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和阵阵说笑声，屋里一片寂静，他们两人站在明亮的宿舍里，相对无言。
陆榆让程憬这幅做派弄得心里不太舒服。
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外。窸窸窣窣的钥匙声响起，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得一声合上，那些谈笑和脚步声便也都随之低了下去。
他先前本就动摇，察觉到程憬那丝微不可查的沮丧，现在心里更过意不去，忍不住开口对程憬说：“我不是这个意……”
“没事，我理解。”程憬把他的话截在半路，转过头不再看他，“不过这个我确实能做的有限，只有腾出空床来，学校才能考虑你的申请，你先委屈几天吧。”
陆榆不说话了，低着头看程憬手里那张卷曲的申请表，突然想起什么来，问他：“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程憬不再和他对峙，走回窗前拉上了窗帘，拿起自己刚刚随手乱放的文件夹：“宿管找我谈话。”
陆榆闻言抬头，微微皱起了眉：“谈什么？”
“谈谈是不是排挤新同学呗。”程憬背对着他鼓捣窗帘，把那两片布拉得严丝合缝。
“不是这样的。”陆榆有些不赞同。
程憬不回答，放过窗帘，转过身来看着他。
那目光明明白白谴责他这个始作俑者，陆榆有些抵挡不住，干脆上前两步，伸手想去拿他手里捏着的申请表：“给我吧，我去解决。”
“你当玩儿呢？”程憬的手躲了一下，后退一步，就势抱着胳膊靠在了窗户上。
他整个人被陆榆拦住去路，微微俯视着面前凑过来想要抢夺那张该死的表格的室友。这人平时装得温和沉稳，但稍一不慎就会露出张牙舞爪的真实性格。
他想起曾经的陆榆。
陆榆一把没有抓到纸卷，有些懊丧，抬着头想要去质问对方，却突然发现他们现在的姿势着实有些不太好看。
程憬本就比他要高出小半个头，平日里大家保持社交距离，那身高差距便并不慎明显。现在他弯着腰想去抢对方手中的表格，对方却硬要躲开，斜斜的往后倚着窗户，乍一看，就是他马上要扑到程憬身上的画面。
理智突然回炉，陆榆蹭的后退一步，站得笔直，硬着头皮坚持：“我去解释，这里有误会。”
“别闹了。”程憬说，从他身侧绕过去，走向自己的书桌，随手掀开笔记本电脑，“休息吧，阿姨她们回去了？”
陆榆还没反应过来，只对他的最后一个问题点点头权作回答，突然想起来对方在自己身后，于是发出一个单音：“嗯。”
“嗯。”程憬没再多问，也回他一个单音，“别愣着了，一会没有热水了。”
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打开电脑，调出他每晚都在修整个没完的代码继续编辑，陆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杵在那儿等了会儿，见那人好像真的就打算让这件事这么不了了之，一时间良知与私情在内心天人交战，到底没憋住，问道：“会对你们有影响吗？”
手下已经快速敲出数十行代码的程憬停下动作，明知故问：“什么影响？”
“……”陆榆挣扎一番，硬着头皮道，“你和，余归他们。”
“不会有太大影响。”程憬面上没什么波澜，继续敲他的代码。
那就是会有影响。陆榆心里一紧，更觉得良心不安。他还欲说什么，程憬却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戴上了降噪耳机。
对方拒绝和您继续沟通。
见他这个样子，既不占情又不占理的始作俑者陆榆内心十分挫败，干脆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而等他揉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程憬已经罕见地早早躺到了床上。陆榆从他床下经过，像往常一样偷偷瞟一眼那人，对方面朝着墙壁，毫无动静。
·
不知是不是程憬有意回避他，那天之后他们俩再没能好好的正面交流。程憬还是一日日地早出晚归，偶尔待在宿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余归谭恪正常聊天。陆榆几次试图主动与他交谈，都被对方不留痕迹地躲开。
宿舍里的另两人对他们之前的尴尬气氛毫无所觉，余归在陆榆给他带过一顿早饭后迅速地把中文系小师弟划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每天尽职尽责地阻止他和宿舍里另外两个变态过多接触。
陆榆让自己作出来的死闹得心里不上不下，接下来一周都有些不在状态，去十月打工的事情也一直拖着没有进展。眼看又是一个周末，他自觉主动给许雁华打了电话报备回家行程，随后就在周五下午独自一人背着包离开307踏上了回c市的火车。
老太太迎回外孙，怎么看怎么高兴，顿顿不重样地做他喜欢的菜。陆榆在家里虚度一天半的光阴，抱着本书窝在沙发上享受快乐的自闭时光，感觉生活总算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
然而，尽管勉强接受了儿子没出路的专业，许雁华女士还是看不下去他整天无声无息猫在屋里的鬼样子。
她打心里觉得年轻人就是该乐观开朗积极社交，对亲儿子的状态怎么看怎么不满，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周六晚上就给他下了通牒，叫他明天一早就打包滚回学校。
可怜陆榆本来就心里存了事儿，才在家待了一天就又被强行轰回了学校。临走前，老太太悄悄咪咪塞给他一盒点心，叫他带回去分给同学们，又补充道：白皮儿和枣花酥好吃，留给小程。
又是小程。亲外孙陆榆好容易清净了一天多，又听到糟心之源的名字，简直一脑门子官司。他两三句话胡乱敷衍过老太太，拎着给同学和小程的点心踏上了回a市的火车。
就像他的两个发小儿所说的，陆榆的心里爱藏事儿。他敏感、多虑，而现在，他为自己的逃避可能会给室友们带来的麻烦而烦闷不已。
从上辈子开始，他的性格一直是这样：他习惯性地把事情归为自己的过错。
即使是和程憬分手后，他也曾经多次怀疑过：或许是他的错。
或许是他太过消极绝望，或许是他不够好。
·
尽管已经是九月底了，天气还是热得熬人。陆榆没有回宿舍，他在a大门口拐了个弯，径直走去了十月书园。
一推门，一只浑身雪白的长毛狮子猫踏着垒得高矮不一的书堆走来，在收银台上站定，两只浅蓝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陆榆心里的那些烦闷和纠结顿时烟消云散，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伸出手去抓它的耳朵。那猫也不躲开，仰着下巴眯起眼睛，任凭面前的人类讨好自己，嗓子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陆榆随手抽了本，和猫一同窝在十月书店的角落消磨到外面的天色昏暗，逐渐整理好思绪，决定今天回去后还是心平气和地跟程憬谈谈。
无论如何，他希望能用不伤害到任何人的方式解决这个事件。
如果一定有人要让步，那么还是让他来让步吧。毕竟他是个重生过的成年人，毕竟其他人毫无过错。
他想得出神，身边的喵星人喵呜一声，踩着书柜跳到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做起了美梦。
猫主子在客人怀里一觉睡到晚上九点多，老板娘一路赶人一路找猫。陆榆有些无奈，将睡得满足的大爷交还出去，随口向老板娘提起打工的意向。气质卓群的女教授上下打量他一圈，问他：“你有什么优势？”
陆榆想了想，说：“我能干体力活儿，搬书什么的。”
老板娘怀疑地看了看他的胳膊腿儿，没说话。
感到自己的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陆榆灵光一现，又补上一句：“猫喜欢我。”
主人怀里被闹醒的狮子猫配合地长长“喵”了一声，在主人的怀里挣扎着伸了个懒腰，伸出个小爪子一下一下揉着眼睛。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手上挠着猫主子的耳朵根，心情甚好：“既然如此，那你有空时早些过来，我们聊聊。”
没想到这边如此顺利，算是近日来少有的好消息，陆榆喜出望外，和正闹起床气不肯老实待在女主人怀里的狮子猫认真道别一番，才离开了书店。
他披着夜色一路慢悠悠走回宿舍楼，远远地却看到程憬独自站在三楼的阳台上，指间一明一暗闪烁着小小的火星。
他站在那儿，看着很远的地方，神色复杂难辨，与平时的谦和友好判若两人。
陆榆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程憬胳膊架在阳台的护栏上，一低头，看到他站在那儿，短促地笑了一下，对他说：“你回来啦。”
陆榆抬头望着他，恍然间两次人生好像隔着遥远的时空重叠：程憬站在那里，还是他们相恋时的样子，穿着宽松的t恤，黑发在脖颈处打着卷儿，对他伸出手，说：你回家了。
被突然冒出的往事莫名一闹，被喵星人治愈了一下午的心绪差点儿又要乱成一团，陆榆赶紧低下头，匆匆走进了宿舍楼。
他转过第三层楼梯，拐进长长的走廊，通道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走廊尽头的阳台上，一个瘦高的身影撑在阳台的栏杆上，背对着他，轮廓有些模糊。
陆榆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走回了307。宿舍里没人，谭恪和余归一如既往地不在寝室，陆榆将背包放下，在书桌前站了会儿。
楼道里的灯暗下去，几分钟后，又重新亮起来。
307宿舍的门再度被推开，陆榆做了个深呼吸，抬脚往那黑灯瞎火的阳台走过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