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门外国文学名著导读是他们的第一学期的专业课之一，主要涵盖对欧美有史以来各类文学名著的介绍。任课的教授上周给他们介绍了课程结构和考核标准后便直接放了学，把正课留到第二周开讲。
现下，年迈的教授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介绍着古希腊至18世纪前后的文学巨匠及他们的代表作，从索福克勒斯谈到歌德，唾沫星子横飞，充满激情。
陆榆上辈子胡乱看书，但从未系统地对这些内容有过了解。这门课的结构设置十分科学，教材也写得趣味横生，再加上老教授声情并茂的介绍，令半调子文学爱好者陆榆醍醐灌顶，脑内迅速搭建起了一套粗糙却稳定的知识结构。
老师在台上讲得热情，他坐在下面拿个笔记本记个没完。两小时转瞬即逝，陆榆有些意犹未尽，一转头，却看到宽敞的阶梯教室后面已经睡倒一片。
陆榆内心觉得好笑又无奈，刚好与后排的穆小野对上眼神，后者也是一样的表情，叹口气，拍拍身边抱着教材当枕头的女生：“下课了。”
刚刚调侃陆榆的女生双眼迷离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穆小野说：“我们诗歌鉴赏还在这间教室，你们要一起听吗？”
“不了谢谢我们明天再见。”穆小野另一边的女生暴风拒绝，拎起自己的包，拽起刚睡醒的同学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教室。
穆小野无奈地摇摇头，拿着杯子起身出去接水。
这门诗歌鉴赏是本学期初次上课，教材都还没有发放。陆榆无欲无求地坐在座位上，感觉手里没着没落的，想了想，也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学刚刚的女生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耳机里一片寂静，陆榆把头埋在臂弯里，静静地听着阶梯教室里的人声鼎沸。
鲜少有人愿意坐到阶梯教室的前几排，一是不愿离老师太近，二是觉得抬头看大屏幕太辛苦。陆榆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觉得身在人群之中，又离人群很远。
这感觉很奇妙，耳机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嘈杂，间或夹杂着许多窃窃私语和人们走来走去的声音。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走下长阶，由远及近，停在长桌外缘。
起初，他以为是穆小野回来了，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但随着那人逐渐靠近，陆榆发觉这人应当是个身量高大的男生。
他感觉到那脚步停在长桌边缘，随口侧着身放轻了脚步逐渐向他靠近，一个有些高大的身影在他身边站定，然后毫不见外地翻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陆榆：……
他因为这人擅自的靠近而有些不悦，正想着应不应该抬起头来不再装睡。听着旁边的人放下书包，拉开书包拉链，拿出本子和笔放在桌上，他终于有些无奈地从臂弯中抬起了头向旁边看去，努力使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太刻意。
程憬手里握着只细长的深蓝色钢笔，正翻开一个烫金缎面的黑色笔记本，闻声向他看过来。
俩人面面相觑。程憬对他点点头权作打招呼，气氛一度十分诡谲。
陆榆：……？
他正想问对方怎么会在这儿，教授却从阶梯教室的前门走了进来。两人都下意识地转头望过去，都愣了一下。
来人并不是苏黎，陆榆脸上的失望瞬间溢于言表，程憬不着痕迹地瞄他一眼，清咳了一声。
讲台前的老师拍拍手，喧闹的阶梯教室渐渐安静下来，老师解释道，苏教授出差参加一个重要的场合，本周由他为大家代课。
程憬微微侧头看身边的小室友，因为着简短的两句话，那人失望的神色又迅速地回暖，甚至有些溢于言表的激动。
生动的、充满希望的陆榆。
他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连忙坐直了听讲，努力收敛着脸上的表情，心里毛绒绒的有些发痒。手上无所事事地将笔记本按得平整了些，拔开了钢笔的笔帽。
他偷偷摸摸观察陆榆，陆榆也在偷偷摸摸地打量他。
这是陆榆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程憬，对方用一个黑色皮圈将微长的卷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辫子，顺手戴上学习时才用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艺又不羁。
陆榆心里一热，想起上辈子的程憬。
他的余光往后瞟去，穆小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拧开她的保温壶，从杯子后面悄悄打量他们两人互动，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见他看过来，穆小野眼睛亮晶晶地，对他歪了歪头。
陆榆：……
他假装没有看懂对方的目光，转回去，强迫自己专心听起课来。
·
第一节课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代课老师乐得照本宣科，给大家梳理一遍课程大纲和记分规则等教条的内容，话毕还不忘补上一句，有任何变动以苏教授的版本为准。
尽管如此，程憬还是极为认真地在他的本子上不停地做着笔记，完全当身边的陆榆不存在，使得陆榆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漏掉了老师所讲的什么重要的内容。
讲台前的代课老师抻一下西装袖子，看了一眼手表，宣布课间休息十分钟，休息回来后带大家简单了解第一章的内容。与此同时，程憬合上他的笔记本，转头望向陆榆。
陆榆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躲开对方的目光，但理智尚在，提醒他自己费了多大的劲与此人讲和，便有些生硬地开口寒暄：“呃……你也在这门课？”
问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问了句废话。
“我显然在。”程憬仿佛对舍友低下的社交能力毫无芥蒂，“看到你了就坐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陆榆腹诽，你都坐过来了，我还能介意吗。
他有点儿无语，但面对程憬，又回想起昨晚对方一闪即逝的寂寞神色和自己为了与这人讲和所经历的长篇大论的内心活动，到底没忍心说什么。
他突然想起什么，俯下身在书包里摸了半天，揪出小保鲜袋，递给旁边跟他聊不起天来便径自支着胳膊休息的程憬：“你……吃早饭了吗？”
“给我的？”程憬睁开眼，有些意外，接过袋子打开往里面看，“这是……”
“是c市x记的点心。”陆榆抢白到，“我姥姥让我带的，大家都有份。”
顿了一下，他犹犹豫豫地说：“这是……给你留的。”
“太费心了，下次替我谢谢姥姥。”程憬闻言，有些意外。小心翼翼掰出一小块儿枣花酥，受宠若惊地凑到嘴边咬了一口，细细嚼了两口，“是枣泥吗？很好吃。”
陆榆感觉脖子后面有些发烫，穆小野的视线如芒在背。女班长在他们俩后面拧开保温杯，杯口发出“吱呀”一声，陆榆梗着脖子，有些欲盖弥彰地随手翻动他的笔记本，佯装认真刚刚的笔记。
代课老师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回讲台前，调了调幻灯片，便开始接着刚刚的进度讲这门课的考核标准和可能会有的作业形式。听到会有诗歌写作的部分，陆榆被分散了注意力，又目光灼灼地盯着幻灯片做起笔记来。
程憬将装着点心的小袋子放在手边，抻出张纸巾擦了擦手，余光偷偷看旁边的陆榆，突然目光一凝，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陆榆正认认真真一边听课一边走神思索代课老师提到的作业，却突然感到身边的人伸出一只长手，越过自己的双腿，将自己的左臂抓了过去。
他当即浑身都有些炸毛，差点叫出声来。
陆榆转头怒视那作乱的人，明明白白表明了下一刻就要翻脸，正要挣脱，却感觉到一个什么东西套上了他的左腕。
程憬一本正经地听着课，右手还一刻不停地记着笔记，左手却抓着他的手腕，将一个黑色的布发圈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套上去后，还不甚满意，单手来回调整着发圈的位置，企图将它铺展得更宽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开陆榆的手，压低声音，对身边已经整个僵在座位上的陆榆说：“先这样吧。”
即使对方已经不着痕迹地把手悄悄从桌子下面撤了回去，陆榆还是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讲台上的代课老师毫无激情，敷衍塞责地照着课程大纲介绍本学期内这门课会涉及到的诗人及其代表作——那些陆榆都已经无法再关心了，他坐在整个教室最前排正中央，整个人都定在座位上，大脑和身体仿佛全都停止了正常工作。
程憬指腹的余温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手腕上。对方沿着发圈反复摸索调整，每轻微地一挪动，就似乎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个炙热的烙印，烫得他神智不清，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