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程憬隔了两辈子加起来整整十六年的时间重新毫无预兆出现在陆榆生命里,搅得他心思烦乱,又消失无踪。在c市五十年来最炎热的一天里,陆榆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中年男人在电话那端激动地语无伦次,班主任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陆榆应着,道谢,感恩,然后答应过两天去学校取通知书时和大家一起合影。
才挂了这个电话,林皓卡着点儿打来,恭祝他们两人金榜题名心想事成。陆榆握着手机漫不经心地点头,眯起眼看天上飘得很低的云。
好像并不激动,也不是十分喜悦,新的生活要开始了。
重生以来,他下意识地刻意强调自己内心真实的年龄,以此来保持成年人内心那点自持的冷静和理智。他想,以后要跟年轻的程憬在一个校园里读书,这剧情好像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久后,他们从学校取到录取包裹,厚厚一沓,除了各种文件说明书,还有校门的手办,小巧精致。
三人凑在一起消磨过有史以来最轻松的暑假。八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林皓和他们一起搭上了去a市的火车。
一个林皓不能劈成两半儿分给两个发小儿,他们在两所学校的校门口道别,陆榆把林皓轰到陈修那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转身踏进了a大。
虽然离开学还有几天,但a大的校内已经十分热闹了。外地的学生拖家带口前来报道,一边观景一边办手续,到处散落着学生社团的小摊位,揪到新生就一脸热情地进行宣传。
陆榆自己一个人拖着箱子办理入学手续,起初还有点怕遇见程憬,但手续还没过半,这个想法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八月底的a市正值盛夏,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他拖着个死沉的箱子横穿a大三四趟,好不容易注册完毕领到了校卡。
学生会的志愿者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他身上的长袖t恤,说:“你可以去宿舍办入住了,出去左转一直走就是。”
陆榆道了谢,拖着箱子继续长征。宿舍离他最后领取校卡的教务处挺远,他一路上又问了几个同学才找到正确的方向,还顺手被塞了好几张社团传单。
行李箱的铝制拉杆被晒得烫手,踏进阴凉的宿舍楼那一瞬间,陆榆由衷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大堂正中央设置着了一张长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桌上摆放着的几个大纸箱子中抬起头,向他伸出手来:“校卡。”
陆榆递上刚出炉还热乎着的校卡,男生看了一眼,又低头在箱子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抻出一个信封,核对了上面的信息,把它递给了陆榆。
“307,右拐坐电梯上楼出门左转。”
陆榆向他道了谢,拖着行李上楼。很多新生和家长已经提前抵达了宿舍,大敞着门在房间内打扫卫生,也有的互相串门打招呼,正和左邻右舍的新朋友聊得热闹。
大多数宿舍门上贴着住客的姓名,陆榆一路沿着房间号找到他的307,屋子门关着,使得这段楼道有点昏暗,门上空空如也。
陆榆不疑有他,试探着敲了敲门,屋内一片死寂,他便用刚刚领取到的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不大,但十分明亮整洁。屋子里左右两侧摆放着四张上下铺——上铺是床,下面是书架和电脑桌,靠门的床边一边并列着两个衣柜,进门右手边是个独立的卫生间。
陆榆放下箱子探头进去看了一圈,置物架上已经放着一套洗漱用品。卫生间内很整洁,没有囤积的臭袜子,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2011年的a大,住宿条件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远超他的预期。
陆榆一直生怕国内高校还停留在八人一间军旅式上下铺的阶段,现在看到这样的宿舍,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
他是喜欢独处的类型,如果条件实在不允许,那么人越少越好。四个勉强在他的接受范围内,如果真的是八个,陆榆想,他可能开学就要搬出去租房了。
不论如何,现在他都不必再为居住条件烦心,这也算是开门红了。新的大学生活说不定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令人期待一些。
这么想着,陆榆随手挽起袖子准备开始收拾行李。
他一进来就发现,靠门左手这张床位已经被人占据了。
上铺铺着深灰色床品,被子没叠,草率地铺在床上。床下的电脑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散乱地放着几张a4纸和几支笔,纸上凌乱地写着许多算式。
旁边的小书架上斜着几本书,他远远看了看,大概是编程类的教科书,想来这个室友应该也是个预备码农。
陆榆上辈子的工作偶有需要和程序员接触的部分,在他的刻板印象里,码农往往性格内向沉默、思维方式直白单纯,热爱二次元文化和网络游戏。简单来说,就是非常好接触,甚至可能不用接触。
尽管骨子里是个矫情的死文青,但陆榆却更愿意与这类人相处。对面两张床都还空着,他没多犹豫就把自己的箱子推到了码农室友旁边空着的那张床旁——比起两个不确定因素,他还是选择离这个已知条件近一点。
反正a大计算机系那么多人,他总不能倒霉到跟程憬一屋吧。而且按理说,他的室友应该都是同专业的,再再不济,也得是个同年级的。
选定了床位,他回身拉上窗帘,屋里顿时笼罩了一层暖色的柔光。陆榆从箱子侧面掏出两块方方正正的白净毛巾,想起收拾行李时,姥姥围在旁边一会儿给他塞一样东西的样子,忍不住温柔地笑了笑。
他跟老人家费劲口舌解释半天:从a市回家只要坐不到一小时的高铁,比他从自己家去中学还快,他抬脚就能回来。
老人迟疑半天,最后妥协了,只掏出两块小毛巾装在塑料袋里给他塞在箱子边,让他到了学校用来打扫卫生。
最后,他收下了抹布,并再三向老人保证军训后的周末就回家探望她。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陆榆从小就是姥姥带大的。这位老人丝毫不掩饰在几个小辈儿中对陆榆的偏爱,还因此常常被陆榆的表亲们揶揄她偏心。
每到这时候,老人就耍赖一般回答:“诶,我就是看我们小榆最好。”
陆榆总是不好意思,怕得罪表亲们。但大家也就一笑而过,过后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他顺手摸了一把桌面,摸出一手的灰,顿时浑身难受,拿着抹布进了厕所。
仔仔细细擦完书桌和书架,又把能看到的每一个床柱和椅子腿都反复擦了两遍,抹布涮了十几次,已经黑得洗不出来了。
正当陆榆坐在椅子上想喘口气儿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床垫没擦。于是他换了第二块崭新的抹布爬上上铺,又反反复复擦那张床垫子。
陆榆其实体质偏弱。两辈子都不爱运动,身体底子又差,总有些个不轻不重的小毛病。
所谓不轻不重,就是没严重到需要进医院,但却是每天给他的生活带来折磨。乍一说名字,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办公室疾病,想治也不好治。
他重生后,本着成年人该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的想法,试图维持一种最低限度的“不作死”状态。现在连着几小时在日头下奔波,又搞了一通大扫除,现在甚至累得有点喘。
他坐在擦好的床垫上休息,下意识地想靠在墙上放松一下,身子却突然僵在半空,然后一点一点地转过去,盯着自己背后的墙壁,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经验表明,这墙肯定不太干净,他余光扫视到右上方墙角的积灰和一小团蜘蛛网,感觉浑身寒毛直竖。
强迫自己忽略可能潜伏在某处的毛茸茸小室友,陆榆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墙壁上。
这些年,大多数室内装潢还是用着普通的白漆刷墙,防水漆和护墙板还没有那么流行,学生宿舍这种地方当然也不会跟在潮流的浪尖儿上。
这墙要是用湿抹布一擦,保准马上就花脸,说不定还没开学他就要被后勤拉走做思想教育顺带写几千字检讨。
检讨他为什么没有生活常识。
可他现在确实是犯了难,一来他手里没有能掸土的家伙事儿,二来……
他刚擦完床垫和书桌,这要是收拾完了墙,岂不是又要重头再擦一遍?
他觉得他的体力不支持这个假设。
陆榆对着这面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收拾过的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检讨中。
检讨他为什么没有生活常识。
所以,当307的门再次被打开时,来人看到的就是今年的新室友跪坐在左侧靠窗那张床的上铺,手里抓着块儿抹布,盯着雪白的墙壁出神的样子。
陆榆听到开门声时,料想有人来了,决定先放弃困扰自己的问题去和新室友社交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动,来人却有些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陆榆?”
陆榆被这熟悉的声线喊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抹布一个不慎自由落体,穿过床架和墙的缝隙,掉到了书桌后面。
陆榆:!!!
来人:……?
陆榆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处脸上表情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的程憬,对重生后的人生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之前两年的顺遂,大概全在集中在最近一次性还债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