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和一块抹布搏斗了半天的新室友一刻也闲不住，说要下楼扔垃圾，关了门就跑。独自一人留在屋里的程憬干脆拎起墙边的扫帚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寝室。
他不紧不慢地往刚刚取扫帚的工具间走，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清瘦少年手腕上那一道细长的伤痕。
待程憬慢慢悠悠晃回宿舍，却发现对方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浴室关着门，里面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程憬脚下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浴室的水声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浴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挟带着一身热气的陆榆穿着件白衬衫，一边擦头发一边推开门走了出来，正和站在门口的程憬撞了个对脸。
陆榆先前只拿了换洗的内裤和一件新衬衫，想着简单冲洗一下不过几分钟的事情，应该不会碰到别人。没想到一推门出来，就看见热心的学长站在门口和他大眼瞪小眼，陆榆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站这儿干嘛？”
他说话没过脑子，忘了和对方装客气，想都没想就用了熟稔的语气。程憬却没想到新室友这么久以来主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顿时自己好像需要反思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问题了
正想着，他随意地一低头，却瞟到那人两条长腿光溜溜露在空气里。
程憬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挥手砰得把四敞大开的宿舍门摔上，整顿一下心情，自以为淡定地对陆榆说：“赶紧穿上点儿……一会儿着凉了。”
陆榆让他那一摔门惊了一下，才发现宿舍门没关。想起来自己还光着腿，赶紧两步走到箱子旁边翻找起换洗的裤子来。
他低着头找衣服，程憬站在门边看着他。陆榆的侧脸被热气熏得微红，发尾往下滴着水珠儿，一低头时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
程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有些欲盖弥彰地走到自己的桌边，拿起一个保温杯喝了两口水。
陆榆好容易从箱子底儿扯出条牛仔裤换上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这才想起两个基友预定了晚饭，想来大概是他们收拾好了来询问自己的进展。将手机摸下来，推开滑盖一看，林皓发来短信：皇上，我们到您楼下了。
他一头雾水，再往下看，还有一条来自陈修，问他安置得如何，说他们那边收拾的差不多打算过来找他。看看时间，大概是他洗澡前后。
陆榆心里默默吐槽这俩人的行动力：他不过洗个澡，加上换衣服也不过十几分钟，发小儿都找到楼下来了。
他当即有点犯愁，不想让他们和程憬见面。
陈修和程憬是见过的，还互留了联系方式，林皓又天生自来熟，陆榆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一见面剧情就会照着自己不太能控制的方向发展，手上赶紧编辑短信：马上下楼。
句号还没打上，林皓的电话已经顶了进来。陆榆收不住手，正好按在接听上，电话那端，林皓的声音充满怨念：“皇上，您还记得您的两位爱妃吗？”
陆榆一头黑线，安抚道：“……稍等，我这就来。”
林皓说：“来都来了，能让臣妾参观下您的寝宫吗？”
陆榆：……我能说不能吗？
他当然想拒绝，但是对方好歹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儿，连个宿舍都不让看未免太说不过去。
陆榆偷偷瞟一眼坐在电脑桌前敲电脑的程憬，那人专心致志看着屏幕，时不时点击两下鼠标，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在打电话。
陆榆声音不太有底气：“我……室友在。”
林皓说：“啊，不方便吗？刚刚去陈修宿舍，他室友都在啊，报道日没关系的吧。”
陆榆还没想到下一个推托的借口，那边摆弄电脑的程憬目不斜视地开口：“有人要来找你？我没关系，让他们上三楼就行。”
末了还问了一句：“是z大那个学弟吗，陈修？”
陆榆：……
那边林皓已经阴恻恻地说道：“榆哥，我听见了。你室友说没事。”
“……”陆榆缴械投降，彻底放弃挣扎，“好吧……307。”
他挂了电话，干脆继续整理起行李来。程憬戴了副黑框眼镜坐在电脑前快速地敲敲打打不知在忙什么，陆榆忙碌之余偷偷瞥他一眼：黑框眼镜格子衫，要不是头发多，还真是个如假包换的程序员。
他着实想不通这人经历了什么。上辈子程憬就读数学专业，尽管要细究起来它和计算机专业的课程极其类似，但这两个专业一个偏向实践，一个是纯理论。要是说得再惨点儿，一个毕了业能去硅谷各大新兴行业做中流砥柱年薪百万，一个只能选择留校继续学习。
上辈子的程憬选了这个专业，自然毫无意外地一辈子扎在学校里，最终留下当了老师。
大部分人觉得这种人是书呆子，一辈子只会念书，毕了业也只会教书。
但陆榆就是喜欢那样的程憬，他喜欢程憬对学术的追求，那让他看到某一部分的自己，一种类似的、无法言说的坚持。他那时相信，程憬未来某一天一定能在那个领域有所建树，一定能够在历史上留下他的名字。
但他没来得及看到那一天，就和程憬分开了。也没等到那一天，就死了。
看着认真敲打键盘的年轻程憬，他突然想起上辈子的程憬。
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完成他的理想。
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说自己的死讯……
他没能顺着这个思路一直想下去，敲门声很快响起来，陈修的声音隐隐传来：“……这里吗？”
陆榆还没来得及动作，程憬已经先一步利落地起身打开了门：“是陆榆的朋友吧，请进。”
门外，陈修惊讶：“学长，居然是你？你居然是榆哥的室友？”
“先进来吧。”程憬笑笑，让开门口把他们迎了进来，随手从自己的书桌下面拽出两瓶矿泉水，“外面很热吧，我这儿只有水，你们凑合一下。”
“！！！”一进门，林皓就对着蹲在地上的陆榆大呼小叫起来，“榆哥，我们一身臭汗跑来跑去，你居然洗了个澡！”
陆榆闷头收拾东西，随口回道：“太脏了，受不了。”
“谢谢学长。”陈修忙不迭道谢，毕恭毕敬接过水，顺手递给林皓一瓶，“真的太巧了，没想到榆哥居然会跟您住一起。”
“是啊，我也觉得很巧。”程憬笑眯眯的，指指对面两张桌子，“你们坐啊。”
“你们认识啊？”林皓好奇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顺便评价，“没有z大的好。”
“傻逼闭嘴……那天市一中那个招生会，”陈修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这个学长代表a大去的，跟我们聊了好多呢。”
陆榆低着头扒拉箱子里的东西，对自己两个发小优秀的交际能力感到绝望。
程憬摘下眼镜，笑道：“z大的宿舍确实公认好一些。这位上次没见过，也是你们的朋友吗？”
“对对，我叫林皓，在c国读书。”林皓看够了，也拉了把椅子坐下，“那个招生会啊，榆哥还糊弄我们，说什么没考好上不了a大。你看看你看看，不服从分配都能被录取，要脸吗这人。”
“竟然不服从调剂。”程憬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地上蹲着的人，目光在那人发梢一滴水珠上停顿一瞬，随后摇了摇头，“真任性啊。”
“幸好被录取了。”陈修喝了口水，“不然老班要心痛死，得抱着他哭三天三夜。”
“你们……”陆榆猛地把箱子盖一扣，站起身来，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土，“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得了差不多得了。”林皓顺着他的话揶揄他，“榆哥害羞。”说完，他和陈修俩人控制不住，凑在一起吃吃地笑起来。
程憬忍俊不禁，看到陆榆表情不自然，便体贴地主动岔开话题：“陆榆分到我这个宿舍，实在是挺有缘分的。你们晚上有安排吗，要不一起吃个饭？”
“不了……”陆榆想都不想就要拒绝，那厢林皓却从椅子上一下弹起来：“好啊，学长你带我们转转附近好吃的店吧！我跟陈修这孙子跑了一下午，真的要饿死了。”
“瞎认什么孙子呢你。”陈修剜了他一眼，又客气地看向程憬，“总麻烦您好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学长。”
“不麻烦。”程憬笑笑，随手合上笔记本电脑，“有什么麻烦的，我也要吃饭啊。你们不来，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去食堂了。”
围观了全程了的陆榆目瞪口呆。
这三个人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啊！
难道不礼节性地考虑一下他的想法吗？好歹他才是住在这间宿舍的人吧！
这就是他讨厌群聚的原因，陆榆怨念地想。连插话的机会都找不到，转眼功夫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儿的。
说话间，林皓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一副马上就要走的架势。
见状，程憬叫住他：“等一下。”他说着，随手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吹风机递给陆榆，“吹一下再出去，你应该没带吹风机吧。”
对方突然的关心让陆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没接，说：“没事，出去一会儿就干了。”
“吹一下。”程憬说，“很快就好，不然吹了夜风会头疼的。”
陆榆手上还是没有动作，心里某处却突然被毫无预兆地触碰了一下。
他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压力大或者受寒时都容易发作，疼起来时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从小到大没少因为这个受罪。
上辈子和程憬在一起时，每次洗完澡，程憬都坐在他身后帮他吹头发。
修长的手指伴着暖风穿过他的发间，洗澡后的倦意袭来，舒服地让他想靠在这个人怀里睡过去。
有时候他疼得厉害，程憬就扶着他的头轻轻帮他按摩，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总是能将他从那种绵密的钝痛中解救出来。
和程憬分手后的十几年里，他的偏头疼愈演愈烈，只能靠止痛片来缓解。在b国工作后的日子里，陆榆常常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越失眠就越头痛，几乎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快点。一下就好。”程憬耐心地催促他，强行把吹风机塞进陆榆手里，又把他推往厕所的方向。
做完这些，回头对一旁看傻的林皓和陈修二人解释道，“我妈前两天还给我发报纸上的文章。现在已经立秋了，就算天气还很热，也要多加注意了，这个时候非常容易生病。洗完澡不吹头发真的不好，容易着凉，你们俩也多注意。”
陈修倚在床柱上鼓掌：“妈呀好苏。”
林皓倚在他旁边一同鼓掌：“妈呀我恋爱了。”
陈修说：“大佬啊，榆哥交给你，我们就放心了。”
林皓频频点头：“是的，学长啊，您是不知道，我们榆哥身上啊，毛病多着呢。”
陈修：“真的，什么胃痛啊，头痛啊，失眠啊，多梦啊，都是家产便饭了。”
林皓：“学长，我们皇上就拜托您了，您跟他处处就知道了，他这人可难伺候了。”
程憬让他们俩一唱一和逗得直乐，答应道：“好嘞，那以后皇上的安危就交给我了。”
陆榆进洗手间胡乱吹了一通头发，只听得外面隐隐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内容。他关上吹风机，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外面三人的气氛极其融洽，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转换了话题。
陆榆把吹风机递回给程憬，有些别扭地说道：“谢谢。”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发小儿在几句话之间就把自己卖了个干净。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