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顾莘莘是个实践派。
关于“戏园子”的畅想,顾莘莘说干就干。
这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实际上,自从织布行业走上正轨且让她赚了一把后,她就开始琢磨开拓其他行业。
时间已入冬,雪纺这种薄料过不了冬,是以布业进入了淡季,而冬天特供的布料,她跟徐清尚处于实验之中,这个档口,她需要新的产业来接档。
而昨天脑里冒出的戏园子,成了新的动向。
天亮后,她径直去找徐清,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徐清道:“你倒是一天一个想法。”
顾莘莘道:“不然怎么赚钱!”
徐清道:“这是跟布业完全不同的方向。”
又说:“也是跟传统戏剧全然不同的表现形式,你还不如说想开电影院或者话剧院呢?”
可不,布业只需制作后贩卖即可。而顾莘莘所谓的戏园子,不是传统的戏剧表演,传统的戏剧吹拉弹唱,大多台词都以唱的形式,一句对白悠悠扬扬等半天,剧情偏慢,往往一两个时辰演一出,只占全剧的一小段。
顾莘莘的想法是,将现代的表现手法搬过来演绎。
倒没想过用荧幕放电影,毕竟这不像功能简一的织布机,涉及的机器跟工艺多且杂,演、录、播,每个环节得无数道工序,徐清即便是能力超凡的未来人,也做不到面面兼具。是以顾莘莘决定简单点,以话剧的形式表现。
搭场地,想剧本,找演员,表演等等。
顾莘莘交给徐清的是舞台技术问题,徐清望天,“你又不拍电影,光搭个话剧社有多难。”
“不光这样,还有……”她附到徐清耳边,“那个……这个……”
徐清摆出大科学家的架势,“知道啦!啰嗦!”
当他嫌弃顾莘莘啰嗦,就是十拿九稳的时候。
顾莘莘便将技术方面上的事丢给徐清,自己去捣鼓主线。
计划紧锣密鼓地执行。
顾莘莘先是租场地搭舞台,她在京城一隅租了个可同时容大几百人的场地,按照现代影剧院的方式搭建。舞台搭在高台上,观众席以台阶递减的形式,沿着最高处往下,保证每一排的视线都不被遮挡。而场院二楼则实行包厢制,做了一圈用帘子相隔的包间,供愿意高消费的达官贵人使用。
至于表演台上,她想了很多心思,从灯光到道具,借鉴了现代的表演形式。
一边搭舞台她一边想剧本,剧本好说,现代很多故事再加工进行翻拍。她这个掌柜的占了现代便利,做了个便宜编剧。
难得是找演员,古代的表现形式跟现代不同,她招的那些演员,一听戏剧不是唱的,而是念的,皆大为惊奇。
顾莘莘慢慢跟他们解释,培训。
好在,找得都是有灵气的演员,习惯了顾莘莘的古怪剧本后,磕磕碰碰的训练,渐渐上了正轨。
另外,服装,化妆,道具,旁白,
还有配乐……顾莘莘都在忙。虽说现代剧不用唱,但剧情需要时,还是得配伴奏音乐,以渲染剧情气氛。
除了舞台的技术问题,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细节,皆是顾莘莘亲力亲为,没日没夜捣鼓了近两个月后,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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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谢栩的仕途,亦从初入茅庐的新人,步入正轨。
那天与顾莘莘看完落日晚霞后,他迅速克服了心理障碍,再去牢狱,任凭再惨烈惊悚,他都能做到只关注职务本身,其他情况巍然不动。
这让带他的小吏,跟顶头上司廷尉卿王大人大感意外,想当初他们适应了好些天才彻底克服,这少年应变之神速,可见心志坚韧,无畏磨炼。
王大人便将手头上一些公文交给了谢栩,最近廷尉司在追查一件走私贩盐的大案,牵扯甚广,十分棘手,光案卷就堆了一整个书架。王大人见谢栩做事细致,专注勤勉,便让谢栩负责整理这些案卷。
谢栩没让大人失望,那密密麻麻,千头万绪的案卷,经过谢栩的细心梳理,让人思路通畅,明朗不少,王大人不免又是一阵褒扬,越发将他当徒弟来看待。廷尉司上下亦对谢栩更为高看。
只有一个人不待见谢栩,王从励。
在谢栩进廷尉后不久,他也进了廷尉司。
说起来,廷尉司是不想收这种人的,王大人本身是一个公正廉洁的好官,可惜族里到了他的下一辈,就侄子王从励一个男丁。
他看不中侄子的能力,可挨不住老爷子整日叨念。那王从励上次砸了七分寐惹下事端,被老爷子打得半死,老爷子气头上动了真怒,儿臂粗的拐杖打得王从励活活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老太太心疼哭得昏天暗地。
而老爷子打过后心也软了,孙子是混账,但就这么一个孙子,还是得给他筹谋,只能去找廷尉卿的小儿子,希望把孙子塞进廷尉。
王大人铁面无私,断然拒绝,老爷子老太太就轮番叨念,末了老爷子一急,险些心梗发作送了命。王大人怕老爷出事,实在无奈,便禀告上头,将王从励带进了廷尉司。
但王从励跟谢栩无法相提并论,谢栩是在京中立下大功,由圣上奖赏,钦批后进入廷尉司,一进去便有六品官职,虽说起点不高,但皇帝亲眼相看,可是自带光环,好好干,升迁十拿九稳。再长远点,王大人将谢栩当做了亲传徒弟来看,若是十年八年后王大人升迁,不再负责廷尉,谢栩慢慢爬,凭他的能力,再立点功,接任廷尉卿不是没可能。
是以,谢栩这条路,选得极好,放眼康庄大道,锦绣前程。
至于王从励,是王家硬塞进去的,连家族举荐都算不上,举荐也是要有能力的,王从励整日在京都里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哪有什么资格入仕。无非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腆着老脸进廷尉。放现代看,连编制内都不算,就是个合同工。
而王大人深知侄儿的能力,一时没交给他什么要事,让他跟在别的官员后面,半看半学。
原本是希望他磨磨心性,对仕途上点心,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往往上午人还在,下午就没了影。气得王大人几次想将侄子赶走,又碍在老爷子的面上,强行忍着。
王从励却没有自知之明,每次见到谢栩不是冷嘲,就是挑衅,新仇旧恨,总是耿耿于怀。
这一日,王从励在官署里见谢栩通宵整理案卷,不禁冷笑:“谢大人真是上进啊,闻鸡起舞呢。”
案卷太多,案情复杂,又不断有新的犯罪事实及证据需要补录,谢栩时常通宵达旦。
王从励倒好,每天无所事事,比过去在培梁院还舒坦,是以他见着谢栩就要酸几句。
若是个正常人便会倾向谢栩,这个职位的确疲累,却也证明了它的重要性,把握好,能立功,便有更多的资本往上爬。
至于忙通宵,并非廷尉司里规定,是谢栩个人的选择,他一旦决意某事,必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无限好文,尽在()网
当下,谢栩搁下笔,淡淡看了王从励一眼,并不理会,只留了句轻笑。
聪明人跟傻子,干嘛计较这么多。
王从励倒怒了,“谢栩,你什么意思啊,我告诉你,这廷尉司的老大,可是我叔父!你只是个小属官,有什么了不起的。”
谢栩慢条斯理整理手中案卷,道:“我没觉得了不起,我很忙,没别的事,王公子别打扰我。”
王从励怒意更甚。
第一是称呼,王从励并无官职在身,在廷尉里颇为尴尬,谢栩是个曹掾,官位不高,但旁人见了,仍得喊声谢大人。至于王从励,直呼名字也可,谢栩叫王公子,还是客气了。
其次,谢栩忙,事情多,说明上头对他重视,而王从励整日无事可做,跟在一干大小官员后面打酱油,偏偏他又是眼高手低的,心里不服叔父的安排,又瞧不起眼前低微的职位,便破罐子破坏,时常迟到早退,翘班闪人。
“你……”王从励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怒目强撑:“你知道什么,叔父是心疼我,怕我太累了,等适应了这里,一定会给我个好差事!”
“哦。”谢栩漫不经心点头,便是这时,有守卫来报,“谢大人,门口有位女子找您。”
“好。”谢栩不愿跟王从励多呆,连问都没问,转身走出去。
身后王从励狠狠跺了一脚,“这谢栩!!”
谢栩走到官署门口。
守卫没有骗他,官署门口,一个纤细的身影奔上来。
是顾莘莘,穿了件冬装的绯色衫裙,笑眯眯看向他。
“谢栩谢栩!”她脆生生喊他,雀跃地像张臂扑上去的鸟儿。
自从那一次看过晚霞落日后,两人比以前更熟络,顾莘莘便很少再喊那句客气的公子,不时亲热的喊名字。
谢栩不见恼,站在原地,问:“做什么?”
她似乎在官署门口等了会,时间一晃到了深冬,风有些大,她穿着衣裙站在风里,
哪怕搭了件兔毛小外套,小脸依旧吹得发红,刘海也吹乱了,唯有一双眼睛清透雪亮。
但她还是笑吟吟的,仰头看他说:“没什么,就来看看你,你好久都没去我店子了?”
最近他太忙,又常通宵公务,没时间去她店面,他们有好久没见面了。
她问这话虽是笑着的,但乌瞳里含着期盼,长睫微垂,似乎在遗憾他没来。
便是这一个眼神,谢栩莫名觉得过意不去,一贯不喜欢解释的他回答说:“公务太忙了。”
“哦。”顾莘并不生气,“没关系,你的工作还习惯吗?”
说到这,她一直有些好奇,廷尉是文职,他日后不是做了武职的最高将领太尉么?怎么是从文职发家的?
疑惑后,她继续听谢栩讲话。
谢栩颔首,“还行”。
见顾莘莘欲言又止,谢栩问:“你找我什么事?”
顾莘莘往他手里塞了个物什,“给你送票!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吗?我说要开个戏园子!我真的开了,过几天开园,我捣鼓了一个首映式,就是开园第一场的意思,你去不去?”
谢栩将票推回来,说:“不去。”
顾莘莘道:“为什么!”大家还是朋友嘛!
谢栩说:“过几天还有事要忙,去不了。”
“请两个时辰的假也不行么。”
“不行。”手头还有要事,谢栩说了句“有事,先走了”转身向着官署大门走去。
剩下在原地的顾莘莘。
如此断然的拒绝,那天那个给她拎鱼,贴心稳妥的小哥哥呢。
“不去就不去!”顾莘莘一跺脚,也走了。
几日后,顾莘莘戏园的首映礼正视启动。
面积广硕的戏院门口,张灯结彩,扯旗放炮,摆满了开业的喜庆之物,还拉起一道横幅“预祝七分影戏剧院开业大吉”。宾客络绎不绝,顾莘莘在门口接待。
首映没有正式售票,请的是一圈熟人,比如七分寐七分甜的老主顾,小姐们、太太们,还有些富商巨贾,给顾莘莘面子的人不少,戏院座位很快满了大半。
一进场,众人瞧着逐层递级而上的座位皆是惊奇,那座位样式也与众不同,木质的框架,里外包满了软垫,坐上去十分舒服。
他们不知道,这玩意放在现代讲,叫沙发。
再抬头看看前方舞台,跟普通戏园差不多的设计,但比传统戏院更高更宽绰,最顶上除了照明的灯笼外,还有其他古怪的设计。
而舞台上方拉着一块幕布,上书:今日放映——“《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众人纳闷,寻常戏院都是《穆英挂帅》,《西厢记》、《窦娥冤》等,这《哈姆雷特》是什么!
添茶的小厮恭敬道:“我们掌柜的说了,这戏还有一个剧名,叫《王子复仇记》,剧里的主角王子,是一个异国番人,复姓哈姆,名雷特,所以剧名叫哈姆雷特。因为这戏是从番邦引进来的,大
伙都没看过,名字才听着稀奇。”
“哦。”众人顿悟。
这说辞当然是顾莘莘备下的。
敢把现代剧翻译过来,还将哈姆雷特添了个王子复仇记的备注,也是厉害。
不过,本土戏剧在这个朝代唱了太多,受众们多半腻了,换个新鲜故事,或许更抓人眼球。顾莘莘是这么打算的。
很快,戏开演了。
当角色一登场,一开口,观众们大跌眼镜。
什么戏,没有任何的唱腔,光念台词啊!
还有,演员们没有随着情节而走的舞蹈动作!
还有,隐在幕后的配乐,不是为了给唱词伴奏,只为了渲染气氛?
带着诸多不解与新鲜,观众们迎来了全然不同的故事。
剧中,名为哈姆雷特的王子,是个悲剧人物,叔父杀害了他的国王亲爹,还谋朝篡位,哈姆雷特被逼走上了复仇之路。
有别于传统戏剧的表演形式,传统戏剧唱腔缠绵悱恻,回韵十足,剧情亢长,而顾莘莘的剧,全剧直白对话无唱腔,朗朗上口,节奏明快,让观众们最快进入剧情。
而顾莘莘选择的这个剧本,矛盾冲突强烈,极具故事张力,也能让观众的兴趣最快被挑起。
除此外,顾莘莘还设置了许多舞台道具,譬如王子跟叔父在宫殿里对峙的戏,顾莘莘不仅让人画了逼真的宫廷画做背景幕布,还添加了一些列奢华的桌椅珠帘等道具,而舞台顶上特意做了大排宫灯,照得整个舞台华丽堂皇,极具故事效果。
演到故事中间,一场双方冲突打斗的戏,激烈的配乐响起来,灯光随着剧情变幻,那厮打场景十分激烈,为了显出某些角色的英雄能力,他们甚至能挥着武器从几人高的城堡上一跃而下!
台下大惊!
要知道,传统戏剧中从未有如此胆大激烈的格斗场景。听着观众的惊呼,顾莘莘心想,这玩意她玩多了,正是现代的威亚。
而她当时拜托徐清捣鼓的技术,就是威亚及灯光等设计。
顾莘莘把哈姆雷特搬到舞台上,便不再是现代社会的故事,而是经过了顾莘莘的汉化及再加工创作处理,不然照着洋人的演法行不通。汉化后,主角哈姆雷特是个古代汉人模样的王子,叔父国王以及随从皆是汉人,宫廷设定也都是建立在中国文化基础上的,而这些打斗的场面,就由原著里洋人的对战,变成了中国古代侍卫、甚至侠客之间的对战,不乏高手如云,威亚的效果凸显得淋漓尽致,一群演员们绑着它,纵横间飞来闪去,在半空中持着刀剑噼啪击打,格外英勇神武。
这在传统戏曲中,乃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观众们惊奇极了,看得眼花缭乱,不住有喝彩声传来!
“好!”
“好!!”
“打得漂亮!”
……
一旁,顾莘莘笑眯眯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很显然,他们不仅观看明白,甚至完全代入剧情了!
很好,只要能
被大众接受,便证明她的实践成功了!
有了这么好的开端,顾莘莘想,接下来她可以策划更多的剧目,把现代精彩的都搬来,比如《茶花女》、《雷雨》、《边城》,那《罗密欧与茱丽叶》也行,汉化后后剧情介绍就称,某罗姓世家公子跟某朱姓千金小姐的虐恋爱情,估计会赚大波眼泪……倘若到了节庆日呢,她还可以上几部贺岁片。儿童她也可以上映《白雪公主》《葫芦娃之类》。
顾莘莘不禁为自己的脑瓜子点赞。在现代怎么想不通跑去做武替呢,明明她更适合做生意啊!
感叹后,顾莘莘带了些点心,挨个给包房里的贵客们送心意。
对于一个新兴起的剧场,肯赏脸来的宾客让顾莘莘心生感激,她带了新做的点心饮品,对于贵族女客,还给每个人定制了小花篮,篮里是缤纷盛开的鲜花,不值多少钱,是个心意。女生天□□花,甭管古代还是现代,太太们小姐们吃着点心喝着果饮,再收一个用丝带点缀的花篮,心情可美!
顾莘莘送了一圈,来到最重要的包房。
掀开门帘,除了小霸王凌封、宋致,还坐着个美妇人。
说起来,顾莘莘有些意外,她上门请了凌封后,只是试探性的问了句宋致。
她担心宋致对这种娱乐项目没兴趣,加上他已经入仕,分在了少府处的某个官署,是个从五品属官。
宋致不仅在京中子弟里口碑良好,更是深得圣人的厚爱,入仕之事便是皇帝亲批,据说皇帝当时想给个正五品来着。多少人混一辈子也达不到五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入仕唾手可得,可见天子爱重。但宋家自觉逾越,推辞了,陛下只好退而求其次,给了个从五品,即便如此,在新一辈里已极为稀罕。
顾莘莘怕宋致太忙,没打算惊动他,但既给凌封送去了,不给宋致有些失礼,便礼貌性地往宋家送了个帖子。不想,不仅宋致来了,宋夫人也亲临了现场!成了全场身份最高的贵妇人,要知道,宋夫人不仅是官太太,更有诰命在身,身份尊贵。是以顾莘莘受宠若惊,当下让人伺候的更周到。
宋夫人应有三十四五的光景,生得十分柔美,一袭烟紫色罗裙,手足纤长,腰肢绵软,眉目如画,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在场众多女眷,不乏青春豆蔻,却无一人能压去她的风采。
难怪宋夫人当年被评为京都第一美人,宋致长这么标致,也是遗传了母亲。
顾莘莘上前,本想将果茶点心及花篮亲自送过去,再跟宋夫人打个招呼,但宋夫人被几个女眷贴身围绕着,一手托腮,看得很是投入。顾莘莘便没再打扰,只将花篮轻放到了宋夫人座位旁的小几上。
倒是包厢另一侧坐着的凌封看到了她,将顾莘莘招过去,笑着道:“我就说,顾掌柜的戏一定要来!你这人这么好玩,戏定也是与众不同!”又看看身边宋致,“幸亏我拉你来吧,不然你就错过好戏了!”
——宋致就坐在凌封旁边,这对表兄弟,大多场合都是坐在一起的。
顾莘莘笑着
看两人,“谢二位公子赏脸。”
她说完上前,对宋致道:“宋公子,您觉得这戏排的怎么样?”
她看到凌封拍了好几次巴掌,应是评价不错,但宋致一直保持着世家子弟的风范,端正坐着,既不鼓掌,也不像旁人般叫好,始终冷静沉稳。
顾莘莘秉着做回访的形式,想问问宋致观后感,可现场不断有观众喝彩,再加台上戏剧的声响,包间讲话大多听不清。
顾莘莘只能将距离凑得近一些,对着宋致的耳朵道:“宋公子,你们还满意吗?”
宋致原本端着杯茶,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台,顾莘莘凑过去问他,呼吸拂在了他耳廓,宋致的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顷刻,他缓过心神,看向顾莘莘,说:“甚好。姑娘的戏剧别具匠心,独树一帜。”
“是吗!”得到鼓励的顾莘莘笑起来,眉眼弯弯,“那公子慢看!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说完不再打扰宋致等人,掀开帘子退出去。
她走了之后,宋致默了片刻,手摸向耳廓。
她的呼吸跟身上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那,久久不散,他又想起那湖畔的亲昵,耳尖不由开始发烫。
缓了好久,宋致才继续看向戏台。
顾莘莘给贵人们送完心意后,独自退回场外。
今天邀约的大部分贵客都来了,却有一个她特别想请,而没请到的人。
权臣大人。
等了这么久,他的真没来。顾莘莘望天,摇头,做了个遗憾的动作。
这时,一个小厮跑过来道:“掌柜的,门口有个自称是廷尉司里的谢大人,没有票,但是要进来。”
廷尉司?谢大人?顾莘莘眼睛一亮,牵起裙角往外跑。
戏院门口处,一个似乎刚从官署里出来,尚未来得及换下官服的男子,正衣衫笔挺地向园子里看,可不就是谢栩。
顾莘莘十分惊喜,奔过去叫:“谢栩!”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时间么?”
谢栩道:“手头上的事忙完了,过来看下。”
顾莘莘忙将谢栩往园子里带,“快进去!”
谢栩边走,目光落在门口的招牌上。
放在古代是广告牌,写着每日上演的剧目。
眼下,那牌匾上写着:“今日上映《哈姆雷特》——王子复仇记!”
谢栩轻喃:“王子复仇记?”
顾莘莘点头,“对呀对呀,好多人叫好呢!”说完拉着谢栩的衣袖往里走。
走到内场,顾莘莘将谢栩引进一个无人的包厢。
这是最初她给谢栩准备的,他没来,她就空着了,这会刚好。
谢栩一反常态的很给顾莘莘面子,坐在那看了半晌。
顾莘莘陪在一边,托腮看他,每隔一会笑眯眯问他,“好看吗?”像一个做来了了不起的事,等着大人夸的孩子。
谢栩放了大半场才进入,剧情没头没尾的,自然看不明白,但见顾莘莘一脸期待地望
着自己,轻压下巴,说:“还行。”
剧情没看懂剧情,但那舞台效果,的确是从未见过的。
刻薄的权臣大人嘴里有句还行,顾莘莘已是满足,歪着脑袋,拍拍脸颊做出更欢喜的表情。
这在现代,叫卖萌。
古代没有这个概念,但谢栩盯着她粉嘟嘟的脸,她本身就是圆脸,每次一托腮,脸颊的肉就被手掌挤上去,显得格外逗趣,满是少女的娇憨。
谢栩看着她面颊片刻,将视线转过去继续看戏。
傍晚,故事落幕。此起彼伏的掌声见证了对新型戏剧的认可与欢迎。
顾莘莘跟着一帮小厮下人站在门口,恭送宾客离开。
不少人看得意犹未尽,临走时不忘对着顾莘莘说观后感,大多人对这场别开生面的戏,持褒扬态度。
顾莘莘的努力得到了认可,自是欢欣鼓舞。
离开的人群中,渐渐走出宋致一行人。
宋家的马车就在园外,只等主子们看完戏回府,宋致扶着母亲从戏院里出来,路过门口的顾莘莘。宋夫人止步,目光柔柔地看向顾莘莘,“明睿,这位就是当初救你的顾掌柜,顾姑娘?”
明睿是宋致的表字,宋致颔首:“回母亲,是。”
顾莘莘原本在送其他的客人,闻言回头,就见一张极动人的面孔在自己身后,顾莘莘方才在包间里乍看了宋夫人一眼,如今仔细端量,更觉得对方容貌昳丽,身姿优雅,难得的是举止跟神态,全无官宦人家的矜贵与倨傲,既温柔又亲和,令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人,放到哪里,都会被喜欢吧。
顾莘莘曾听贵女们圈里讲过,当年的宋夫人可不折不扣叫倾城佳人,年少时,京中别的子弟就不提了,就连当今万岁爷也曾拜倒在她裙下,想纳她为正妃来着。若不是宋大人巧夺了夫人的心,只怕今日坐在后位上的,就是宋夫人了。
从前尘往事中收回心神,顾莘莘向宋夫人行礼:“宋夫人好,小女子谢宋夫人今日赏脸。”
“不必多礼。”宋夫人竟亲自去挽她。
这场戏换了别的戏院,宋夫人可能就不去了。而她今儿来,肯帮顾莘莘撑场面,就是为了报顾莘莘对儿子的救命之恩。
先前在包间,她一心看戏,没注意顾莘莘,这会仔细打量后说:“顾姑娘,该道谢的是我,你是明睿的恩人,就是我们宋家的恩人,日后有需要,尽可开口。”
她这话轻轻柔柔,仿若清泉跌入山涧,连声音都如此动听。冬日风大,她还温柔地替顾莘莘系上了肩上的斗篷。那微垂下的面孔,长眉秀目,姿态祥和温柔。
顾莘莘不由看痴了,竟懵懵然转向一侧的宋致,连尊称都忘记,“宋致,你娘亲好好啊。”
她突然而来的呆萌很是可爱,不仅宋夫人宋致,连旁边的凌封都笑起来。凌封道:“世上的娘亲不都很好吗,说得像你娘亲对你不好似的。”
顾莘莘低头看自己脚尖,声音变得小小的,“我很早的时候父
母就没了。”
她父母的确很早就过了,带大她的只有爷爷。所以她不知道,有娘亲是什么感觉。
宋家人一怔,凌封自觉说错了话,不好意思的转过头。
宋致是惊诧,没料到顾莘莘是如此出身,往日她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人生的缺失与伤痛,从不表现。
而宋夫人轻轻抬手,抚了下顾莘莘的头发,带着对晚辈的怜爱说:“傻孩子。”
这话后,宋家人怕勾起顾莘莘不愉快的回忆,上了马车。
车夫“驾”的声音响起,车轮骨碌碌滚起来,向着前方越走越远。
宋家母子坐在车上,车身微微摇晃,母子两表情不一,宋夫人微垂着眼,摇头说了声:“小姑娘可怜见的……”然后不忍地闭上眼,靠在车厢上。
车厢里静悄悄,片刻后宋夫人再睁开眼,发现儿子还保持着刚坐进车的姿势,直直地看向车外,那是戏院的方向,目光恍惚。
是看那个小姑娘么?宋夫人喊了声:“明睿,看什么呢?”
宋致这才缓过神,道:“没什么,母亲。”
戏院里,顾莘莘站在原地。
宾客大多都散了,她还在想“父母”的问题。
正伤情,一道身影从后面走过来,话意冷冷:“世上没父没母的多了去了,这有什么!”
顾莘莘一扭头,谢栩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再说了,你自己不是说过,上天让你缺了这,必然会在那补点什么,有什么好难过的。”
也是,他虽是个有父母的,但爹不疼娘不爱,跟没有父母差不多,不过他的语气太淡漠冷冰,哪有这样安慰人的,顾莘莘气得拿胳膊肘一顶他,“你知道什么!”走了。
谢栩哼了声,转身也走出园子。
戏看完,他该走了。
顾莘莘心里有点小不愉快,没送,干看着谢栩离开。
而谢栩走后不久,又来个不速之客,小书童突然闯进园子里,急忙忙找顾莘莘,“加油君你看到我主子了吗?”
“怎么了?”顾莘莘道:“他刚走。”
“啊,他还来你这了!”
顾莘莘觉得这话不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才廷尉的人找到家里去,说官署有急事请主子过去,可主子下午不知为何不在廷尉……我找了半晌都没有,来你这碰运气,没想到还真你这来了。”
“嗯?”顾莘莘一愣。
谢栩不是说事忙完了才过来的吗?看来不是……那怎么既有要事在身,却丢下事,来了自己这戏园子?
那他刚才离开,是不是给她捧完了场,继续回官署办公?
那边,小书童似乎就是这么想的,说了声告辞,回去了。
夜里,顾莘莘还在想谢栩的事。
他虽然对自己冷言冷语,实际上,公务上的拼命三郎为了来捧她的场,丢下公事,来见她。
顾莘莘心头一暖,太尉大人看着表冷,实际表
里不一,最近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她一笑,先前跟谢栩小小的口角丢到了九霄云外,提了一个包裹往外去。
天已黑,谢栩从官署回了屋宅,吃过晚膳,便是挑灯夜读时间,他摊开案卷,继续研究。
下午为了捧那小女子的场,耽搁了些时间,案卷有很多重要的线索,他若能逐条理清,对案情的真相有极大益处。
灯火摇曳,秉烛夜读,看了小时辰后,耳边倏然听到银铃般的响声,“谢栩!”
自那次两人看完晚霞落日后,她便再不客客气气的喊公子,直来直去连名带姓,自带熟络感。
“谢栩!谢栩!”
这声音过于闹腾,谢栩只能推开窗,一抬头,便见那小女子坐在墙头上,两个小腿荡来荡去。
一侧小书童扶额。
过去紫藤小院爬他们的墙头就算了,眼下关系熟络起来,这宅子还是她介绍的,早就让她以后别爬墙头了,这嗜好怎么就改不掉呢!
谢栩淡淡瞅着她,“你下来。”
顾莘莘摇头,“不。你出来嘛。”然后拍拍屁股下的墙,“上来,一起看看风景。”
谢栩望望她,再移目看向她身后广袤的夜空,众星皆隐,一轮明月当空。
权臣大人默默思忖。
又想跟我花前月下。
权臣大人便退后了一步,拒绝上去。
被拒的顾莘莘趴在墙头上眼巴巴看着谢栩,“你上来嘛,我有事跟你说。”
谢栩不动。
顾莘莘:“真的有事,你上来嘛。”语气变成了央求,像个缠人的孩子,“上来嘛上来嘛上来嘛……”
谢栩道:“吵死了。”
嘴里吐槽,人却出了屋子,轻轻一纵,上了墙头。
不过他并不打算给她“我愿意陪你花前月下”的回应,他让自己的位置与顾莘莘隔了三步远,问:“什么事,说吧。”
顾莘莘将一个布包袱送他面前,笑吟吟道:“谢谢你今天去给我捧场,这是送你的衣服。”实际上这衣物早就做好了,一直没机会送。
谢栩目光瞟过,“不要。”
“我专门给你备的。”顾莘莘道:“这可是好东西,本朝独此一件,马上寒流就来了,这衣服可是御寒神器!”
谢栩道:“我就不信徐公子没有。”虽然知道两人只是搭伙,但他们也经常在一起,不是吗?
“……”顾莘莘:“这你都猜到了。”
谢栩眼神微暗。顾莘莘赶紧道:“不对不对!他那件,是他自己做的,你这件是我亲手设计的……”
可不,夏秋的雪纺料子不流行了,她们又琢磨冬装,除开开戏院赚钱外,冬装的料子也没少捣鼓,前些日子才成功的,宝贵的第一批材料只做了几件,徐清给自个儿设计了一件,他这种研究型宅男,就连冬装外套为要设计的跟白大褂同款,堪称执着。而剩下的布料,顾莘莘给宋夫人做了一件,并非为了攀爬关系,她是
真心喜欢宋夫人,纯粹的想送她东西……至于剩下最后的布料,她没舍得给自己用,拿来贡献给了谢栩。
样式是她设计的,现代防风扛冻的布料,衣襟跟衣袖配上古代的花草云纹,传统与新式结合,十分漂亮。
顾莘莘巴巴地送过来,结果谢栩一口拒绝。
顾莘莘瞧着谢栩,失落道:“你真的不要吗?”
“不要。”谢栩说。
在古代,一个男子接受一个女子的衣衫,是非同一般的含义。
权臣大人强行让自己不要被这个炙热的追求者给打动。
没想到小书童看不下去,顾莘莘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竹篙从下面捅上来,用过往无数次的经验,熟络一挑,勾走了顾莘莘装衣物的包袱。
小书童拿着包袱冲顾莘莘道:“谢过加油君,我代主子收了。”
谢栩:“……”
不等他发话,小书童已经咻地跑回了房,心里默念。
主子啊,别怪我,小的是为你好。
墙头上面面相觑的两人:“……”
半晌,顾莘莘道:“收了好!回头你慢慢穿啊。”
“谁要穿。”谢栩道。
顾莘莘假装听不见,还说起其它话题,“公子,再过些日子就是年关了,你们这,皇帝在年关时是不是要请文武百官进宫,广开宴席庆祝啊。”
谢栩问:“难道你想去?”
“那倒没有。”顾莘莘可不想进宫,看多了宫斗,总觉那里风云变幻,阴晴不定,她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我就是问问。”她说着,屁股朝谢栩那挪了挪,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去赴宴,能不能别跟其她的女孩子说话。”
年关宫廷摆宴,不仅文武百官在列,众命妇、官家女眷亦会一并受邀。顾莘莘前些日子卜算了一把,看到谢栩宴后被一年轻女子拦住搭讪。她并不认识那女子是谁,但直觉不太好,这才来提醒谢栩。
谢栩闻言默了会。
她这是在紧张或者吃醋?
他望望天说:“我看情况。”@无限好文,尽在()网
又道:“没事我先走了。”话落身影一晃,跳下了墙。
顾莘莘趴在墙上对他说:“记得一定要好好感受我的衣裳!寒流真的要来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