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黄金周的雨夜最后以两位留守儿童各泡了一碗方便面果腹作终。it潜力股程憬失去了电脑,人生仿佛也随之变得有些无聊起来。
陆榆早在收拾完桌子后就一如往常地抱着本书爬上了上铺,宿舍里没了程憬往日敲打键盘的声音、余归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吐槽和谭恪的画图尺在桌子上来回碰撞的声音,变得幽静平和,只剩下窗外仿佛永无止尽的雨声和时不时的雷声,夹杂着陆榆时不时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
程憬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java教材,手上无所事事地玩弄着一支细长的铅笔。
铅笔在他的虎口旋转一圈,掉在摊开的书页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程憬保持着读书的姿势,开口道:“你在看什么?”
陆榆的手指停在翻动一半的书页上,他透过床栏瞟一眼书桌前的人,说:“策兰,你知道吗?”
程憬不知是有些自嘲还是不服气地轻轻笑了一声:“知道呀,你最喜欢的诗人。”
陆榆看着那后脑勺上一个小小的发旋儿,心想:这你都知道?
上铺的人没动静,程憬便自顾自说道:“藏在书架最里面,难道是最不喜欢的么?既然如此,背来做什么?”
可怕的观察力。陆榆暗自腹诽,手上翻过一页。
“念给我听听?”那人又说。
“你拿走看吧。”陆榆把书合上,疲惫地揉了揉晴明穴,“没有电脑就这么无聊吗?”
“也不是。”程憬站起来,走到他床下。
他们关了寝室的大灯,只开着两盏台灯,屋里的光线有些昏黄。程憬站在床下,一半面容隐在黑暗中:“很久没有这么闲了。”
“很辛苦吧,神童。”陆榆坐在上铺望着他。
“别那么叫我,不是什么好称呼。”程憬伸手拿走了那本诗集,“光线这么差,你眼睛不想要了?”
他随手翻开一页,目光落在其中一行。
陆榆居高临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嘴上说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你是说诗么?”程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一张书页,瞳孔在台灯的映射下有些幽深,“曾经有个人很喜欢,所以一并了解一些。”
陆榆看着那半张灯光下刀削斧凿的侧脸,脱口而出:“谁?”
问完,他随即有些后悔。
程憬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一位……故人。”
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陆榆自觉失言,补救道:“要……聊聊天吗?”
“早点休息吧。”程憬随手将打开的诗集倒扣回陆榆的床边,“淋了这么大的雨,身体会很疲惫。明天还要去店里。”
陆榆看着那本倒扣在床上的书:“陈老师说,如果明天雨大就不要去开店。”
“安娜怎么办?”程憬信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外面的天色漆黑如墨。
陆榆想了想:“如果雨小一些,我就打着伞过去一趟。”
“那不就完了。”程憬将手捂在玻璃上看外面,“包还在店里。”
“那明天起来一起走?”陆榆随手将书翻过来,视线却无意间扫过其中的一句诗。
“早点睡吧,明天起来我叫你。”程憬将窗帘重新拉紧,回身随手关上了陆榆桌上的台灯。
屋里顿时又失去一半光源,陆榆便干脆躺了下去,在手机上设了个闹钟后,便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程憬轻手轻脚地整理东西,关掉台灯,就这手机的一点光线爬到上铺来。对方将要躺下时,陆榆闭上了眼睛。
刚刚看到的那句诗让他又一次想起在露台上抽烟的程憬。
【她会在后面默默张望,
是否我们在外人面前露出了伤。】
在黑暗中,他努力地跨过十八年的距离回想上辈子的程憬在这个时间段对他透露过的那些只言片语。
想他曾经对他吐露过的困境,想他的家庭和命运,想这个程憬究竟会不会也面对那些尚未来到或已经降临的噩运前兆,想自己怎样才能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给他一些预警。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便就这么睡了过去。梦里,上辈子的程憬站在昏暗的台球厅里,对他一次又一次反复说着同样一句话。
陆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轻微地起伏。
屋内已经有了些光线,但透过窗帘仍然能看出窗外阴沉的天色,清晨的细密的雨声中夹杂着几声萎靡的鸟鸣,陆榆坐在床上,望着窗帘间透出的一丝天光发愣。
梦境的最后,他终于想起了那句话。
那是程憬曾对他说过的一句,令他震撼无比的话。即使是在他们分开很久之后,即使是在他那样痛恨怨怼着对方的时候,每一次想起,都会让他无法再继续恨下去的一句话。
程憬站在那个灯光昏暗的台球厅里,一只手拿着球杆;另一只手握着刚刚挂断电话的手机,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站在程憬对面,程憬望着他,眼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沉浮着。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了,但他记得的是,程憬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种无力对抗命运的悲戚。
他说:我真的想跟我爸说,虽然他很坏——
剩下的半句话伴随着高大男生声音中极力压制的哽咽:
“可我还是很爱他。”
陆榆的眼眶突然无法抑制地一酸。
他想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了。
程憬所对他倾诉过的那些前因后果,程憬曾经面临的绝望,程憬只对他一个人展露出来的脆弱。
他都想起来了。
陆榆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想要寻找程憬的身影,身边的床空无一人。梦境和回忆的双重余韵让他有些恍然,正困惑着,程憬推开宿舍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把湿淋淋的伞。
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陆榆的眼眶酸得更厉害了。感觉到泪水马上要夺眶而出,他赶紧低下头,装作在床铺间寻找手机的样子。
好在程憬仿佛并没有发现他神色的异样,他只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便自然地走进来,将雨伞丢在了门口:“你起了?我打算回来再叫你的,外面雨小了一些,我们打伞过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陆榆胡乱地点点头,应道:“嗯。”
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发闷,连忙翻身起来,在上铺动作夸张地叠被子整理床单。
倒是程憬三两步走到他的床下:“怎么了?”
见陆榆不说话,他又问:“做噩梦了?”
“没有。”陆榆找回自己的声音,“刚,刚睡醒,嗓子不舒服。”
“感冒了?”程憬问,“一会儿顺路买点药?”
他将手上提的另外一个袋子放在陆榆桌上:“我随便给你带了点早点,报答你昨天雪中送炭的姜汤。”
“没有感冒。”陆榆从床上爬下来,一边注意躲避着和程憬的眼神接触,“谢谢,我先去洗一下。”
他逃难般钻进浴室,昨天淋雨后的好心情突然滞重下来。
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波动,陆榆哑口无言,取下杯子开始刷牙。
他含着满口牙膏沫看向镜子里,意识到无论程憬的家中究竟有没有、会不会发生那些事,他都对此束手无策。
门外,程憬抱着双臂靠在卫生间的门板上,目光深邃。
他反手敲敲门:“一会儿收拾完了去店里吧。”
门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漱口的声音,片刻后,陆榆的声音回答道:“好。”
陆榆转动门把手从卫生间走出来时,程憬也顺势不着痕迹地从门板上离开,走向陆榆的书桌去拆那袋早餐。
陆榆正擦着脸上的水珠走出来,看到程憬站在他桌边,便问:“你也没吃?”
“嗯。”程憬手上动作利落地解开塑料袋的活结,将一碗馄饨端回自己桌前。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吃过早饭,便拎着伞下了楼。走到楼门口时,恰逢看门大爷正在更换湿透的硬纸板。
他们俩走过去,大爷抬头乜他们一眼:“嚯,今儿又去挨浇啊。”
程憬对大爷扬了扬手里的雨伞:“带伞啦今天。”
陆榆也对大爷报以抱歉的一笑。痛快归痛快,昨天丢人现眼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昨天发了什么疯。
总之,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发疯,发过了,还挺爽的。陆榆这么想着,随手撩开了门帘。
一掀开塑胶帘子,一阵凉风直直吹进宿舍楼的门厅,把毫无防备的陆榆吹得打了个哆嗦。
外面的雨果然小了许多,但仍然稠密,后劲儿十足。整个校园里满是被雨打湿的落叶,彼此堆叠在一起,有些靠近路中间的,大约是被早起的清洁人员踩来踩去,在青石板路上泞成一片斑斓的泥斑。
一旁的程憬见状,随手接过他扶着的门帘:“忘了告诉你了,外面凉了。”
大爷在他们脚下塞进一块新的硬纸板,背后灵一般念叨:“一场秋雨一场凉啊,现在这孩子,啧啧啧。”
“要上去换件厚衣服吗?”程憬看了看陆榆身上的薄外套。
陆榆扯了扯外套袖子,随口说道:“这件可以了,走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