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天首都萼城的意匠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从遥远的南方沿海来,历经长途跋涉,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要是佑天国的人早点知道这个消息,他就不必白走这么多路了;他大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轿子里十天八天,穿干净的长袍礼服,而且透过正式的管道要求官方的会面。可是这位访客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不知道佑天的上流社会是这么交际的;结果他就这么跑来皇宫,脏兮兮的旅行披风口袋里放着一封介绍信,礼物则装在斜吊在手臂上的一个书包中。
意匠殿算是皇城的一个离宫,建造在正殿的偏翼,是一栋新式建筑。正门口没人来接待这位旅人,倒让他略略吃了一惊;不过却也没人挡着不让他进门。其实这里有点像是个办事厅,来来往往有不少办事员、图书管理员和小公务员在走动,就是没看到半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或好心的引路侍从。
旅人拦下一个办事员;这个人圆圆胖胖的,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胁下夹着满满的纸卷和玻璃瓶。他向旅人解释,首席神器师就在大殿里,大殿就是宫殿后面那个圆顶工作室,只要上了中庭往后的楼梯、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第二个路口左转,走到一个星状放射的大路口时,选择偏右又不会太右的那条路,再走下一层楼,然后就到了。这个办事员竟然也没问旅人找首席神器师做什么。那个友善的办事员给他的指示又让他多花了十五分钟(外加多问二个过路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所谓的圆顶屋。旅人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圆顶是盖在一个倾斜的主轴上,好方便拆卸和搬移。
圆顶屋里有一种控制之下的繁乱。古传说中的扑翼机骨架,现在就真实的挂在远处的那道长墙上;虽然并没有组装成形,但是拆开的每个部位都有线条指着它该装在哪里。一队年轻的学生正在操作着车床,小心翼翼的削着木制的翼梁。另一边是一组正在组装中的扑翼机,也有一组学生在装机翼上的帆布。
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张大桌子,蓝图在桌面上一片狼籍,首席神器师正俯在上面。他的头发金得发亮,亮得几乎像是白色的;从这个角度看去,个子似乎比旅人稍矮一点。
“第一根翼梁要三点四寸。”首席神器师对着车床前的人喊了一声,那组人立刻拔出他们的测径器开始量。“不对不对!”他又往那组正在组装扑翼机的人大步走去,“要先把表层沿着机翼前头的锁环拉起来!这样翅膀伸开来的时候才会自然。”
这时候,另外跑来一个办事员用手肘挤开旅人,然后把一张纸卷交给首席神器师。林风眠看看纸卷的内容,然后摇摇头,马上转回他那张满是纸卷的工作台。那个办事员等在那里的时候,只见他抽出一支铁笔,草草的改写那封信。“你告诉他,这些东西我都是明天中午就要;”他的语气很不耐烦,“不能延!”办事员接过回信之后,又挤过旅人,匆匆回到大厅去了。
旅人看完这一段,忽地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位女子。她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旅人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尊雕像;其实她站在那儿已经很久了。她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长衣服,光泽如缎的褐发长长的被在肩上。她的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的表情不怎么高兴,看得出来她对眼前的景象并不怎么赞同。
“对不起,小姐,”旅人向她打了声招呼,“不晓得——”
那个女子一转身,旅人的话就结巴在空中了。她丰丽的嘴唇、黑色的眼眸里闪着激烈的光,轮廓十分完美。他当场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么一想就更结巴。“殿下,请恕我失礼。”说着他还记得行跪礼。
他的膝盖才触到地,就有一只柔软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起来吧,年轻人。”她就是凯拉·宾·库格,佑天的公主,首席神器师之妻。旅人抬头看,只见她浅浅笑着,好像他的礼仪很逗趣似的。现在旅人只觉得血都冲上了脑门。
“对不起,”他说,“我刚才不知道您是谁。”
“我们在这里是不讲这些礼数的。”公主这么回答。
远处又响起林风眠的吼声,他在吼那些车床的学生。“我是说三点四,不是三点二!这些梁不能误差大于零点二啦!”
“请问您的先生——”旅人停了一停,又改口,“请问首席神器师等一下会不会有空?”
“我也不敢说,”公主的语气里有点停顿。“我已经站在这里等了十分钟,就等他注意到我。通常要是我得等十五分钟,我就会假设他太忙了。”
旅人凑近了点看她的脸,然后也点点头。“或许我明天再来会比较好吧。”
公主大笑,笑得有点无奈。“现在这样恐怕已经不算忙了。怎么样?你的事情很重要吗?”
旅人从外套的口袋里拉出一个信封,“我是新来的见习生。”
凯拉把信封打开,很快的看过一遍。“你以前是玩具师傅?”
“我从裘瑞林沿海一带来的。”年轻人战战兢兢的说。
她点点头,“我小时候去过一次,那边实在热得不得了。”
“嗯,”其实他很怕公主看过信的内容之后,发现其中的不妥,就断了他和这位伟大全能的首席神器师讲话的机会。“我前几年都在那一带做玩具,做全职的也兼打杂。后来大家都说我做的东西满不错的,就建议我到这里应征当学徒……”说着说着,他不好意思的耸耸肩。这番来历在裘瑞林当地听起来很合理,可是到了萼城最有权势(也是最美丽)的女性面前来讲就有些搬弄了。
“我知道了,”公主那被逗笑的表情又回到她脸上,“做他的学徒。”
“之一啦,反正。”旅人心虚的说。
“拜托哦,”公主没好气的说,“这些人都不是学徒,他们根本就是工蜂!只会绕着林风眠这只蜂王团团转。助理也好,学生也好,只不过是替他多一双手帮忙罢了。学徒要做的事情比你看到的这些多太多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人待下来超过一个月的。要跟着这个人做事情,你的动作要很快,而且他的要求又多。”
仿佛在证明她的话似的,林风眠马上就吼了一声。“我说我要误差小于零点二!用一号车床嘛!你是不是在用我不懂的进位制啊?”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人回到自己的机器前,其他的人在爆出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