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大响,索兰的拳头砸在由一块完整的石头凿成的石制桌面上,提起来时一片鲜红——艾丽希忍不住在心里帮这位哥哥喊了一声疼。
“疯了,这一定是疯了——”
“以所有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完成你我之间的争斗,完成这一场棋局……您知道此刻聚在吉萨的是几乎整个边境军吗?”
为了一场愚蠢的棋局,而损失整个下埃及守护边境的力量,索兰显然觉得法老的脑子坏掉了。
“王曾经一再提醒过你,而你同意了这场棋局才开始的。”
提洛斯一句话就堵住了索兰的所有愤怒。
大将军紧紧地抿住嘴唇,在提洛斯面前木然站立片刻,然后开始背着手在狭小的棋室内来回踱步。
就连只是略微“浮出”墙壁的艾丽希,都直接感到了他的痛苦与焦虑。
然而提洛斯却还是无动于衷,正低头研究桌面上那副赛尼特棋的局势。
眼下他和索兰各有胜负,棋盘旁各自放着几枚被“牺牲”掉的棋子。
“陛下,”索兰忽地转身,来到提洛斯面前,“您给句准话,这局棋结束的时候,底下的人会怎么样……那些被送出棋盘的人……他们会全部死去吗?”
艾丽希暗叫一声问得好:这也是她关心的问题。
“王也不知道。”
提洛斯轻轻摇头,给出了这么一个令索兰吐出一口老血的答案。
“这副赛尼特棋是先王纳迈尔留下的遗物。”
索兰顿时又是一副痴呆表情:先王纳迈尔,那岂不是旧王国时期的法老,第一个统一上下埃及的人?他留下的遗物?
“这副棋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下过,因此你、我,所有活着的人类,应该没有谁曾经见过这样的棋局,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它会带来的后果。”
“那您还用这副棋与我对弈?”
索兰失态地大喊。
“这是因为,”
提洛斯抬起头来,表情严肃,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索兰说:
“对于埃及而言,确立法老的唯一权威,是最重要的事。它是玛阿特的绝对基石,它比什么都重要。”
听见这句话时,艾丽希有种感觉:法老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的——保住手里的权位,不被他人分去权柄,是提洛斯身为法老的唯一任务。
试想,上埃及本就已经脱离了法老的控制,对法老的命令一向阳奉阴违。如果索兰再带着下埃及最富庶的几个诺姆自行其是,那么法老的权威将逐渐崩溃。
比之法老的权威,更为危险的是法老的神性,和上下埃及的普通人对于法老的“信仰”——
法老是行走在人间的神,如果“神”那么容易就交出手中的权柄,人们对于法老的神性,甚至神明的伟力,又将保留多少尊重与崇拜?
“那边境的安全呢?”
索兰的声音已经发哑,显然这棋局对于边境军真刀真剑的伤害,是他始料未及,而且是不可接受的。
“就在您抵达塔尼斯,寻找某个来历不明的外族女子的时候,赫梯王子卡尔夏也秘密潜入了塔尼斯——他是赫梯最有野心的王子,他曾不止一次带人探查两国边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挑起边衅!”
“我当时就上报给了您!”
提洛斯顿时也“哐”的一拳砸在桌面上,寒声反驳:
“大将军,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什么不在玛哈拉驻守,而是擅自带兵离开了边境?”
索兰顿时语塞,隔了半天才出声反问:
“那您在塔尼斯的时候,一味追逐女人,可曾有半点关心过边境的情势?”
艾丽希在旁竟然已经听烦了。
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啊。
就算是灵体,她也想要翻个白眼。
或者出声提个醒:都是成年人了,请不要相互扯头花了好不好?
正在她内心吐槽不断的时候,忽听提洛斯说:“大将军,王已经将关于这副棋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来吧,”
提洛斯忽然提高了声音,
“索兰,你不是长久以来,一直渴望着一场,光明正大的较量吗?你不是希望摒却你和法老之间所有的地位差异,一切以力量或者智慧为手段吗?”
“来吧,现在就是你的机会!”
此刻是提洛斯主动邀战。
就连艾丽希这个局外人,也已意识到法老终于开始转守为攻了。
索兰将牙咬得格格作响,可是也意识到除了将这棋局继续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弱点是那些棋子——他与他的“棋子”牵绊太深,为了“棋子”的安全,该出击时总是畏首畏尾,不敢冒险。
而法老并无这种特殊情感,该出手时会果断出手,勇于弃子,因此盘面上远比索兰好看。
索兰深吸一口气,将身体转过一个方向,尽量避免面对棋室的天窗,将全部主意都放在棋盘上。再加上连续掷出两三个好点,索兰手边的棋子立即向前挺近——
但他无力阻止外界的声音从空旷的金字塔外传入。
每次与法老的棋子相碰,就算是索兰该占上风,他也无法全然不受外界影响,遥远的地面上传来的喊杀声与哭声,令他时时刻刻皱紧了眉头,手中握拳,口中喃喃地说:“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仿佛他座下的那张椅子曾在火上烤过似的,索兰根本坐不住。
他会猛地丢下棋盘,大步流星地走出棋室,走上天窗外的平台,纵观“真实”棋局上的局面,良久之后才面带暗沉,咬紧牙关走回桌面,再次观看眼前的棋盘。
而提洛斯却始终端坐着,棋室外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毫无影响,仿佛只是在下一局棋。
艾丽希也觉得这样不行。
这样下去,索兰会输,输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索兰私自调动边境军,押上的不止是他的全部筹码,也是下埃及的全部筹码。损失这样一批富有经验的边境军以后,要再培养出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没有五六年不能成功。
然而提洛斯认为维持法老的权威才是维持埃及稳定的基础,为此他不惜让整个一支边境军全军覆没。至于边境上可能的威胁,大可等这一危机解除之后再去考虑。
但这两位斗法,却要拉上这么多无辜的人陪葬,这令艾丽希相当愤怒。
如果有一天她真能抢下埃及的王座,她可不想接手一个,内里支离破碎,对外全无抵御能力的国度。
想到这里,艾丽希不再关心提洛斯与索兰谁输谁赢,她悄无声息地登出“荷鲁斯之眼”,回到孟菲斯的王宫。
南娜就在艾丽希身边,但见到王妃“醒来”之后只是睁大了眼望着寝殿的天花板,不说话。南娜也就不敢多问,生怕打断了艾丽希的思路。
“备轿!”
艾丽希忽然想通了。
“小姐,是备十六人抬的那种吗?”
南娜赶紧询问,想要知道出行用什么仪仗。
艾丽希已经翻身坐起,飞快地往脚上套绑带的皮制拖鞋。
“不需要任何仪仗,就四人抬的轿辇,尽快准备,越快越好。”
艾丽希想到就做,打算尽快出门。
在整件事情中,索兰想要的,只是下埃及几个诺姆的自辖权;
法老想要的,是保护法老在下埃及权柄的完整;
而她想要的,是拯救所有那些被当做棋子使用的士兵与民伕的生命——当然,如果拯救之际能够捡个漏,获得他们的忠诚就更好了。
眼前危机的源头来自先代法老遗留的特殊物品——纳迈尔的赛尼特棋。
按照法老的说法,现世活着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它被真正使用,因此不知道使用的后果,不知道棋局结束之后那些棋子的命运。
既然求人问不到,那就只有求神了。
关于此事,艾丽希想到的第一个求助对象就是阿努比斯神使——谁让这位感情充沛的“老好人”神使,在她穿书的第一天就留下了乐于助人的形象呢?
至于去哪里找的问题,艾丽希能想到的就只有孟菲斯的奥西里斯神庙。阿努比斯神是奥西里斯神的从神,在孟菲斯没有单独的神庙,因此艾丽希找狗头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去奥西里斯神庙碰碰运气。
艾丽希打理之下的孟菲斯王宫,一切都井然有序,片刻功夫,一乘四人抬的轿辇已经出现在艾丽希面前。
轿夫见到王妃向他们微微颔首,道一声“辛苦你们了”,吓得纷纷趴在地面上行礼。
艾丽希对这种根深蒂固的尊卑之分也见怪不怪,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上轿,带着南娜,直奔奥西里斯神庙。
“丰收节”那天,她也曾经到访此处,对这座神庙并不陌生。
轿辇直接进入神庙前的庭院,艾丽希在此下轿,由南娜陪同,穿过建有高大廊柱的长廊,进入奥西里斯神的神殿,面对那尊皮肤呈墨绿色的冥神神像。
神庙里的神官听闻“第一王妃”驾临,匆忙赶来,听到艾丽希的要求,却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但艾丽希一直凝望着奥西里斯神像,她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位神明身上,并使用意识向祂传递自己的讯息——
“我想见到阿努比斯神使;”
“我有关于纳迈尔的赛尼特棋的一些问题想要请教。”
就在奥西里斯神庙里的神职人员因第一王妃的突然到来而诚惶诚恐的时候,南娜忽然“咦”了一身,转身向神殿外行礼,并口称:
“神使大人——”
艾丽希转身,果然见到顶着胡狼头的阿努比斯神使出现在长廊的尽头。
“第一王妃殿下,您找我?”
狗头人那对琥珀色的双眼一如既往地温润,此刻正柔和地望着她。
“我想询问一些关于纳迈尔赛尼特棋的问题。”
艾丽希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开口。这种看似不客气的态度让狗头人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性。
“您在这里直接问,问完就请立即退出神殿,我会在这里向神明祈求神谕,看我是否能够向您透露。”
“问题仅限于一个……两个,最多不能超过两个。”
果然还是她位格不够啊!——艾丽希心里闪过感慨。
看起来阿努比斯神使能够直接与神明沟通。可她就从来没有取得过与阿蒙神的直接联系。
当然了,她亲自操刀,为阿蒙神设计的尊名尊号那些,神明也没有向她表示过反对,艾丽希就当是神明比较宽容,全部默许了。
但阿努比斯神使提出的建议和她原先的打算不符。艾丽希原本想等到一些答案之后再抛出新的问题,现在只能一次性把所有的问题都抛出来了。
“法老与边境军的大将军正在以先王纳迈尔留下的赛尼特棋对弈,他们付出的代价分别是大批为法老修筑陵寝的民伕和埃及近乎全部的边境军。”
听见“赛尼特棋”的时候,狗头人那对竖立着的尖耳明显地转了转。
“我想问的是,当这两位对弈结束的时候,不管是胜者还是输家,被他们当做‘棋子’的普通人,也就是被踢出棋盘的那些,……是否将立即走向死亡。”
“另外,如果他们不能生还,我是否有资格,能够借用‘生命之匙’去拯救他们。”
这就是她的全部问题。
当然问题本身也确实做过了一些处理。就像她原本想请求借用“生命之匙”,但又怕因为位格差得太远,被神明认为是不敬。因此问问题的时候委婉改成了“是否有资格”。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神明最多答一个“没资格”就算了,至少不会责怪她僭越。
问完之后,艾丽希在南娜的扶持下,谦虚地向奥西里斯神像和阿努比斯神使各自行了一礼,果断退出了神殿。
在长廊上等候的时候,她听见南娜在一旁小声唏嘘:“竟然是这么大的事啊……”
战神眷者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家小姐在闭上眼看似休息的过程中,竟然参与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大事。
艾丽希有点汗颜:应该给南娜打个提前量的。
于是她极小声地将吉萨那边的情况向南娜简述了一番。南娜听得直咋舌:“所有的边境军和上万民伕……”似乎在赞叹法老和大将军双方的大手笔。
片刻后却听南娜黯然叹息道:“真的……需要这样吗?”
王者的心意似乎是普通人永远无法企及的。
艾丽希伸手拍拍南娜,向神殿内努努嘴,示意战神眷者不要绝望。她毕竟就这件事向神明提出了交涉——
毕竟对于奥西里斯这位冥界之神来说,一下子接受那么多亡灵,会令祂和阿努比斯神突然暴忙一阵,还不如把工作平摊到以后,逐一推进。
忽听脚步声沉重,只见阿努比斯神使从神殿中走出。
艾丽希凝视他的面孔,却发现其实很难从这位的面部表情中得到答案。
“殿下,您提出的两个问题,神明已经做出了答复。”
“是的;没有。”
这答得也太简要了。
艾丽希不得不赶紧低头回想她刚才都问了什么。
神明的答复是:当法老与索兰的棋局结束,那些被踢出棋盘的“棋子”将会走向死亡,而艾丽希没有资格借用“生命之匙”前往吉萨,去救助他们。
这是一个相当悲情的答案。
于是艾丽希果断抬起头,用满含忧伤的眼神望着阿努比斯神使。
“其实……”
阿努比斯神使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和。
“冥神的意思是,纳迈尔的那副赛尼特棋虽然是祂与拉神共同赠予,但是使用的具体后果是什么,时间太久,祂已记得不太确切。”
艾丽希这时赶紧补充,将她在吉萨现场看到的情况描述了一下,提起士兵和民伕们倒地之后出现了类似中了“邪咒”之后,变成“类木乃伊”的状态。
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个,才令艾丽希想到了“生命之匙”,猜想既然这枚特殊物品能够净化邪神塞特对普通人的侵染,是否也能够拯救因为赛尼特棋而倒在那巨大棋盘边的人。
但是神明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她没有资格借用“生命之匙”,前往吉萨的棋局去拯救那些普通人。
谁知阿努比斯神使的双耳悄悄一转,话锋也一转。
“但你可以邀我同去——”
艾丽希:……
这样也行?
“神使大人,请您,请您……”
艾丽希过于惊讶,无法措辞,以至于连个像样的“邀请”都说不出来。
阿努比斯神使顿时一伸手,将手中的生命之匙交给艾丽希,非常大方地说:“您先去。我需要找一枚‘旅行’,随后就到。”
“哦,对了,您需要使用‘荷鲁斯之眼’,因此最好有一间安静的房间,还需要您这位战神眷者在旁守护对吧?请跟我到这里来。”
狗头人当即引路,将艾丽希与南娜引至神殿旁的一座偏殿跟前,并且交代:“我会叮嘱这里的神官们,命他们不予打扰的。”
这样也行?
不过,确实,阿努比斯神使深知艾丽希与“荷鲁斯之眼”的关联,因此他安排起来确实方便。
艾丽希与南娜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像是瞬间从谷底爬到了山峰,忧虑尽去,情绪无比振奋。
艾丽希便留心看阿努比斯神使递到她手心的那枚“生命之匙”——完全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艾丽希掂在手里,觉得凉沁沁、沉甸甸,像是玉石制成的物品,仔细看时,发觉纹路也有点像。
这枚生命之匙表面拥有自然而繁复的花纹,基底是深沉的泥土色,花纹密布令它周身透出艳丽的深红色泽。这两样色调让人联想到泥土与血液。
“神明的意思是——”
阿努比斯神使见她认真打量生命之匙,当即开口补充。
“既然是你提出,尝试使用‘生命之匙’去拯救赛尼特棋盘下的‘弃子’,那么,因为这拯救而带来的好处,将归你享有。”
这……艾丽希又惊又喜,这比她原本的预期要好太多了。
她原本以为使用“生命之匙”可能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谁知竟还有好处?
艾丽希马上开口问:“会有什么好处?”
狗头人也干净利落地回答:“不知道!”
艾丽希:……
确实,神明也说得很清楚了,纳迈尔的时代距今太过久远,赛尼特棋的特性连神明自身都已经不记得了。因此就算是许给她好处也必然是空口许诺。
艾丽希心想:反正她也不是为了这好处才到神庙来的,当时她只是觉得不能坐视无辜的生命就这样牺牲于一场没来由的权力斗争之中。就算是没有任何收获她也一样会采取行动。
想到这里,她顿时坦然。
向阿努比斯神使告别之后,艾丽希在南娜的陪伴下立即进入偏殿,找到一个舒服地地方坐下,斜倚在墙上。南娜握了握她的手,表示要她放心。
艾丽希以眼神向南娜示意之后立即登入“荷鲁斯之眼”。:,,.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