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容隐的寝殿回来时,窗外的天色正欲黄昏。
江萤抱着缠过来的雪玉在临窗的长案后坐落,偏首看着窗外渐落的日光。
其实她并不清楚,为何容隐要冒险去试不知名的古方。
就像是病重的人孤注一掷地去试烈性的药。
可容隐的疾病分明并不致命。分明是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去治愈的。
并非是要急于一时。
可她转念又想,也许是她不曾罹患狂疾,因此无法猜度他的感受。
江萤就这般思量许久,终是站起身来,启唇吩咐连翘:“连翘,你去问问段宏,能不能替我找些医书过来?”
连翘满是惊诧:“太子妃,您要学医吗?”
学医并非是朝夕可成的事。
江萤也不觉得她从现在开始苦读,便能比得过太医院里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御医们。
她只是想从医书里找找。
狂疾与离魂症究竟是两个怎样的病症。
于是她摇头道:“不过是想闲暇的时候翻翻而已。”
“奴婢这便过去。”连翘遂应声,搁下手里的茶水,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
连翘带着两名宦官从东宫书房的方向回来。
宦官又给她抬来一口箱子。
里头装的却不再是话本,而是满满当当的医书。
江萤将他们遣退,独自从箱子里拿起几本查看。
很快便发觉这些书籍皆是专讲狂疾与离魂症两症的。
许多连纸页都泛黄,应当是经年收集的旧物了。
而且她只与连翘说要医书,未曾提起过相关的病症。
这应当是容隐令段宏专门为她从其余医书里整理出来的。
江萤的羽睫轻扇,从里头拿起最近的两本放在长案上。
从头至尾,细细翻阅。
即便书中有容隐阅读时亲手写的批注,但这些医书毕竟还是晦涩难懂。
江萤还未看完两本,便又到应当入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
她卯时便起身,更衣入宫至凤仪殿的时候,也不过是辰时初刻。
彼时金阳尚微,皇后娘娘正在幽室礼佛。
凤仪殿的宫娥便带她到偏殿里饮茶等候。
茶水换过两遍,便有宫娥嬷嬷们簇拥着宝宁公主进来。
“皇嫂。”宝宁公主见到她很是开心,当时便撇下身后的嬷嬷们过来:“皇嫂今日也来向母后请安吗?”
江萤抬首看见她,便拿出前几日编好的络子递过去,莞尔道:“这是之前答应公主的络子。公主看看可还喜欢。”
公主的生肖属羊。
因此她手里的络子也是用洁白羊毛编成的小羊羔模样。
圆滚滚,毛茸茸,憨态可掬的模样很是令人喜欢。
宝宁看见小羊的时候,那双黑圆的眼睛都亮了亮。
她伸手地将络子接过去,脆生生地向她道谢:“谢谢皇嫂。”
江萤杏眸微弯,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分别在靠背椅上坐落,等着姜皇后礼佛回来。
皇后礼佛虔诚,动则一二个时辰。
江萤尚且能等。
但宝宁年纪还小,等得无聊了,便自然而然地找她说话:“皇后娘娘又在礼佛了。”
她抿了抿唇:“为了那朵总也不开的花。”
江萤羽睫轻眨。
那朵要每日诵经供奉,却总也不开的优昙婆罗花。
她听宫里的人提起过好几次这朵花。
据说花开的时候以花瓣入药,能治愈世间百病。
不知,是否也包括殿下的狂疾……
她这般想着,心跳微微慢了半拍。
但她很快便又回过神来。
皇后娘娘养花,是为了陛下的风疾。
即便花开后真有药效,于情于理,都只会献给陛下。
她迟疑须臾,还是启唇问道:“公主可知道皇后娘娘的花是从哪里来的?这世间可还有第二朵?”
宝宁放下手里未吃完的点心。
她认真想了想道:“听母妃说,这朵花是位得道高僧送给娘娘的。后来他便五湖四海地云游去了,即便是父皇差人去找,也没能再找到他。”
江萤略感失落,还想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稍远处珠帘轻响。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青琅上前向她们行礼:“太子妃,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江萤与宝宁起身,前往不远处的正殿。
也暂将优昙婆罗花的事抛却在后。
姜皇后向来淡漠,今日也未曾多留她们。
因此江萤请完安,回到东宫时,尚未到午膳的时辰。
她遂将寝殿内的宫人都遣到廊前,独自坐在长案后翻阅太子交给她的医书。
“癫狂乃风邪为患,风入阳经则狂,入阴经则癫……”
“癫者哭笑无常,或狂或愚或歌或笑,言语有头无尾。狂者发病时猖狂刚暴,甚则登高而歌,弃衣而走……?”
江萤读至此,苦恼皱眉。
不知是否她不通医理的缘故,这几日读医书,总觉得与殿下的症状并不相符。
通篇读来,也就‘猖狂刚暴’四个字颇为贴切。
其他的诸如哭笑无常,言语有头无尾,登高而歌,甚至是弃衣而走,她还从未在太子身上见过类似的症状。
而离魂症的描述同样不符。
有关离魂症的医书典籍里写的是‘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惊悸多魇,通夕不寐者,此名离魂症’。
同样也就‘通夕不寐’四个字相符。
也难怪这些年来,连太子本人都无法确认他究竟患的是何杂症。
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
正当她思量的时候,屏前垂落的帷幔被撩起。
容隐身着淡色锦袍,自屏风前行来。
“般般。”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医书上。原本想与她说的话微顿了顿,终究还是启唇问道:“可有读不通的地方?”
江萤也未曾想到他会来,手里的医书来不及放下。
她唯有将适才不懂的地方都点给他看:“臣妾始终读不通这些。”
容隐接过医书,在她的身旁坐下。
他铺开笔墨,将相应的字句誊写到宣纸上:“记载狂疾与离魂症的典籍很多。并不止眼前这些。例如辨证录中便有记载……”
他的语声淡淡,在这般春日的晌午里听来,总觉得令人心生宁静。
江萤认真地听着。
时不时地低头翻阅相应的书籍。
她的目光在书籍与他新写的附注间来回,身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愈挨愈近。
当读不通的几处讲清的时候,她方发觉自己已挨坐在容隐身旁。
她的发髻快要碰到他的侧脸,衣袖也叠压在他的广袖上。
如今正是春深日浓。
属于初春时料峭的寒意在不觉间散尽。
彼此相贴的肌肤生出热意,透过春日里单薄的衣料,如藤蔓往心口攀缘而上。
江萤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脸颊不知为何浅红几分。
她匆促地收回手,想将衣袖带回。
但衣袖的边缘却被压在容隐的手臂下。
随着她的动作,裂帛声响起。
丝绸制的春衫衣袖被撕开。
赤露出少女皓白的手腕,与莹玉似的小臂。
江萤的脸颊愈发红了。
她想要伸手遮掩,却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
窘迫间,江萤偏首去看他。
彼此的视线交汇。
淡金色的春光落在他的眉眼,愈显那双窄长的凤眼弧度优美。
但许是瞳眸的色泽过深的缘故。
江萤总是很难从他的眼里看出他此刻的心绪。
短暂的相持后,容隐轻轻垂落视线。
他道:“孤去给你拿件外裳。”
他说罢便起身,向放在寝殿里的衣箱走去。
江萤微红着脸,伸手带了带被撕裂的袖缘。
她本想安静地在原地等他。
但在看到容隐走向的那口衣箱的时候,却又隐约想起些出嫁前的事。
嬷嬷送来的那本令人面红的小册,似乎便放在那口衣箱的最底层。
她杏眸微睁,不敢想象容隐看到那本小册时的神情。
在思绪回笼前,她下意识地抬步匆匆追上他:“殿下!”
江萤焦急地唤他,眼见着便要追到他的跟前,绣鞋却不留神踏到裙裾。
失重感传来,她的身子往前倾去。
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稻草。
她本能般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发烫的脸颊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容隐的步履
停住。
他并未回首,也并未躲避,仅是语声低低地唤她的小字:“般般。”
他的情绪向来深敛,便连此刻,江萤都猜不到他的心意。
她低垂着殷红的脸,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环在他腰间的双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般连串的变故,若说她不是故意,怕是连她自己都难以信服。
她脸颊滚烫,不敢轻举妄动,便就这般相持着。
寝殿内静得都能听见彼此错落的呼吸声。
隔着薄衫相贴的肌肤也愈来愈热烫。江萤贴身的里衣里渐渐生出薄汗,抱在他腰间的手臂更是酸乏快要环绕不住。
但容隐始终不曾推开她。
就当江萤想要松开双臂的时候,容隐终是回转过身来。
殿外的天光明亮,而他的凤眼黑如点漆。
他戴着白玉指环的右手摁上她的后腰,将彼此的距离再度拉近。
江萤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顺着腮边晕染的绯意而下落,最终停留在她的唇间。
江萤的脸颊更烫,正不敢抬首时,容隐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颌。
温柔的触感传来。
他俯身吻上她的红唇。
江萤踮着足尖,微仰着脸,思绪有刹那的空白。
但在这短暂的空白后,情愫如潮卷来。
容隐将这个吻加深,垂落在身侧的左手轻握住她的素手,将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衣襟。
江萤轻阖着眼,仰起的颈间也因羞赧而浅浅渡上粉意。
她指尖微蜷,又不敢妄动,便就这般赧然感受着。
寝殿内的热度愈来愈高。
像是回到烧足地龙的初春。
她臂弯间挽着的披帛垂坠在地上,容隐系得严整的衣襟也不知在何事变得松散。
月白的里衣宽大,显出他薄削的锁骨与坚实的胸膛。
在江萤被吻得腰身微软的时候,容隐短暂地松开她鲜艳的红唇,俯身将她抱起。
此刻还未到午膳的时辰。
离黄昏还有整整小半日的光景。
因此容隐便没有带她去圈椅,而是径自走向寝殿深处的拔步牙床。
朱红的幔帐垂落,整齐的衾褥微微揉乱。
江萤躺在柔软的锦被上,双手环着容隐的颈,看着他抬手将领口的衣扣解开。
银白的锦袍落在榻上,衣襟搭在她修长的小腿,衣裾半掩着雪白的罗袜。
江萤羽睫微低,红润的唇瓣轻张着。
又在容隐的手握住她裙裾的时候,羞赧交织地轻咬住下唇。
本就被撕裂半副衣袖的外裳被彻底解开,丝被般松软地垫在她的身下。
浅色的单薄襦裙随着她的呼吸而轻微起伏着。
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形。
“般般。”容隐唤了声她的小字,以指尖轻扫过她轻咬着的唇瓣
。
轻微的酥痒里,江萤松开咬唇的齿尖。
容隐略微低头,再度吻上她柔软的红唇。
襦裙与心衣被解开。
温热的春风拂过雪白的肌肤,令她轻颤着绷直身体。
就当容隐顺着她的颈轻轻吻落,帐内的温度升腾得几欲燃沸时。
湿热感骤然传来。
江萤像是从梦中惊醒。
她的脸颊迅速变得通红,近乎是本能地伸手推开他。
她起身站在脚踏上,便胡乱开始披衣。
容隐握着她手臂的指尖微顿。
终于还是松开。
残留在肌肤间的热意被风吹散。
江萤拢着外裳轻怔了怔,像是察觉到什么般回首看他。
“殿下。”视线再度交汇,江萤意识到容隐许是误解了什么。
她挣扎良久,终是窘迫启唇:“臣妾的癸水来了……”
寝殿内又是顷刻的寂静。
就当江萤窘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容隐自榻上起身。
他拾起榻间的外裳递给她:“可是需要月事带?”
江萤微怔,回过神来后,便连耳缘都红透:“臣妾唤连翘进来便好。”
容隐视线微停。
他还想启唇询问几句,但见她都已窘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便也轻轻敛住语声。
他同时将视线垂落,语声温和地道:“孤去唤她过来。”
他俯身捡起榻前的锦袍重新穿在身上,一刻也不耽搁地抬步往外,在行走间系着衣上的玉扣。
等走到屏风前时,原本凌乱的衣衫已恢复来时的模样。
洁净得看不出半点动过情/欲的模样。
待容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悬挂在槅扇前的珠帘脆响声传来,江萤方自适才的变故里回过神来。
她双手拢着外裳,在榻前进退两难。
好在连翘来得很快。
仿佛是容隐刚离开不久,她便急匆匆地进来。
“太子妃。”她匆忙行过礼,便紧步走到衣箱前,从里头找出干净的衣裳与新的月事带。
正想递给江萤,回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情形震住。
帏帐低垂,床褥凌乱。
自家的太子妃拢着外裳站在脚踏上。浅白的颈间留着淡淡的吻痕,掩着心口的半副衣袖显然已被撕开。
连翘的脸色骤红。
她支支吾吾地道:“太子妃,这是在白日里……”
江萤同时也想到那四个字。
白日宣淫。
她赧得连拢着外裳的指尖都泛出粉意,忙转开话茬让连翘快些过来。
“你要是再不过来,床榻可就要脏了。”
连翘这才醒过神,赶紧拿着东西小跑过来。
半炷香的时辰后,寝殿内的狼藉被打扫干净。
江萤也换了干净的衣裳重新坐在榻上。
而连翘将弄脏的小衣处理了,便又忙着到小厨房里去给她熬红糖水。
有此前的事在?[(,江萤暂且没有看医书或是话本的心思。
便独自坐在床上,努力将那些令人羞赧欲死的记忆赶出去。
还未彻底清静下来,珠帘交撞声复又响起。
江萤抬起眼帘,看见是容隐自廊上归来。
她本就热意未散的脸颊再度烧起。
“殿下。”她低着头不敢看他:“臣妾不是有意……”
她的月事向来不是很准。
她也不知道就是今日,就是偏偏那时候倏然会来。
容隐低应了声。
他在她的身侧坐落,将手里的木盘放在春凳上。
其间装着红糖水的小瓷碗被他拿起,转递到她的唇畔:“孤听闻……”
他顿了顿,在这样的事上,难得地显得有些生疏。
最终也只是轻声道:“用了或许会好受些。”
江萤赧声轻应。
她侧转过身来,低头就着容隐的手用了小半碗糖水,便又下意识地赶他:“殿下可有其余的公务要做?”
容隐答道:“即便是有,也是午膳后的事。”
江萤这才发觉,如今已是午膳的时辰。
她也不好继续赶人,便唯有轻应了声,挪到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落,方启唇让等在廊上的茯苓传膳。
不多时,送膳的宫娥鱼贯而入。
除却往常的例菜外,今日的午膳还额外添了一道红枣甜羹。
味道极好,甜淡得宜。
像是厨娘们得过吩咐,专程依着她的口味做的。
至于是谁的吩咐,其实江萤也能够猜到。
可即便如此,午膳后江萤还是不得不再请他离开:“臣妾的身子并无大恙,连翘也会代为照顾臣妾。殿下可安心到前殿里处理政务。”
容隐没有抬步。
他抬眼看向面前坐卧不安的江萤。
江萤今日卯时起身,清晨的时候曾到过宫中请安。
按照往常的惯例,此刻应当是她补眠的时辰。
但她的举止却有些反常。
容隐问道:“般般此刻不睡吗?”
江萤微有些不自若。
她轻挪开视线:“臣妾晚些便睡。”
容隐深看向她。
他遂将殿内伺候的侍女遣退,又行到榻前徐徐解开领口的玉扣。
他道:“早些歇息吧。”
江萤懵然。
她踌躇着不敢过去。
直到容隐向她伸手,她更是本能般往后退开一步。
“殿下不觉得污秽吗……”
她的语声很轻,带着点局促与不安。
她初来癸水时收到的教导,便是这样的事是不吉利的,是要尽量避着旁人的。
而成婚前自礼仪嬷嬷那收到的教诲,亦是此事污秽,尤其不能让夫君沾染。
“不觉得。”容隐听出她语中所言,神情并无波澜:“孤不信这些。”
他将外裳解开,放在榻前的春凳上。
他并未出言相迫,仅是身着月白的寝衣站在床榻上,将视线轻落在她的面上。
目光清净,不带半点旖色。
江萤依旧是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若。
她在原地犹豫稍顷。
最终还是缓缓伸手摸上领口的衣扣。
新换的外裳被她解开。
她穿着寝衣团到锦榻内侧,与容隐相对而卧。
“殿下……”她还有些迟疑。
容隐却侧身离近了些。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江萤的身形微僵。
感受到他将下颌轻抵在她的肩上。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间时,还带着点绒绒的痒。
她听见他的语声清和,像是叶底走过的淡淡春风。
“早些歇息吧。再过几日便是容铮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