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孟泽。”喊不回来人,李明澜拖着腿,先去窗前,望一会都见不到他。
风雨遮盖她的视线,她又去了阳台。
雨落在栏杆,飞溅到她的身上,她踩着拖鞋的脚一下子就凉了。
夜色沉沉,人冲进雨中,仿佛下一秒就被淹没。
她险些冲着楼下喊:“孟泽,回来。”夜深,她又不敢喊。
路灯只照出白茫茫一片的雨。
她点亮阳台灯。
孟泽回来的时候能一眼望见这里的光。
拖鞋脏了,她脱下,拎起拖鞋进来。
风把房间的窗吹得砰砰直响。
李明澜进去,一眼望见床底被拉出来的箱子。
盖子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一个红得泛旧的小灯笼发饰。
李明澜看了一眼,关了窗,再经过,又看一眼。
他倒是收拾得干净。
*
路上没几个行人,孟泽淌着水去了药店。
雨从伞下泼进来,风向上灌,大伞被吹得鼓起,几乎要向上飞。
孟泽再拽下来。
这么个雨夜天气,药店早就大门紧闭。
他拍了拍卷帘门,声音都被盖在雨下,他用脚去拍门。
不一会儿,卷帘小门轻轻露出一道门缝,慢慢地,一个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啊,大哥哥。”
“谢老板呢?”孟泽收起伞。
谢山蝶打开整扇门:“我哥胆子小,让我来看一看。”
“你才几岁,他的胆子比你的还小?”
“大哥哥,我今年十一岁了。”谢山蝶刚才过来时,没有开灯,而是打着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反而让黑漆漆的店铺变得阴森,孟泽问:“谢老板是不是听见电闪雷鸣就缩在被子里哆嗦?”
“我和我哥不在一个房间,不知道。”谢山蝶按亮灯,“大哥哥,你是要买药吗?”
“跌打药。”
她眼睛还没适应灯光,眯起眼睛:“是撞伤了还是风湿疼?”
“你懂药理?”
“我要看店,跟着哥哥学了学。”
“被椅子压到脚趾,买个止疼喷雾。”
“啊……”谢山蝶这时才转头望他。
“她怕疼。”孟泽淡定得很,拿出旧瓶子,“买这个。”
“哦,有。”谢山蝶从冰柜里拿出药盒,收了钱,她说,“大哥哥慢走。”
孟泽打开门,凄风冷雨扑面而来:“小妹妹,我看谢老板胆子不小,三更半夜的,竟然让你一个人来开门。”
“大哥哥,我胆子大。”谢山蝶笑一笑,“我不怕。”
多年后的某天,她还是这样和他说:“孟泽,我胆子大,我不怕。”
*
李明澜穿上鞋,又去了阳台,她索性搬椅子,坐在门边,她裹紧棉袄,也不回去里面了。
一个行人都没有。
所以当孟泽出现在楼下,她不禁站起来,任由风雨侵袭。
她看着那道人影消失在楼下雨棚。
过了不久,门开了。
李明澜迎上去,只见湿哒哒的伞,以及湿了半身的人。
“李明澜。”看她发丝湿了半截,他出口的话和风雨一样寒冷,“你跑到外面吹什么风?冻感冒了怎么办?”
她却问:“孟泽,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阳台的灯。”
当然见到了,五年间,这里的灯都没有为他亮起过,他淡淡地说:“药买回来了。”
李明澜翘了翘脚趾,想说自己已经不疼了,但是基于礼貌,她客气地说:“谢谢。”
他扯扯唇角,回以礼貌:“谢谢。”
李明澜的腿搭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她直接撸起裤脚。
“李明澜。”孟泽突然唤她。
她抬起头,见到他湿漉漉的裤脚:“你去换件衣服吧,不然要感冒的。”
他靠在玄关,离她远远的,一动不动,静默的脸隐在阴影里。
终于把往事收了起来,他把药抛过去:“你自己擦。”
她也没打算让他擦啊,她想问什么,问不出口,兜兜转转,她说:“你的女朋友是高学历,难道她不劝你去上学吗?”
孟泽接话飞快:“她对学历没要求。”
“哦。”她又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摄影。”
“哦,你以后就这样了吗?”
“当然,我女朋友又不拜金,不是非得我养着她。”
李明澜只能说:“你有人照顾就好。”
“我有没有人照顾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评价好或不好。”
“好歹同学半年,知道你酗酒抽烟都死不了。”她摆出笑脸,“我很欣慰。”
孟泽回避她,直接去浴室。
什么态度?他的女朋友也不管管他。
李明澜又想到,孟泽以前都不大愿意在人前承认她是女朋友,摆明了嫌弃她。
才华横溢,是李明澜永远到达不了的。
她不大会劝人。
如果是以前的两人,他不上学,她死缠烂打,他怎么都会听一听。
她揪了一把头发,她终究盼着孟泽好的。
*
孟泽人在浴室,却不是洗澡。
他靠着墙,半撑在洗手台,望镜中的自己,他的审美还在,只是面对自己时,常常见到扭曲的脸。
他嘴巴发苦,想抽烟。
烟盒和打火机都在外面。
他今天晚上给了李明澜一个下马威,但没有胜利的喜悦。
药物克制欲望,他几乎没有需求——但又不是完全没有,他见到李明澜的腿,忍不住想起从前,之后情绪就有点失控,接近于狂躁。
刚才应该见一见谢大哥,听一听谢大哥的高见,否则,孟泽又会把李明
澜当成一个擂台上的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雨又停了。
李明澜摇摇喷雾,对着脚趾喷过去,冻得一哆嗦。
这药应该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她冲着浴室喊:“我要回去了。”
孟泽出来,没换衣服,头发的湿是因为淋了雨:“没有出租车,你如果想游水过去,尽管走。”
她突然缩起自己,抱住膝盖:“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
孟泽打算再吃一粒药,那么,他想乱来,都乱不起来:“我睡了,你随意。”
“孤男寡女不方便,一会儿我就走。”李明澜向着沙发角落蹭了蹭,“毕竟我们都是各自有男女朋友的。”
孟泽低腰,却没有走近:“李明澜,不要高看你自己,我是摄影师,我比以前眼光更高,你这种,跟我的女朋友比起来就是干煸豆角。”
她抓着抱枕,差点从他丢过去,为了反驳他的话,她挺了挺胸。
见得着,摸不到,孟泽忽然听见自己牙齿“咯咯”摩擦的声响,他是咬着牙,才没有靠近她。
他回房,锁上门,打开抽屉,干吞两个药片。
他一脚踹了桌前的木椅,踹到门前,挡住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真的冲出去,把自己幻想过无数遍的事情一一实现。
孟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药效起效大约半个小时,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见不到李明澜,但是,他的李明澜正在这里,虽然隔着门板,物是人非。
可也有着与外面相连的空气,他不愿在这样的空气里睡过去,空气无色无味,他却似乎闻见李明澜的馨香。
*
李明澜趴在沙发背上,望着房门好一会儿。
两个人啊,磕磕绊绊,一开始就不合适,她执拗不信邪,到头来,落了个有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的下场。
孟泽呢,葬送大好前程。
应该是后悔的。
李明澜倒在沙发上,又想,假如回到高三的下半学期,她不知道未来,还是会走相同的路。
她是李明澜,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天冷着,她只能把自己的外套当被子,缩在沙发上,脚上的疼,远没有心里的疼更疼。
*
半夜,孟泽跟梦游似的,搬开椅子,打开门,在森然的夜光里,飘着到了沙发边。
李明澜把自己蜷缩得像一只虾,头都要低得碰上膝盖了。
他飘回房间,拿了被子,轻轻盖到她身上。
她动了动。
他在站着不动。
如果他没有退学,她不会来,原来退学有这样的好处。
孟泽坐到茶几上,也就是多吃了两片药,才能这么安静坐在她的身边,不急躁,不发怒。
*
李明澜醒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一手撞到沙发。
半睁开眼,望见周围,嘟囔说:“孟泽,我怎么又睡在沙发了。”()
下一秒,她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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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高中时,但身上的被子是暖的,总不可能是鬼给她盖的被子。
天空放晴,天际露出鱼肚白,她该回去了。
孟泽吃了药,却是一夜没睡,一听到外边传来声响,他立即出来。
李明澜折好了被子,笑起来:“谢谢你的收留。”
“李明澜。”孟泽兰在她的面前。
“我的脚不碍事。”她几乎是抢在他前面开口。
“不吃个早餐吗?”
“不了。”她还要回去送儿子上幼儿园,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孟泽,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还是会帮你的。”
“为了良心?”他又有点讽刺的意味。
“随便你怎么想。”
“人的一生每一个转折都是前一条线的断点,有的能接上,有的却不能。”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孟泽还想说什么?李明澜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一看。
来电显示的名字很大,是姚希津。
姓姚的么,孟泽知道是谁,他让她走了。
孟泽去阳台抽烟。
当然能看见李明澜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一手夹下烟,再抽两口,见她脚步慢了,他突然抓住栏杆,手背青筋暴露,他要是克制不住,他可能就会从这栏杆上跳下去,去追她,去抓她,去捆她,去让李明澜变成他的李明澜。
可他也只是抖了抖烟灰,把烟衔回嘴上。
李明澜越走越慢,直至停下来,猛然回头。
飘出的烟挡了他,也挡了她。
他的烟歪了歪,和她对望。
李明澜想挥手告别,却又握紧拳头,掉头走了。
*
今年的春节比较晚,李明澜的假期只到一月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她不想错过和儿子的时光。
她送了儿子去幼儿园,之后去了继续教育学院,咨询退学之后的高考。
她回到哥哥的家。
见了孟泽几面,连她都心烦气躁了。
她很久不曾打开电脑,她的手提电脑和她父亲一样,装了MSN软件用来和国外同学联络。
和高中同学断绝了联系,她没有再上过Q/Q。
可能是这两天前尘往事回忆太多,她有些想念高三七班的同学,下载Q/Q,登了她的第一个Q/Q号。
班级群冷清了,李明澜翻几页历史记录就到顶。
她见到周璞玉和田滨那天的对话。
思绪一转,李明澜用力拍桌子,她把自己的手掌拍疼了,她“哎哟”两下。
她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她好像知道那个给孟泽打电话却备注为“李明澜”的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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