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光不知自己那几句话种下了什么样的种子。
她叹完,觉得腿酸,从床铺前站起来,在这地暖充足且沉闷的大红色房子里转了一圈,感觉憋闷得很。
随手解开凤服的盘扣,让脖颈得了自由,好像还不够,叶浮光看着屋里四角鎏金兽首的香龛,见到那缕缕轻烟浮起,熏得这屋子云蒸雾绕。
跟修仙似的。
一般病人住的地方不是要求保持基本通风吗?
她冒出疑惑。
但书中剧情并未详细介绍沈惊澜这植物人状态的缘由,叶浮光走到那点燃的熏香前面猛吸一口,差点当场吸走自己的灵魂。
太、呛、了!
她平常也跟着中医世家的闺蜜接触过一些药材,发觉这香没有任何安神成分,甚至令人心浮气躁之后,她随手拎起外间的茶壶进来,将这几炉香依次浇灭。
之后叶浮光又去开窗。
支起一条缝,稍微通风,才刚坐下来,又看这屋里的满目红墙不顺眼。
古人喜欢朱砂的正红色,认为它有喜庆、吉祥、辟邪的寓意,从风水角度也有一定释义,但室内装潢却不能刷朱砂,容易导致重金属中.毒。
叶浮光被自己的预设弄得坐立难安,再不做什么从五百平大床上起来的美梦,现在恨不得插翅飞出这间大殿。
也不怪她不了解这屋内的情况——
因为原著写这部分的剧情只用了一段话概括。
“叶浮光很有乾元的性子,即便勾栏里软香酥玉、小鸟依人的地坤不多,凭叶家财势一掷千金,也是长过见识的,自然对名声遗臭、尸体一样的岐王没有兴趣,新婚夜根本没进婚房,去偏殿住了一宿。”
后来叶浮光让王府的下人们又收拾出一个园子,离女主所在的地方最近,除了一次意外,平时基本不踏足沈惊澜的正殿。
原著里的她,毫不在意岐王死活。
或者说,她怀揣着对叶家、对这段冲喜婚事的不忿,也是恨不得岐王死的。
可现在的叶浮光不同。
她坐在窗前的紫檀木椅上,吹着室外丝丝缕缕飘来的寒风,视线自然落在床铺里盖着被子的那人身上,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叶浮光顶了侧妃的名头,如今王府无正事,按说中馈由她主持,她再炮灰,现在也是有手有脚、能离开这间屋子的人,沈惊澜呢?
这间屋子像囚笼,也像棺材。
锁着她的人与魂。
……
叶浮光不知什么时候抱着膝盖缩在那椅子里睡着了。
穿越、婚礼、饥饿……意料外的事情接踵而至,让她应接不暇。
结果半夜她是被热醒的。
丝绸垫铺得再好,成年人缩在这木椅中,也是屈手屈脚的,她睁开眼睛时以为是屋里起火了,结果还是那不变的大红色房间,连室内帷帐都没动。
“?”
叶浮光揉着眼睛,抻着腰身,浑身都不得劲,放下手时开始迷迷糊糊地摸自己额头。
好像不是发烧啊。
热什么?
姗姗苏醒的嗅觉带来新讯息——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味。
像突然被丢进了花圃里,还都是山茶花,她喜欢的花香之一。
外面飘进来的吗?
她趴向窗边,辨别了一阵冷冽寒风,发觉不是,揉了揉鼻尖。
困意重新泛了上来,她呆了会儿,觉得这热也不怎么影响自己,鹌鹑似的埋头又想睡,脑袋点了又点,在入睡边缘,被一道念头闪电般击中:
等等!
这个世界能散发香味的不止有花!
还有人!
而且这么香的时候多半不正常!
叶浮光垂死病中惊坐起,抬手闻了闻自己,半晌后,呆呆地往床铺的方向去看。
盘桓着、无处可去的那些香味如有意识,察觉到她的目光,此刻沉沉为她铺出一条无形的长桥,指引她去向这香源处。
……是沈惊澜。
殿内烛盏灯花烧出噼啪的响声,红色蜡油凝成泪状,不知是光还是屋内色彩的缘故,叶浮光总觉得床上那人的肌肤从冷白,变成了不正常的桃红色。
-
叶浮光有个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观察过沈惊澜,并且用手背轻轻探过她脸颊温度之后成了真。
……这位被原主骂过像尸体的岐王,好像到了信期。
她在心中掐住一只尖叫鸡的脖子。
为什么啊?!
这剧情原著里根本没有啊?
为什么植物人也会信期发作啊?
在床边罚站了半晌,叶浮光想到门外守着的禁卫们,出于对病患的担忧,提着碍事的裙摆飞快跑了出去。
“两、两位大哥!可、可不可以叫太医,岐、岐王,王爷她不好了!”
开门就呛了口凛冽冷风的人断断续续地说着。
她衣着不整,过于惊慌的态度令禁卫面色一肃,因今日情况特殊,当值的黑甲禁卫都在方才换做了中君,闻不见空气里弥散的香气,只道,“是何状况?”
叶浮光回手指着屋里,“她、她信期发作了!”
“……”
紧张的空气瞬间一松。
黑甲禁卫互相对视一眼,领头的笑了声,用揶揄的语气居高临下朝她道:“叶妃难道未曾见过信期发作的地坤?”
确、确实没见过啊。
叶浮光茫然地和他对视,结果就被这人粗鲁地抬手推回了房间里,“情丝引是今日容姑姑特为王爷大婚点上的,王爷只是昏——”
他神色忽然收敛,止了话头,改而道,“总之,信期发作,是个乾元都知晓如何去做,叶妃莫不是要我们替你现在去寻些懂事的姑姑来教你如何圆房?”
“不是……”
“怦!”
殿门当着她的面,重新被拍上。
叶浮光的后句慢了好几息才冒出,“……可她是病人啊。”
……
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叶大学生拥有奇高的道德底线,即便在走回内室的时候想起来原主曾经在意外间闯入过岐王殿内,恰逢岐王信期发作,被那股信香几番勾引,因不是为难自己的类型,索性当场泄了这股火气。
反正乾元也不吃亏。
而不论是落在后颈的露水印,还是引乾元信香入体的姻缘印,以她与岐王的关系,都不会被旁人所知。
可叶浮光不愿如此丧心病狂。
她把身上那件碍事的凤服随手解了丢到旁边,走过去膝行陷入柔软床铺,道了一声歉之后,俯身去探沈惊澜的额头。
还是很热。
她又试着把了下沈惊澜的脉,发现脉象也符合热症,甚至是热毒。
确认过后,叶浮光连忙下床,跑到殿门口的盥洗架旁,拿干净毛巾沾已经凉下来的水,打湿之后冲回来折叠盖在她头上。
这法子退热还不够——
她拧着眉思考把自己弄伤之后有可能骗来太医的可能性。
然后果断走到铜镜边,长舌鬼般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舌苔。
很好,也是热症。
按照这书里的描述,地坤在信期释放的信香浓度够强烈,可以引得乾元也情动,那两人这部分症状应当相差无几。
叶浮光想起自己的好闺蜜给过一个简单、急救退热的办法。
她的目光飘向了先前那堆乱七八糟的托盘。
里面似乎是有银针的。
愚蠢而清澈的叶大学生盯着自己手上的穴位,想到银针先扎自己的样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惊澜……”
她喃喃道,“我对你的牺牲有点太大了。”
-
沈惊澜又听见了那道声线。
与先前喃喃的话语不同,这次阵仗很足。
“啊啊啊啊救救十宣穴是不是、是不是这个啊?我的老天鹅我只是个无辜的历史系大学牲啊……”
“呜呜呜这到底能不能退你的烧啊啊啊我不会把你治死了吧?沈惊澜你别死啊你真的别死你多活几天吧,我不想被凌迟嘤嘤嘤……”
本来她不为所动。
但稍微辨别过后,从这活力四射、如野兔蹦跳的声音里猜到了什么,坐在那无间地狱里,眼尾忽然动了动,弯出一点痕迹。
犹如冰封湖面,裂开缝隙。
——是谁要被凌迟?
她想。
救不了她,就要被凌迟吗?
听起来有点惨。
她置身事外地点评着。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变得冷静不少。
“放出来的血是黑的耶,这很毒哦。”
“好像没那么烧了,哼,我就知道一发作就要do的设定只存在于无脑的傻杯里。”
奇怪的词汇和转换自如的情绪让这位岐王想,小丫头似乎脑子不大灵光。
她思绪才落,又听一声:“啧。”
“沈惊澜。”
那软而侬的声线喟叹道,“我对你真的,别太爱了。”
沈惊澜:“……”
沈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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