脸无辜的萧笑,“我知你弟是好男子,但好男子需配好女子,先不说我莫大溪已成家了,便是未成家,如我这般的人渣,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以免遭你弟痛恨终生!”莫黛的表情甚是严肃,那眼神里透着警告意味,萧笑再迟钝也是能够感受得到的,若是她再多说一句让莫大溪娶她弟的话,莫大溪一准跟她翻脸,从此连朋友都没得做。
萧笑蔫了蔫,小心翼翼地瞅着莫黛,就怕她真翻脸。
莫黛被她盯得有些发毛,便岔开话题:“萧笑,那个工匠的手艺当真很好吗?”
“那是当然,不过他已经五年没动过手给人盖房子了,但他手艺绝对是好的,我不骗你!”萧笑信誓旦旦地说道。
莫黛没说话,只是在心里接道,我知你不骗我,但我不信你!常言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五年没动过手,那手艺岂不是荒废了?
莫黛突然有了想回去的冲动,但这时萧笑大声道:“到我家了!”说着便抬手敲门。
莫黛抿了抿唇,罢了,既然来了,那就姑且看看那个工匠是何方神圣吧!
门一开,从里头走出一名男子,温声道:“姐,你说接人过来,人到了吗?”
莫黛闻声甚觉耳熟,下意识地看过去,同时那男子也看过来,忽而惊讶道: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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