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甥女连累了姨母, ”好容易送走了那对儿滚刀肉一般的婆媳，瞧着脸色雪白闭目坐在那里的邓氏，龚素心眼泪险些下来——
早就知道因为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的缘故, 姨母在婆家过的艰难，因而这些年来, 能不麻烦邓氏, 龚素心就不会麻烦她。
可偏偏婚姻大事上, 却不是她一个小孩子家，好直接出面的，来的时候, 就很是担心，现在瞧着，到底是连累了姨母。
“傻孩子, 莫要多想, ”邓氏睁开眼, 勉强笑了一下，视线在同样神情担忧的婧雯几个身上扫过，“姨母这么做, 可不止是为了你, 也是为了婧雯她们……”
老太太和二房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她就不知道吗？
明明是老太太偏心, 习惯了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二房。
以前总想着, 忍吧，毕竟, 退一步海阔天空吗，说不定慢慢的，婆婆和小叔子一家就能瞧见他们的真心了。
今日却明白, 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因为别人只会得寸进尺，到最后，不过是他们跌落万丈深渊罢了。
只他们两口子给二房做牛做马也就算了，没道理几个女儿，也要走父母的老路。
“母亲……”婧雯几个拉着邓氏的手，哭成了一团，“都是我们连累了娘……”
祖母那里，怕是不见得愿意善罢甘休。听祖母的意思，即便真是分了家，也必要二房的堂弟过继一个到长房来。
也就是说，这个家，早晚还是会落在二房手里。
真到了那时候，父母如何自处，她们又该怎么办？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们都是娘的女儿，娘只恨，明白的太晚了，让你们跟着受了这么久的委屈……”
邓氏神情却是少有的坚毅——
眼下丈夫和小叔子都不在，立时分家明显是行不通的。
好在她和丈夫感情一向很好，只要婆婆这边松了口，她就有信心说服丈夫把分家变为现实。
至于说表兄那里，她也不会去的——
不说这一切都是小叔子自己作孽，就是为了几个女儿，也不能让二房再猖狂下去。
也是时候让他们认清现实，明白谁才是高家的主人了。
就只是这样做的话，怕是将来和嗣子上面会有些艰难——
老太太必不肯他们过继族人之子的，将来不定怎么大闹呢……
好在时间还长着呢，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邓氏如今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
“没有接到龚家小姐吗？”听管家说过去时，龚素心已经和邓氏去了高家，舜华不觉皱了下眉头。
“罢了，既是亲姨母，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江氏倒是想得开，拍了拍舜华的手，“明儿个就是年哥儿的满月礼，素心应该也会去，到时候你见着了，可以当面邀请她。”
既是出了孝期，又是刚回京城，邓氏肯定会带着几个女儿和素心出来走动。
母女俩又检查了会儿准备的礼物，瞧着没什么遗漏，这才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姚家的马车就往东阳侯府去了。
往常都是舜华和江氏一辆马车，可自打知道媳妇儿有了身孕，江氏就紧张的什么似的，到底把舜华赶到了后面车子上，却是坚持着让林氏上了自己的马车——
按照江氏的意思，为了宝贝金孙着想，本来是想着就让林氏在家里躺着呢。
好在太医的意思，林氏身体挺好，出去走动也没什么大碍。
再有林氏平日里和表嫂岳氏关系颇好，也想着去看看小孩子，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把个江氏给紧张的，一路上端茶倒水，还时不时的给换个软些的枕头，照顾的那叫一个周到。
等下了车，又紧着让舜华帮着拿蜜饯罐子——
女儿做的蜜饯可是媳妇的最爱，当真是一刻也离不了。
舜华一手捧着罐子，另一手还不停给林氏扇扇子……
“好了。”林氏被她逗得笑个不停，“这要是殿下瞧见了，不定以为我们怎么苛待你呢！”
说着站住脚，不经意的往旁边看去——
总觉得从她们下车，就有两道视线不时瞧过来。
却是正好和一双怯怯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可不正是龚素心？
她本来是跟在邓氏身边的，听人说镇国侯府的马车到了，不由得就停下了脚步。
如果说第一眼瞧见舜华时的感觉是惊艳，那等瞧见她和林氏的相处模式时，就变成不敢置信了，更是有些闹不清，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个都是一身华服，明显都是主子，只年纪小些的那个美丽女孩子，对着少妇时，也太体贴了吧？
看年龄龚素心推测，瞧着像是传闻中的姚府大小姐、未来小姑子姚舜华，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毕竟她早就知道，镇国侯府可就一位大小姐，如今还封了郡君，怎么想都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目无下尘的，这么平易近人，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被林氏逮了个正着，龚素心也不好再躲着，只得硬了头皮出来，颤声道：
“龚氏素心有礼了。”
“龚家妹妹？”林氏愣了一下——
未来妯娌进京一事，她自然也知道，如今听闻眼前这姑娘就是，也很是诧异。
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脸上浮现一层笑意：
“妹妹且莫多礼。昨儿个就听说妹妹到了京城，家里特意派人去渡口接了，不想扑了个空……”
舜华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巧，才刚到外祖家，就撞见了龚素心。
和大嫂身上北方女子特有的飒爽不同，龚素心纤细婀娜，妥妥的江南水乡美女。
尤其是那双清亮绵软的眸子，让人瞧着，就止不住心生怜惜。
一时顿生好感——
有着这样纯真眼神的女孩子，怎么想也和水性杨花几个字挂不上钩啊。
上前一步挽住龚素心的胳膊：
“娘前儿个还念叨呢，可巧今儿个就见着素心姐姐了。我是舜华，姐姐叫我华姐儿就好，这是大嫂……”
看舜华这么热情，龚素心一直提着的心好歹放下去些，红着脸和两人打招呼：
“嫂子，舜华妹妹……”
还要再说，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高婧玉正匆匆而来，瞧着和舜华站在一处的龚素心，脸色就有些不好，快走几步到了近前，板着脸道：
“这里是京城，可不是乡下，素心姐姐在家里怎么着都行，在外面还是老实些，莫要乱跑，没得让人笑话不说，真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和大伯娘交代？”
久不回京城，邓氏应酬自是多些。因着刚才一直和另一位夫人说话，并没有意识到龚素心没有跟上来。
倒是高婧玉，一直冷眼旁观着素心这边的动静——
昨儿个在邓氏那边吃了大亏，小苗氏回去，可不就关起门来哭了一场？
仔细问了高勇才知道，儿子之所以会跑过去，全都是女儿挑唆的缘故。
要说这样的事，之前高婧玉也没少干，小苗氏却是一次都没有骂过她。
因此即便被识破，也没放在心上。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回却是不同，小苗氏竟然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还大骂她搅家不闲。
口口声声不是因为她的话，高勇也不会跑去非要动龚素心的东西，眼下这么狼狈，可不全都是因为她？
高婧玉不敢反抗，却是又给龚素心记了一账。刚才瞧见龚素心落后，她不但没有提醒，还满心想着看笑话——
镇国侯府那是什么门第，龚素心这么巴巴的凑上去，不被嘲笑才怪！
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氏和舜华对龚素心态度竟是好的不得了。
看不得龚素心好过之下，高婧玉可不是就跟了过来？就是那番埋汰龚素心的话，也是精心设计的——
那些世家最好一个脸面，就不信他们听了自己的话，会不对龚素心有看法。
大伯娘？舜华皱了下眉头——
听她语气，应该就是高谌侄女了。
记得不错的话，上一世和龚素心传出丑闻的那个史邵元，好像就是高谌的侄女婿……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舜华抬起下巴，瞧着高婧玉的神情全是不屑。
高婧玉脸顿时涨得通红——在云州时，仗着父亲的身份，她尽可以胡闹，却是清楚京城这地界，她的身份根本算不得什么。
即便这会儿被舜华明晃晃的鄙视了，却是并不敢和对着龚素心一般颐指气使：
“这里是东阳侯府……”
“你也知道这是东阳侯府啊！”舜华笑容凉薄，“东阳侯府和姚家是至亲，你也知道吧？素心姐姐和姚家什么关系，你更不会不清楚。于素心姐姐而言，到了东阳侯府，就和到了自家一般，结果到了高小姐口中，怎么就成到处乱跑了？”
“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的话，高小姐就安静些，没得让人扫兴！”
高婧玉脸一时涨的通红，眼泪都好险没下来。还想着龚素心这会儿可是靠他们家生活，好歹会帮着解除一下尴尬吧？
不想素心却和没瞧见她的难堪一般，竟是和舜华一左一右跟在林氏身侧，径直往内院去了。
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瞧着好不狼狈！
“那位高家小姐，当真是岂有此理！”舜华却依旧余怒未消，随即看向龚素心，“咱们家在顺安大街那儿还有一处宅子，听说姐姐要上京，我娘早早的就让人拿处宅子收拾了出来，本来说姐姐一来，就接到那边住呢，不想昨儿个去渡口晚了一步，今儿个出门时，娘还说到这个，要不是刚才舅母急着找娘过去，她这会儿肯定就跟姐姐说这个事了……不然待会儿宴席散了，姐姐就直接去那座宅子罢了，行李什么的，让咱们家下人过去帮你搬……”
听舜华一口一个“咱们家”，龚素心只觉的心里暖洋洋的，又听说江氏竟然还派人去接过她，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自打爹娘俱无之后，不时就有龚素心克父克母的话传出来。长辈们可不最忌讳这个？
如今听舜华的意思，江氏居然对她没有一点儿芥蒂，龚素心如何不感动？
看龚素心红了眼睛，舜华就有些无措，下意识的从捧着的罐子中抓住一把果饯装在袋子里递给龚素心：
“姐姐你吃这个……”
“多谢妹妹。”龚素心一颗心终于彻底安稳下来，抬眼瞧见婧雯正往这儿过来，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年轻男子，两人都是东张西望的模样，明显是在找人，忙侧过头在眼角拭了一下眼泪，“婧雯妹妹应该是过来找我的，我去姨母那边了！”
高婧雯也瞧见了站在这边的龚素心，忙加快了脚步，她旁边的年轻人犹豫了下，到底跟着一块儿过来，却是远远的就站住，冲着舜华和林氏深深一揖：
“史邵元见过世子夫人，见过姚郡君……”
史邵元？舜华心里明显一咯噔——
上一世和素心姐姐传出绯闻的可不就是他？
“若然郡君什么时间见了殿下，千万替史某转达谢意，成全之恩，恩同再造，邵元终生不敢忘……”史邵元再一揖，这才转身离开。整个过程，却是不曾看龚素心一眼。
“那位史公子……”舜华下意识看向高婧雯。
“史伯母和母亲是旧交，听说素心姐姐落在后面，就让史家哥哥陪我过来找了……”
“史家二夫人？”林氏神情中闪过一丝了然——
太子少保史煜明次子过继给兄弟史煜晟的事，这几天可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结果这才多久啊，史二夫人就迫不及待的带着史邵元到处亮相了，足见对这个过继的嗣子有多看重。
就说史邵元对着自己和舜华时，如何这么客气，原来其实是冲着未来妹夫啊。
“嗯。”高婧雯点了点头。
林氏随即转向龚素心：
“妹妹快些过去吧，省的高夫人担心……等散了席，我和娘还有华姐儿去见了高夫人，就接妹妹去咱们自家的院子……”
舜华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些，转而升起一股疑虑——
素心姐姐瞧着，根本就和史邵元素不相识，还有那史邵元，也是一身的正气，瞧着不像是淫、邪之人。
看来上一世那毁了素心姐姐的绯闻事件极有可能真相并非如此。一时更坚定了把龚素心从高家接出来的念头。
这样的想法之下，就时刻注意着邓氏那边的动静，一俟宴席结束，可不就匆匆赶了过去？
彼时邓氏正和小苗氏一块带着几个女孩子要坐车离开，瞧见行色匆匆赶过来的江氏和舜华，明显就愣了一下。
尤其是小苗氏——
这也就是跟着邓氏，小苗氏总算进入了京城一流权贵夫人的小圈子。
却是赫然发现，镇国侯府好像还挺有市场呢。甚至过来传旨的总管太监王全，都特意过来跟江氏母女见礼。
亏她之前还觉得姚家已经没落了，很是有些不放在眼里。连带的对龚素心也很有些轻慢，怎么眼下瞧着，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邓氏却明显很是感动——
刚才觑着没人的时候，龚素心已经小声把姚家要邀请她去他们家院子住的事情给说了。
本来邓氏还担心，姚家会不会拿捏甥女呢，现在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待得江氏提出来想要接素心过去，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也没有避着小苗氏，径直道：
“……不是我们不领情，而是我和老爷，也给心姐儿准备了一处宅子，反正早晚都是她的，就想着先让她过去那边住着……”
言下之意，分明是要送给龚素心当嫁妆。
小苗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肉疼的不住咬牙——
京城的院子多贵呀，大嫂竟然随手拿来给龚家女做嫁妆？那些可都是她儿子的东西！
“姨母，心儿不能要……”龚素心也明显吓了一跳——
姨母在高家的处境她也清楚，真是这么送院子给她，回去怕是又会闹得沸反盈天。
“好孩子，这院子是我和你姨父一道给你准备的，你啊，不要也得要。”邓氏如何不明白龚素心的心思，笑着宽慰她，“真要心疼姨母，将来有空了，多去看看姑母，对了再多带些姚小姐做的蜜饯……”
刚才用饭时，她不时就有些烦呕，得亏龚素心身上装的有青梅蜜饯，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更甚者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想到那蜜饯啊，邓氏就不自觉想要流口水。
“青梅蜜饯？”舜华神情就有些古怪——
到现在为止，馋她青梅蜜饯馋的什么似的，就是表嫂和大嫂两个罢了。不过那两个都是孕妇。眼下又加了一个邓氏，会不会这位夫人……
江氏也明显想到了这一点，视线下意识的就溜向邓氏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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