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从前并非没有追求者。
即便她从十五岁领兵,随先皇在前朝乱世征辟天下,多以中君的身份出入军中,但自大宗朝立、她以赫赫战功封王,哪怕地坤身份大白天下,也有的是对她谄媚攀附的世家宗亲。
再高贵的乾元,在她的功勋与地位面前,也只能仰望。
不论多么露骨的自荐枕席,岐王都见识过。
但这些都是在那场战争之前——
大衹臣服中原已有百年,即便旱季水草不丰,导致他们此次还未入秋就南下中原,可岐王铁骑早在大宗立国时,就曾逼得无数羌胡避退北方长城百里,如今才过十余年。
换而言之,连那般凶悍的胡虏都能驱散,即便临阵换成纸上谈兵的将军,都不至于输给大衹。
燕城之战,足令她身败名裂。
这场战败于大宗还有另一道含义。燕地是沈家立锥之地,岐王、当今天子,甚至先皇都是在燕地长大的,那方水土养育了沈家,结束了前朝战乱,泽被天下人,她沈惊澜却任由大衹人踏入故土、劫掠乡亲,又因她再换十六城。
德不配位、忘恩负义,用来骂她已是轻的。
……怎么可能还有人爱慕她?
这人怎么还敢爱慕她?
而今她如一具行尸走肉,权势也将成梦幻泡影,小姑娘究竟还在图她什么?
……
叶浮光还不知道自己的发疯已经毫无保留被捕捉。
她忙活半宿,又是烧交杯酒用来消毒,又是放血洗手帕,根本顾不上查询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不容易等床上的病患降了温,她累得趴在榻边,双目涣散地道:
“亏大了。”
“得加钱,王爷。”
剧本可没说入赘的还需要干丫鬟和太医的活儿啊!
这明明是另外的价钱!
没做过太多体力活、穿越成的角色也是个弱鸡的叶大学生一边惦记着沈惊澜那点小伤口会不会感染,一边幻想鲍鱼鱼翅的满汉全席,觉也睡得不安稳,无数画面断断续续,却什么也没叫她记住。
被吵醒的时候,窗外已经天光大白了。
昨日推开的窗缝里,正好露出外面长松上的雪淞,银针被毫无温度的日光照得透亮,一片乍白晃得她再次闭上眼睛。
“叶妃。”
门外又响起声音。
她还没睡醒,心想今天没有早课啊,室友为什么还要叫她起来,含糊地问,“我不能再睡会儿吗?”
“……”
敲门声顿止。
叶浮光倒头继续睡。
醒来的时候,她睁眼看到沥粉贴金、格外豪华的天花板,盯着精致木结构发了好久的呆,心想这结构和工艺和故宫有得一拼啊。
下一秒,她打了个哆嗦,想起昨天穿越的事,彻底清醒了。
胃部发出对她赖床的激烈抗议声。
“咕——”
叶浮光露出哀怨的眼神,捂着肚子站起来,琢磨这王府日子还挺悠闲,很适合养老度假。
她走过去拉开门,想要问问去厨房的路,结果门才开了条缝,就对上一双格外锐利的眼眸,将她吓了一跳。
“叶妃可算醒了。”对方开口,语气里含着明显的不满。
叶浮光想起来了。
这就是昨天下轿子的时候催促自己快点走的那个,好像是王府管事,叫郁……什么?
她傻笑了一下,挠了挠脑袋。
郁青也没再看她,将门推得更开,带着外面的婢女鱼贯而入,最前面的两位都体带幽香,令叶浮光侧眸看了眼。
进入殿内之后,郁青只许那两位婢女前去替王爷擦洗更衣,殿内进进出出地忙碌,衬得叶浮光像个局外人。
她耐心礼貌地等了很久,直到早膳也被人送了进来,即便只是便于病人下咽的汤水,闻着也格外香,这次叶浮光抬手将路过的侍女拦了下来。
红参瑶柱鸡丝粥、胡椒猪肚汤……还有其他只能认出碟子样式的膳食呈在面前。
“这些,都是给王爷的?”
叶浮光面上浮现几分疑惑,因为她看书里的记载还以为沈惊澜是完全不能动弹、除了呼吸之外都没有其他躯体反应的植物人,这能喂这些吗?
侍女规规矩矩地点头,“是。”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出声道,“叶妃可要传膳?”
叶浮光回忆起昨夜找穴位时抓住沈惊澜的手腕感受到的纤瘦感,以及那脉搏的波涛之象,盯着面前那些大补、却也是热补的膳食,表情古怪几分。
按说沈惊澜的脉象已是极热近毒,即便是昏迷中需要进补,也不该用这些大热的食材吧?
-
疑虑才生。
关于这岐王府的种种古怪就浮上心头。
原著并未详写这府中情形,只是站在皇帝男主沈景明的角度怀念过他这位别具一格的将军妹妹,说燕城一战,她受了重伤、在府中将养许久还是无力回天,因这位将星陨落,导致大宗再度陷入与羌胡外族的战火中,感叹若岐王在,江山必不容失。
后来的诸多感情戏都是在征战背景里进行的,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
肉也写得挺香,py场合千奇百怪,毕竟设定摆在这里。
叶浮光是被作者用乾元地坤之类的设定各种给男女主设置阻碍,上战争上价值逼得忍无可忍才怒敲键盘开喷的。
可现在仔细想想。
大宗开朝才过一代,统治地位未必稳固,当年岐王又是先皇麾下最闪烁的将星,同是一家人,沈景明登了帝位、真对自己这个妹妹心无芥蒂吗?
昨夜叶浮光把过的脉象内容再次浮现她心头。
所谓的外伤、重伤,通常会导致气血缺失,可沈惊澜身上并没有,她更像是体内藏了颗随时会爆的炸.弹,热毒调动气血如奔腾不息即将决堤的洪流,在血脉间放肆。
皇帝派来的太医真会不知这点?
还是,沈景明对此清清楚楚?
古来将相和少,功高盖主被烹者比比皆是。
假如岐王的死并非无力回天的不幸,而是人为,她应该怎么办?
生死面前,叶浮光大脑立刻加载期末周的buff,短短几息捋通这当中的弯弯绕绕,面临一个选项:
是救岐王,跟皇帝对着干?
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
突然开启的权谋线有点为难她的处理器,叶浮光哪个都没法选,最后只能秉着良心,一把抄起托盘里的鸡丝粥,仰头干下。
反正现在能治她僭越的人还躺在床上,应该没关系吧?
面前的侍女:“?”
喝了满满一口粥,叶浮光鼓着腮帮子如仓鼠,艰难咽下,又去舀猪肚汤,作出一副没什么见识的样子:“王爷千金之躯,我听闻皇家都有试.毒的步骤,我刚嫁入王府,也想为王爷做点事。”
侍女为难道,“可此事方才已有……”
叶浮光看见了。
她左右张望,精准拿起一叠能闻出羊肉味的佳肴,“有吗?”
这行为被内室的郁青看得清清楚楚。
发觉那个小门小户来的侧妃居然敢抢王爷的膳食,她脸色瞬间黑沉如锅底,“叶侧妃,你若是饿了,膳房自有你的份例,王爷的膳食都是经由御医把关的,寻常人吃了,怕是虚不受补。”
“没事,我不虚。”她摆了摆手,然后又道,“有燕窝吗?”
那个应该比较适合沈惊澜。
郁青没脸拉得老长,没答。
叶浮光当作没有,想到沈惊澜脉象里的热,咂摸着嘴道,“绿豆汤也行?消食,哦对了,天冷,记得熬浓些,要热的。”
郁青刚想应答,余光瞥见在内室收拾铜盆的侍女端出来的水。
水光摇晃,散发着很浅的铁锈味,还有一张沾满血点的布帛帕。
片片干涸的血色绽开,像是朵朵红梅,一看便知是何痕迹。
“!”
郁青目眦尽裂,瞪着那个肆意妄为了一宿,堂而皇之睡到日上三竿,如今还将王爷的膳食也抢去的无耻女人,满心的愤怒汇聚成一句话: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如此对待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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