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行宫内。
叶浮光坐在树荫底下看天空,面前是一条在整个山区蜿蜒的长湖分叉下来的小溪,溪水里有她无聊跟着当地的农人编织了用来抓虾的竹娄,形状是她的主意,如何编织就是她潜心学习的。
如意很小就进了岐王府,没怎么来过乡野,看什么都觉得厉害有趣,即便在宫中待了几年,也没磨灭她的性子,这会儿早没宫中的如意姑姑风范,好奇地端着瓜果盘坐在叶浮光旁边,问她到底会不会有虾进去?
“下午吧,差不多日落西山的时候可以拎起来看看。”
叶浮光单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答了句。
她坐的地方只铺了简单的草席,本来宫人想在这地方支个简单的帐篷,再让两个长春宫跟过来的宫人替她捶腿捏肩、顺便代劳这些动手的事情,结果被她给否了。
这会儿她吹着微凉的风,在婆娑的树荫下面晒着如星星般的日光,看着崖边湛蓝的天空,以及随着风而在远处天边缓缓浮动的流云,眯了眯眼睛,然后又换了个姿势,直接在草席上躺倒。
如意从上午的时候就问过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是想做什么,结果得了皇后很奇怪的答案:“就是什么都不想做,才一个人待在这里。”
她想,应该是宫里的事情太累了,所以皇后才在这里散心。
见到叶浮光在草席上休憩,她从旁边人手中接过扇子,让她们都离开,然后轻轻地给皇后扇风。
不多时。
微服出去外面逛了一圈的皇帝回来,进入行宫之后没见到熟悉的人影,往左右问道,“夫人呢?”
“几个时辰前带着如意姑娘她们去了后院外的山坳附近。”
沈惊澜点了点头。
她往那边走去,随口吩咐,“你们不必跟了。”
……
叶浮光是被一阵很香的肉味给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闻到了很久没吃到的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坐在跟前,白色薄衫下是艳红色的内衬,两层衣袖将人衬得飘飘欲仙,结果现在那衣袖下同样的玉手却拿着根粗糙的树枝……
在拨弄一团泥土。
哦。
想起来了。
是她睡之前做完捞虾的篓子之后,闲着无聊,顺便把西域那边进贡的孜然磨成粉,又佐以姜家商队带回来的海外辣椒,整了一瓶小小的五香粉,正好把先前农妇送她的一只家养鸡给做了。
还是叫花鸡的做法……
她狠狠吸了吸口水。
坐在她跟前的人转头看她,“现在能吃了?”
叶浮光看着天色,原本很远的那片云好像飘到了近处,她挪了挪,将脑袋枕到了沈惊澜的腿上,令散发着浅浅茶花香的人顿了顿,空出一只手按了按她的脖颈。
“唔……现在舒服多了。”叶浮光眯着眼睛,顺便指挥她,“你把外头的那些泥敲了,里头我用荷叶还包了两层,
那些掀开之后肯定更香。”
沈惊澜垂眸睨了她一眼。
过了会儿,不知谁送来一个盘子,上面还带着两双筷子,于是尊贵的皇帝陛下就沉默地将那团厚实的泥土用树枝给敲开,然后用一双筷子挑开那团被烤得看不出原色的荷叶,最后用干净筷子夹了一点连皮的鸡肉送入唇中。
不多时,同样香味的鸡肉就被送到了皇后唇边。
“熟了。”沈惊澜如此道。
简单的两个字,把叶浮光剩下的瞌睡都吓跑了,她蹭然坐起来,额头差点撞到沈惊澜的下颌,扭头盯着她,“你怎么自己尝的啊?你对我手艺就这么有自信?”
沈惊澜状似恍然,假装思索片刻,“倘若这吃食出了什么差池,惹得夫人再为我掉两滴泪,听着也不错。”
叶浮光抬手捏她的嘴。
凑到她跟前咬牙切齿地骂她,“你……都这种身份了,还这样胡乱说话,快点呸掉——想看我哭你不有的是手段?”
冷美人挑了挑眉梢,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过了会儿,还是把刚才那筷子肉往她唇边送,然后偏开脑袋躲了她的动作:“说得也是,那就先把肚子填饱了,才好思……”
后面两个字被风吹散了。
而叶浮光则吃叫花鸡也吃得红了耳朵。
-
两人分食了那只鸡之后,尊贵的皇帝陛下给出了惜字如金的点评:“不错。”
叶浮光用手帕擦了唇,用额头撞了下她的肩膀,“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快点多夸两句。”
看着她突然像只小牛犊一样,沈惊澜失笑,稳稳让她靠着的同时,还真意思意思念了两句诗。
“咦?”
“咦什么。”
“你让我想到我从前听过的一个皇帝的故事。”
“嗯?”
“就是从前有个皇帝叫乾隆,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不过后世选用教材的时候,他没有一首入选耶。”
“……”
沈惊澜安静了几息,唇边浮现一缕看似温柔的笑,“指桑骂槐是吧?”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个有趣的故事和你分享一下,你的诗其实也不错的,起码我就记住了,还能回去和昭昭她们分享一下,大家一起背诵啊。”皇后无辜地为自己辩解着。
然后她就听见了身边人的一声冷笑。
叶浮光眨了眨眼睛,转身就想跑,然后想到自己也跑不过她,于是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将自己刚才用来枕的外袍上的腰带抽出来,想趁对方不备,将人绑一下,给自己争取片刻逃命时间。
确实被她的动作惹得一怔的女人:“……”
在叶浮光的腰带在她两手手腕上缠第三圈的时候,沈惊澜沉思着,忽然喊了一声昨夜某个家伙在床上哄人的风流称呼。
“宝贝。”
她神色微妙,“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教你这些的?”
叶浮光:“?”
她手上动作下意识慢了半拍。
只这一点凝滞,就足够对方反应,只见被她绑住的那双手不知如何一翻,手腕如灵蛇般从她腰带下逃脱,甚至还反手将她一推一拧——
于是被绑住的人成了她。
沈惊澜还在上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眼帘一掀,同她笑道:
“作诗我确实不太擅长,不过抓猎物这种事,我最喜欢了。”
被抓到的猎物叶皇后:qaq
眼见就要用丢人的姿态等下在一堆手下明里暗里的眼神注视里回到行宫里,叶浮光情急之下,主动凑过去亲吻她的唇,拿出自己卖惨的楚楚可怜本事:
“不玩了,我认输了。”
“阿澜姐姐最厉害了,别和我计较了嘛。”
……
沈惊澜总是很轻易就被哄得晕头转向。
她很难懂为什么叶浮光每次一跟她撒娇,她就会被酥掉半身的硬骨,陷入难以形容的温柔水乡里,就像现在——
被使唤着将那几娄装满虾的竹篓从水中提起,把里面的大石头给拿出来,然后再把她夫人看不上的小螃蟹丢回溪里。
再听身后扑过来的家伙趴在她背上絮絮叨叨,“你吃了我的鸡,那晚餐你得补给我,我想吃清蒸螃蟹、白灼大虾,我还要配雄黄酒……”
沈惊澜站起来,一手提着竹篓的竹条,另一手托住人,没将人从背上放下去。
“!”
突然攀上她后背的人也不怎么敢动,“你、你放我下去,我太重了。”
“瘦了,现在都没有青霜重。”
说到这里,沈惊澜垂下眼帘,想到她跟着自己入宫,成为皇后之后,竟还不如从前当岐王侧妃的时候闲暇,又觉出一些愧疚。
顿了顿,她说,“应该早些带你出来的,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很辛苦吧?”
趴在她背上的人抱着她的动作收紧了点。
“你在说什么啊?”
叶浮光不懂她怎么会这样想,或许被爱就是这种感觉吧,爱着你的人明明一直都在尽力给你最好的,却仍然觉得亏欠。
她亲了亲背着她的人的后颈,只在衣领下露出的一点肌肤上吻过,“自由都是相对的,我们拥有了这么大的权力,为此牺牲另一部分的快乐,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在曾经的我们看来,现在的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拥有最大的自由了吗?”
一身侠客行装、很容易被错认为是江湖中人的沈惊澜半敛那冷酷的凤眸,即便此刻其中只有柔情,“可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她一直都知道。
叶浮光从来不是想要当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要的就是现在这种简单像农家一样的生活。
就像今天中午,她回来的时候,如意看见她,主动起身让开位置,又与她小声说了,宫中有些送来的折子皇后看了,心情似乎不太好。
那是沈昭传来的折子,上面是她处理一些事
务的回报,详略得当,难免也提到三皇子出宫的事情。
她的皇后那么聪明,或许猜到了什么。
但她似乎也看透了自己带她出来玩的心思,所以睡了一觉,什么也没问,很配合地跟她在这里农家乐。
“你在说什么呀?”
叶浮光衔住她的耳尖,在她背上晃了晃自己裙摆下的绣花鞋,“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喜欢餐风饮露好吗?我就是喜欢跟你待在一块儿——”
“做你的夫人,做你的王妃,做你的皇后,做什么都可以。”
“沈惊澜。”
“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是快乐的。”
她们的影子映在潺潺流动的溪水里。
过了会儿,那微微喑哑的、又有些冷冽的嗓音问,“但我觉得你在这里会更快乐。还是让昭儿早些立起来,以后我们就出宫玩。”
“哇,你仿佛给我画了一个好大的饼。”
“是你喜欢的饼吗?”
“是——!”
“那从明日起,努力晨练,免得日后出了宫连喜欢的花都没力气种。”
“好哇,又在这里等着练我呢,你现在把那张大饼撤回,我还可以当作没听见。”
-
影子旁边,一只雪白的狐狸从溪水里冒出,叼着一条鱼上了岸,在远离两人的方向使劲甩干净身上的水,然后哒哒哒跟上了她们的步伐。
不出意外,得了主人的一声夸:“哇!美人你好棒!看来今晚还能再添一道鱼汤咯!”
“哼。”
“别哼嘛,谁的妻主这么厉害,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啊?是我的,还是我的!”
一直对她管那只白狐狸叫美人存在意见的人不吭声了。
叶浮光摇头。
多么完美的老婆——
连吃醋的样子,也是完美的!
夕阳之下,一家人回行宫拖长的影子无比和谐,仿佛在日光里镌刻经年,远远地,还能听见某个人不知足的含糊抱怨声:
“好可惜哦,昭昭吃不到这么珍贵的一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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