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个温和年轻的声音在门口说：“陈温教授，您好。我是程憬，孙教授的学生。”
“知道知道。”陈温有些欣喜的声音传来。
陆榆站在柜台里，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麻木。
又是程憬，这还有完没完了。
虽说他和程憬之间的过节约莫已经解开了，但他们的生活轨迹怎么说也不该有这么多重合啊。
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他呢。
“程憬，葆平教授的得意门生，我们都知道，就是没见过。”陈温侧身站在门口，帮来人掀起帘子，“快进来，进来坐。”
“我来吧，陈教授。”高大的男生俯身从门外接过帘子，从陆榆的角度，能看到他微微垂下来挡住半张脸的蜷曲刘海儿。
“陈温，你进去吧。”一个四十多岁、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率先走进店里，随手撸了一把走过来看热闹的安娜，“这些事情让小孩子来做。”
陆榆站在柜台边，看着自己一直以来十分憧憬的当代先锋派诗人苏黎，手心忍不住微微出了些汗。
他有点欲盖弥彰地低头翻看着一本会员登记册，悄悄用余光打量走进店里的人，像个见到偶像的小迷弟。
“说得是。”陈温笑道，“我就是开心。”她便顺势将帘子交到程憬手中，边招呼着来人，“辛苦你，小程。葆平教授，来，我们去咖啡厅那边坐。”
苏黎身后，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件条纹polo衫、头发灰白、明显有些老态的男人也走进了书店，左右打量着店里的陈设：“陈温，你太客气了。你也过来。”
最后一句是对着程憬说的，程憬便等孙葆平走进书店，也放下帘子跟了进来，经过陆榆身边时，脚步放慢了一瞬间，但又迅速跟上了三位教授的步伐。
“我高兴嘛，难得来客。”陈温喜孜孜地将几人迎到书店一侧的咖啡厅坐下，“葆平教授喝点什么，咖啡、茶？”
孙葆平正研究着墙上贴着的照片，说：“红茶就好。”
“小程呢？”陈温又问。
“美式可以吗？”程憬问道，说着就要起身，“陈教授，我来帮您。”
“不用不用，你们聊。”陈温挥挥手示意他坐好，便又转身去吧台忙活，抽空对着书店那边喊一声，“陆榆，把店门关了，过来帮帮我。”
安娜围观了半晌人类之间的社交活动，兴趣缺缺地伸了个懒腰，盘起身子在柜台上打起了瞌睡。这几人本来已经走到陆榆的视线死角，陈温这一喊，他只好从柜台里出来，关了店门口的玻璃门，向吧台走去。
此时，苏黎靠在沙发里，上下打量程憬：“小程，你今年大二了？”
“是的。”程憬回答道。
“葆平教授这次带你来，看来今年是要你来维护了？”苏黎将目光从程憬身上移开，转到正按着老花镜看照片的孙葆平身上。
孙葆平闻言瞟了苏黎一眼：“不放心？”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孙葆平悠悠然靠回沙发里，“有什么事让年轻人试一试嘛，苏黎，反正你又不给我钱。”
“哈哈哈。”苏黎爽朗地笑了几声，“葆平教授，您这是惦记劳务费啊。”
“放心吧。”孙葆平哼了一声，“该会的他都会，该知道的我也都教他了，让他试试。”
“既然如此。”苏黎笑道，“那就拜托你了，小程。你可要扛好葆平教授的这块金字招牌啊。”
程憬保持着一个得体的微笑：“争取不给老师丢脸。”
他们这厢谈得热闹，陈温正在吧台后面一边操作意式浓缩机一边指挥陆榆：“拿一个马克杯，用伯爵茶，放一个茶包。你认识吗？”
“嗯。”陆榆点点头，从写着“earl grey”的盒子中取出绢丝茶包，放进用开水温好的杯中，又随手倒出一小份低脂奶，并两块方糖一同放在托盘里，悄悄竖起耳朵偷听那边的谈话。
“你都弄好了？”陈温刚刚打出两份浓缩，一回头，看到托盘上的东西摆放得像模像样，有些意外，“你还挺懂的啊。”
“呃。”陆榆回神，解释道，“只是稍微知道一点，有哪里错了吗？”
“没有，挺好的。”陈温随手递给他一杯浓缩，“加开水，做美式。然后就并红茶一起端过去吧。”
陆榆点点头，接过杯子向里面注水，随后也将咖啡杯放在托盘上，一并端着向室内的唯一一桌客人走去。
他走到桌边时，苏黎刚好问了一句：“小程，我看你也报了我那门公选课？”
“是的。”程憬回答道，陆榆在他面前弯下身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程憬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对方的手腕上一瞬，黑色的发圈从长袖t恤中露出一角，他主动伸出手将托盘上的红茶端下来放到孙葆平面前，“老师，您的茶。”
“多好。”陈温端着两杯拿铁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苏黎面前，自己端了另一杯，在剩下一张椅子上坐下，“半个儿子一样。”
“你是没见过他犯浑。”孙葆平嗤之以鼻，往茶杯里加了些牛奶，又挑剔地将茶包挑出来，放在盘子一侧。
陆榆把最后余下的一杯美式放在程憬面前，对方抬起头对他温和地一笑。陈温便把托盘交到陆榆手里，对其他几个人笑道，“这是我新招的兼职生，对了，苏黎，是你的学生。”
“中文的？”苏黎抬头看了陆榆一眼，敷衍道，“嗯，好。”
孙葆平正端着杯子喝茶，闻言倒是抬头多看了陆榆一眼，余光落在不省心的徒弟身上，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正专心致志地啜饮着那杯美式咖啡。
“苏黎，这孩子很好，等回来有空你们聊聊。”陈温微笑道，“回去把店门打开吧，陆榆。”
闻言，陆榆便识趣地将托盘收回吧台，回到了书店内。
他和程憬在几位教授面前都没有擅自多话，互相假装不认识，但这举手投足间暗度陈仓的感觉却十分奇异。
在这个平静的午后，他们分享了同一个无足轻重的秘密。
店内空空如也，黄金周前一日的下午没有人前来造访，只有半天没见着人的安娜睁开海蓝色的眼睛，对着他发出一声细微而娇嗔的“喵”。
·
黄金周就此开始，a大的校园从这一日的下午开始突然变得无比冷清，连带着整个a市的节奏仿佛都随着假日一同慢了下来。三位教授坐在十月的咖啡店中畅谈过一整个温暖的下午，窗外吹来第一阵卷挟着傍晚气息的微风时，孙葆平带着程憬起身向店主夫妇道了别。
走到十月的店门口时，程憬在教授们的背后微笑着注视陆榆。
陆榆抱着狮子猫站起身来与自己的雇主一同送客，塑料珠帘的互相碰撞的声音在同样清冷的书店中反复回响，如同一池被撩动的春水，久久不停。
苏黎出差归来，又适逢假日前夕，陈温索性关了店，把陆榆也遣回去自由活动。
临走前，她从陆榆手中接过安娜，说：“那么假期你看店，我明天早上来开门。”
陆榆点头答应，陈温又补充道：“刚才那个年轻人可能会时不时的过来，今年他代替孙教授来维护店里的索书系统，如果他来了，就让他操作系统就是了。”
陆榆无语凝噎，总算知道程憬为什么能像亲儿子一样参与三位知名学者的下午茶。回宿舍的路上，他想起关于程憬的传闻，区区一个本科二年级的学生，居然能被老师派来为老友做系统维护。
他想，那应该是真的很厉害的吧，程憬。
他随手掏出手机，屏幕上出现黄色的小邮件标志，打开，发信人是陈修，内容里写着：榆哥，回家了吗，约个饭？
陆榆摇摇头，随手回复：我没回去，太后带太皇太后去旅游了。
过了个红绿灯，陈修的短信发回来：那我早两天回去，找你撸串。
好。陆榆迅速回复。
随意在食堂点了份盖饭吃过，陆榆闲闲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乱走，一片黄叶突然在他的面前落下。
秋天到了，他盯着那片叶子，想到。
“秋日曾经盛极一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轻轻说道。
陆榆转过身去，程憬站在他身后。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柔的昏黄色，他仿佛披着时光而来，对陆榆说：“好巧，你要去哪里？”
陆榆站定，回答道：“回宿舍。”
“真煞风景，在这样的环境下，”程憬说，“我以为你要说‘回家’。”
“可惜。”陆榆看着他背后教学楼间露出的一角太阳，“并不是。”
“你毫无浪漫主义情结，陆榆。”程憬看着他，或许是看着他身后的某处，“令人意外。”
“刻板印象。”陆榆说，“令人意外的是，你过于浪漫了，学长。”
他莫名将“学长”二字咬得极重，不知是在警醒对方、或是警醒自己。
程憬轻声笑了：“你这不也是，刻板印象吗。”
“回宿舍吧，学弟。”他转过身，“你听说了？接下来几天，要和你共事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