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榆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他揉着太阳穴，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帘拉得紧紧的，房间里寂静无声，窗外有几声鸟儿稀疏的啼叫。屋内空无一人，程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宿舍，陆榆抓起手机看一眼时间，九点半。
他鲜少睡到这个时间。上辈子他困于失眠与焦虑的双重折磨，这辈子重生后又一直忙碌学业，就算是在刚刚过去的暑假里也习惯性地保持了规律的作息，却在和程憬共处一室的第一晚莫名地打破了这种严苛的自律。
只是睡得沉，并不能说是睡得好。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梦，却好像又难以分辨梦的内容了。睡梦中他似乎隔着两辈子的距离想起一些事情，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梦境在他醒来的瞬间迅速消退，只剩下最后的画面：程憬站在某个地方嘴唇翕动，对他说着他听不清的话语。
摇摇头，陆榆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将这归因为程憬带给他的心理压力。
他努力把梦境抛到脑后，迅速地下了床洗漱完毕，收拾好自己便径直离开了寝室，向着宿管的办公室走去。
刚从楼梯间转出来，陆榆就隔着传达室透明的大玻璃窗看到了里面坐着喝茶的宿管。
宿管是个约莫五十来岁上下的大妈，身材有些发福，戴着副金属边框的老花眼镜，正一边举着茶杯啜饮一边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手中的一份报纸。
陆榆走过去，规规矩矩站在门口敲门，大妈从报纸中抬起头来，顺着老花镜的边缘上方审视地打量了他一眼。
陆榆莫名地有点儿心虚：“……报告？”
宿管大妈表情瞬间有些古怪，仿佛没见过进了大学还喊报告的学生，干脆问他：“你有什么事？”
陆榆连忙开始整理思绪，按照自己昨天打好的腹稿阐述来意。宿管只听他说了个开头，就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垂下眼睛继续看报，一副对他的说辞并不感什么兴趣的样子。
陆榆感觉到这个开场有些失败，但话到了嘴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总之，我想问问能不能申请换宿舍。”
“还没开学就要换宿舍的，你可是头一份儿。”大妈眼睛都没抬一下，老神在在地说道，“现在的孩子可一届比一届娇气了。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儿可就没那么容易办。”
陆榆有些为难，只能含糊道：“我不太方便说。”
“不方便说，倒是方便来换宿舍？”宿管的语气有些不善，“这儿是a大，可不是你家，进了学校就要服从管理，知道吗？”
她一副“你这样的小孩子我见得多了”的做派，摆明了不愿意提供帮助。陆榆也不敢恼，好声好气地央求道：“阿姨，我真的有特殊情况。”
“您帮我想想办法，”他斟酌着用词，补充道，“要不是大一必须要住校，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来给您添麻烦啊。”
事实上，陆榆长得白净文气，身形又清瘦，向来极容易讨年长女性的喜欢。现在他软下声音来撒娇，着实又乖又讨巧，让人挺难拒绝他的请求。
宿管大妈的脸色稍有些松动，陆榆又趁热打铁道：“阿姨，谢谢您啦。”
宿管放下手里的报纸，有些嗔怪地瞟他一眼，好似很拿他没办法地叹口气：“只能先帮你查查。”
“那就太谢谢您了！”陆榆见好就收，乖乖侍立在一边。
宿管将老花镜往上推了推，戳着两根手指头艰难地在键盘上敲陆榆的名字和学号。过不会儿，她眯着眼睛凑到电脑屏幕前，十分困难地看了半天后，默默摘下眼镜靠回了椅背上。
陆榆怕惹烦人家，不敢追问，站在一边老老实实听候发落。
“还说什么情况特殊，不方便说。”大妈靠在椅背上揉着眼，一副知晓了前因后果的样子，“算了，也怪不得你一大早跑来要换宿舍。”
“？”陆榆一头雾水，他跑来换宿舍是因为程憬，这显然不会出现在学校的记录里。为什么听宿管阿姨的语气，好像这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内幕？
“你这个情况，确实比较巧合。”宿管揉完了眼，探着身子在办公桌的左侧一摞厚厚的书本里面翻找，“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你看到了，新生还没有报道完毕，不能确定会不会有其他的床位。”
陆榆听得更加困惑，但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先瞎答应着：“您说的是。”
“只能给你先填个表。”宿管还在那一堆书本文件里翻找着，“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大一新生强制住校，除非有极个别情况，才会有空出来的床位。就算你能换，也可能是从这个大二生的宿舍，换到另一个高年级的宿舍。”
“但这种情况下，学校就不会通过你的申请了，毕竟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宿管慢吞吞地说完，终于翻到一个文件夹，抽出来从里面取了一张纸递给他，“喏，你填一下吧。”
有区别啊，别的宿舍没有程憬啊。
陆榆让宿管的话弄得有些困惑，但眼看着申请表就在眼前，他干脆直接忽略掉那些奇怪之处，伸手接过了表格，感激地对宿管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想试一试。万一要是有可能呢……”
“嗨，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好。”宿管支着胳膊看他填表，嘴上絮叨，“多跟高年级同学接触，能比其他人多不少资源，不一定是坏事儿。不过，”大妈的语气软了些，“我也挺能理解你的心情的，有的这个纯文科的小子啊，就是不爱跟那些理工的学生往一块儿凑合。”
“这叫什么啊，思维方式不一样。”她看陆榆笔下唰唰填的飞快，指点到，“你把原因写得详细点儿。不过我说了，不保证能成，这是得走流程入系统的。”
“明白明白。”陆榆文思泉涌，嘴上客气道，“给学校和您添麻烦了，怪不好意思的。”
“你这孩子倒是挺懂事。”宿管接过表，心里有点儿喜欢这个小孩儿，对他点点头，“去吧，有事我再通知你。不过至少得军训后才能有信儿了。”
陆榆恭恭敬敬向宿管大妈道了别。离开传达室，想起宿舍的两身脏衣服，决定改道出去买些生活用品。
跟不跟程憬住一个宿舍，日子还是得照样过。
他想着大妈刚才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但大妈说话含糊，他又不知道对方到底所指的是什么，怕贸然地询问只会惹她怀疑，便干脆糊弄着把表填了。
至少达到了目的，那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弯弯绕，又关他什么事呢？
这么想着，陆榆觉得神清气爽，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光明无限，连带着整个a大的天都蓝了。
他美滋滋地想：国内的天果然比国外的蓝。
虽然交了表，但不知道多久能收到消息。军训二十多天，四舍五入就是一个月。后面的日子他可以早出晚归泡图书馆，再去找个兼职，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当一些，想必也就能大大减少和程憬见面的次数。
这样就很好。
这么想着，他一路溜达出a大，在附近的一家连锁超市买了些必备的生活用品，没多逗留直接回了宿舍。没想到等他走到307门口的时候，却看到宿舍的门大敞着，里面站着个人，闻声正回头往他的方向看来。
陆榆第一反应是退后两步看了看门牌号。屋里的人看到他也挺意外，见陆榆这个反应，主动问他：“你住这儿吗？”
“啊……”陆榆指了指自己的床，“那儿。”
这人个头不高，大概一米七出头，生得有些女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十分灵动，少年感十足。陆榆刚刚才交了换宿舍的申请表，现在看到新舍友，下意识地心虚，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进来啊。”那人倒是很快回过神儿来，一点儿不见外地对他招手，随口问道“我叫余归，大二化学系。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你是哪个专业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四处打量，指着程憬的桌子问到：“那这儿又是谁？”
他连珠炮一样发问，陆榆只好就近回答，不知道程憬有没有出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他好像叫……程憬？”
“啊？？”余归脚下一顿，像见了鬼一样转过头盯着他，语气都拐弯了，“是那个程憬吗？”
陆榆不清楚一共有几个程憬，又不想显得自己跟他太熟，想了想，谨慎地措辞：“大二，计算机的……”
“什么鬼啊？闹呢？”余归一把丢下自己的行李箱仰天长叹，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不接受不认同，“怎么会把我和程憬分到一个宿舍啊，计算机系没人了吗！”
陆榆看着学长这浮夸的反应，有点儿尴尬地用没拎着袋子的手挠了挠鼻尖。
“那我要睡这里。”余归没理他，一脸悲戚地把箱子拖到陆榆的床位对面，趴在箱子拉杆上，“我想离那个变态远一点儿。”
程憬这是什么人缘，之前看他在外面不还挺受欢迎的……陆榆在安慰余归和替程憬辩解两句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沉默地拎着自己刚买的一大包日常用品挪回了自己的桌边。
余归抱着行李箱拉杆，花了些时间勉强接受了和程憬一间宿舍的悲惨事实，抬头又问陆榆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来头。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大一……”
陆榆的话说了一半，又被余归难以置信的喊叫打断：“什么？大一？大一怎么会跟我们混住啊？学校不管啦？”
“……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陆榆艰难地接上后半句，“我叫陆榆。”
屋子里突然沉默。陆榆正想踅摸个好位置安放新买的盆，搞不清楚状况，抬头就见余归趴在箱子拉杆上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他。
“有问题。”余归一字一顿地说到，“大一新生跟我和程憬一屋，还是中文系男生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极稀有品种，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他又垂下眼睛嘀咕：“程憬，我，中文系新生，也不知道剩下一个是什么牛鬼蛇神……”
陆榆拎着自己的爱盆站在原地，看新学长的情绪此起彼伏，突然想起来上午宿管大妈说的话，总觉得自己这个宿舍哪儿哪儿都充满了异常之处。
他漫不经心地把盆塞到书桌侧面，又将袋子里的洗衣液等瓶瓶罐罐一个一个拿出来排列在桌子上。
不论如何，他一点也不关心a大分配宿舍的规则，307聚齐几个牛鬼蛇神，过阵子也都跟他没关系了。
他这么想着，没有再跟余归搭话。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