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一归去来兮
步绛玄抬起头,连在衣上的宽帽被风吹开,露出一双青色的眼睛。他侧脸的线条冷漠绷紧,青眸中尽是寒意。
更寒的是剑锋。他动作极快,人眼根本无法看清,但见执剑的手一起一落,剑光破风,直指北苍望羲眉心。
北苍望羲避得匆匆。步绛玄二话不说便出剑,他被搞得恼怒,但在对上步绛玄那双眼睛后,表情一变,写满了然:“原来如此!难怪你们急着回去!对对对,赶紧回去,早点把病治好!”
“小闻,那东西我下次再给你啊!走了走了,不要送!”
他对闻灯方才说出的话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赞同,更是怕极了这幅模样的步绛玄,边说边往回跑,化作一道黑影,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闻灯见北苍望羲成功脱逃,长长舒了一口气。
步绛玄偏头,手中剑不曾收起。他蹙着眉,唇抿得很紧,双目垂低,视线落在闻灯的手上。闻灯抬头一瞥,感觉出他的烦躁,心下一跳,赶紧抓着这人的手,把别人间剑送回鞘中。再一看他的眼睛,又踮了下脚,帮他把帽子戴好。
步绛玄的神情稍好了一些,至少眉头不再皱。而闻灯看回北苍望羲离去的方向,心思转了起来。
“让我猜一下,之前北苍和我提过,你们之间有个约定,指的是不是要保守你的这个秘密?”闻灯慢条斯理说道,抬起一根手指,冲步绛玄肯定地笑了笑,“这样说来,北苍还是很讲信用的。”
步绛玄身量高出闻灯不少,两人离得又近,就算被帽檐遮住大半张脸,闻灯也能看清。这人面无表情,眼神甚是冷漠。
又变成不高兴了。闻灯腹诽,往后退了一步:“好,我不提他,我们继续走。”
说完转身。
积雪的地面配上太阳,四方光芒着实亮,风却如刀,一下一下割在脸上,他忍不住又道:“这太阳看着大,竟然一点都不暖和。”
步绛玄将手一抬,帮他把帽子戴好,并往下按了一按,确保这人脸不露在外面,随后将他的手抓起,紧紧扣住。
闻灯脚步短暂地顿了一下,立刻恢复自然,大步朝前走。他生出了一种带的其实是个
崽的错觉。而这念头刚闪过,他忽然给步绛玄搂住肩膀和腿弯,打横抱起。
步绛玄足尖一点,跃至云上,行于半空。
不是带了个崽,是他成了个崽。闻灯将帽子掀开,看定步绛玄,颇为无奈地说,“……我可以自己走。”
换来的是步绛玄淡淡的一瞥。这是正常状态步绛玄惯来看人的眼神,容不得置否。
“你还真能无缝切换。”闻灯放弃挣扎,“行吧你现在速度比以前更快,你来就是。”
点满素妆的行宫融进积满深雪的邙山中,被迅速甩远。云上的风有些冷,闻灯又将帽子给拉上,步绛玄察觉到了,慢慢为他渡去灵力。
“谢谢。”闻灯小声说道,并提醒步绛玄,“邙山附近,只有龙门镇上有云舟停靠,我们去那里。”
“你还记得龙门镇在哪来吗?还是我看看地图。”
说着就要从刀鞘里掏地图,却听步绛玄“嗯”了一声。
“你真记得?那告诉我,龙门镇在哪个方向?”闻灯不信。
步绛玄:“东南。”
闻灯拿出地图对照完,在帽子底下歪了歪脑袋,奇道:“看来这种常识性的东西,你还是记得很牢的。”
片刻的功夫,龙门镇近在眼前,步绛玄从云间落到地面,闻灯要求了三次自己走,甚至用生气的目光瞪了步绛玄一眼,才让这人退步。
驿站就在镇口。小镇上搭乘云舟出行的人不多,闻灯和步绛玄不曾排长队,轻松便来到售票的柜台。
“我们要两间吧?”闻灯摘掉帽子,从刀鞘中拿出银两,问步绛玄。
却听步绛玄用坚定的语气道:“一间。”
闻灯拉出一张面瘫脸看了眼这人,心说似乎的确不该放任这人独处,点头,但嘴上忍不住吐槽:“行,我花钱,你做主。”
他转头问柜台后的伙计买票,忽见步绛玄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进他手中。
“出手很阔绰啊,兄弟。”闻灯不客气地花了这人的钱,要了云舟上最好的房间。
两人等了一阵,才等来经停龙门镇的云舟。验过了票,步绛玄抓住闻灯的手,让他没花半点力气,便来到房间中。
本打算路过云舟中层时、去食肆酒馆看一看的闻灯甚是无言。但既来之则
安之,他打量一番房间内环境,将步绛玄按到一张椅子里,对他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
“你之前说带橘子,但没有。”步绛玄摘掉头顶的帽子,抬头对上闻灯的视线。
闻灯的话一下子被梗住了,过了数息,才道:“那是一个梗。”
“梗?”步绛玄不解。
“以前和你解释过的,是一种固定句式、说法和话语套路……你可以就当是听了个笑话。”闻灯胡乱解释一通。
步绛玄敛眸,复而抬起,说:“并不好笑。”这人竟然还认真思考了一番。
闻灯:“……”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场景再现。
“看来你还是原来那个你。”闻灯低声嘀咕,继而弯起唇角,强行一笑:“让我们忘记这件事,好吗?我去下面买点东西。”
话音落地,便见步绛玄起身。闻灯把他按回去:“你就在这里。”
步绛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但闻灯语气强硬,他只好收敛,硬邦邦地给出时限:“半刻钟。”
“好。”闻灯随口一应,把竹篓里的猫放出来,安置在床上,转身出门。
云舟与云舟之间不同。上一次搭乘的云舟,中层区域各式各样的店铺都有,这一次的,以食肆为主,连酒馆都少。闻灯却极有兴趣,在鬼渊里时,他以为自己会被冻死,如今重获新生,自然要好好吃上一吃。
闻灯将每个店都转了一遍,收获了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盒,四坛酒,以及好几种水果。
云舟已然启程,冬日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将清冷寒意洒遍四处,闻灯体内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有点儿冷,但惬意极了,哼着歌回到房间。
他腾不出手开门,用的是脚,啪的一声,将门踹开。
“我买了——”
“你去了两刻钟。”
门外的闻灯和门内的步绛玄同时说道。
步绛玄端然坐在两刻钟前闻灯将他安置在的那张椅子里,绷着脸,轻扬下颌。
这人生气了。闻灯读出他神情和话里的意思,习惯性有点儿发怵。他向后退了一步,旋即想到这又不是上课开小差被抓包,怵什么怵,理直气壮前进一步,跨过门槛,反手关门,向着桌子走去。
闻灯将买来的东西
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下面有卖柑橘酒和小柑橘的,于是我给你挑了点——橘子。”
他捧出七八个小柑橘,弯起眼,转身冲步绛玄笑,“虽然只是玩个梗,但我还是买来了,对你好吧?”
却是不曾料到,斜斜拉在步绛玄脚底的影子竟化作雾气腾起,迅速笼罩住闻灯,将他推坐到椅子里。
这人不声不响起身,走向闻灯,两手按在椅子两侧,将他圈在其中。他青色的眼眸望定闻灯浅琥珀色的眼睛,溢在周身的雾气凝出一条细细的手,将闻灯双手反剪绑住。
咚咚咚。
灿黄的小柑橘从闻灯手里掉落,在地上轻轻弹跳。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步绛玄凑近闻灯颈间,自颈下两道锁骨间的微凹处起,沿着脖颈线条向上,迫使他往后仰头。
闻灯察觉到步绛玄在嗅他。如此举动,让他一下子想起步绛玄第一次发病时的场景。
“你不许咬。”闻灯连忙往旁侧别开脑袋。
“好,不咬。”步绛玄应道。他抬起了头,低沉的声音响在闻灯耳边,让闻灯耳尖立时发起烫。
下一瞬,闻灯被步绛玄含住耳垂。
他整个人炸了,头皮发麻:“你大爷的步……”
步绛玄没让这人把话说完,往下一偏,用唇堵住闻灯的唇。
步绛玄察觉到了如果一直绑住闻灯,会使得这人不高兴,将影子凝成的“手”松开。而他也找到了闻灯的弱点,轻而易举便让这人就算抬起了手,亦无从推拒,只能无力地搭在他手上。
他吻了闻灯足足两刻钟,似是惩罚晚归一般。
步绛玄离开闻灯的时候,他眼角红得艳丽,靠在椅背上喘息许久,才稍微得到了平复。
这人眼底潋滟着水光,如同蒙了一场烟雨。他将眸垂下去,再于抬起一刻,一把揪住步绛玄领口,豁然起身,带着这人向前走了数步,砰的一声把他抵上墙。
“步绛玄,我觉得这样很有问题!”闻灯瞪着眼,没好气说道。
“哪里有问题?”步绛玄定定注视闻灯,将他眼侧的一抹水痕擦掉。
“闹一晚上也就算了,这是寻常朋友或同门之间会做的事情吗?”闻灯说道,语气有点儿凶。
步绛玄歪了下脑袋,紧跟着,目光变得极认
真:“我们成亲。”
“?”
闻灯眼瞪得更大:“你很有问题!”
步绛玄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神情端的是严肃。
闻灯盯了他一阵,狠狠收回手,在屋子里找到自己的猫,抱着它一屁股坐下。
他买来的柑橘散落在屋室各方,步绛玄在原处站了片刻,将之一一捡起,摆进盘中,放到闻灯面前,又看一眼敞开的东窗,问:“冷不冷?”
“不冷。”闻灯抓了个小柑橘到手中,用力剥皮,说得面无表情。
“我给你煮茶。”步绛玄关上窗户,轻声说道。
“不喝。”闻灯头也不抬,拒绝得干脆。
但步绛玄仍是在他对面坐下,收拾掉他剥下的橘皮,摆出茶具茶叶和山泉水,为他煮了一壶小青柑。
闻灯不理会,吃完橘子,擦干净手,逗了一阵猫,等猫不耐烦待在他腿上、跑去自己玩耍,又取出玉笛,自顾自吹起来。
步绛玄凝视住闻灯,过了不知多久,垂了一次眼眸,但很快抬起,再度将他看定,眼眨也不眨。
闻灯吹曲,吹得愈发随意,笛音时高时低,仿佛吹起的一阵风,清且轻,韵味悠扬。
步绛玄听着这首曲子,眼神变得深了许多,渐渐蹙起眉。
他分明注视着闻灯,却发现此时看不清他的脸了,耳畔的笛音飘了起来,变得空荡遥远,身侧不知何时落起了雪,在风中漫漫扬扬,寒而纷繁。
他看见了个一身白衣的人,在雪中倚梅,被簌簌的雪和梅花模糊了面容。声音却是清晰。他言语间带了点儿笑,可语气在叹,很有一种解脱的味道。他说:
“陛下,或许在这世上,君臣间从来就不该有什么情谊,打一开始,你我便错了。到此为止吧,请陛下允我归去。”
此话落罢,过了许久,才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冷且沉,反问他:“我若不允呢?”
白衣人话中依然带笑:“陛下阻拦不了我,而且陛下,也不会阻拦我。”
他说完一抖衣衫,抖落满身的雪和梅瓣,衣袖起落间,向着远处天地转身。
“国相当真这般想?”另一个声音又道。
白衣人没有回头,渐行渐远,唯余一句:“臣告辞。”
那远方是白了头的青山,而雪越下越大
。
忽然之间,步绛玄心跳快数拍,心音犹如擂鼓,心口好似窒息。他抬手捂住胸口,就在这时,有一个带着浓浓关切味道的嗓音响起:“喂,你怎么了?”
更有一只手伸过来,贴在了他额前。
这手很瘦,手指细长,指腹间结着刀茧,柔软温热。
那笛音消失了。
步绛玄抬眼。
这一刻,堆满周身的重重风雪,风雪中相谈不欢的两人都远去,他重新看见了闻灯,看见闻灯一身素白,浅色的眼睛不错目地望着他的眼睛。
“你还好吧?”闻灯担忧地问。
步绛玄回望着闻灯,良久,敛低眸光,将他的手拉下来,握进掌心,问:“你方才吹的曲子,是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有几分低哑,但仍是耐听的。闻灯眨了眨眼,想把耳尖的滚烫甩掉,“我即兴吹的,没想好取什么。”略加思索,又道:“就叫归去来兮吧。”
“不叫这个。”步绛玄捏了捏闻灯手指,反驳说道。
闻灯轻挑眉梢:“这首曲子,风格甚是清丽,自有一股洒脱意味,我认为很归去来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
他还背诵起了这篇抒情小赋,但刚开了个头,就被步绛玄弄得止住话音。
步绛玄用那双青色的眼眸望定他,认真道:“我们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疯哥,节奏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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