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蒙恬私下去章台宫找秦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被轰出来了,听说王翦去找前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被轰出来了,听说李斯去找秦王茶还没上来就被轰出来了。
往后,秦王放出话来,没事儿别天天来章台宫。
至于其中是何内情,最近高度关注章台宫的吕不韦一打听便知道了。
这些人都是来劝说秦王不要拖延加冠一事,加冠次之,重在理政。
内侍用尖细的声音学蒙恬的话:“王不理政,如何为王?”
吕不韦今天精神略有不济,听这声音仿佛有一根锥子在扎自己的脑袋,听那内侍说完,摸出一块金子递给对方。
他望着窗外的白色月亮,神思不属,这事儿大王那里说服了,百官之间若是说服也也就不难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不能把所有的拒绝都让秦王来表达,秦王恐怕会不耐烦,这是次要的,万一他把政权当儿戏,不想要就扔,想要了又要回来怎么办。
更糟糕的是,若是哪个口舌机敏的说动了秦王呢?
不能让这些人再说下去。
吕不韦召见自己几个做官的门徒,还有几个交友广阔的门客,让人寻些道理说服反对者,再让人散步一些对他有益处的流言出去,无非是秦王和他感情深厚,对他敬重有加,诸如此类。
这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对吕不韦来说连一点小挫折都不算,其实这些年也不是没人对他有意见,最后都解决了。
最近李斯屁股大腿的皮肉伤好了,应约和三个友人一同去市中饭馆吃东西,几人叫了干锅羊肉、小鸡炖蘑菇、红烧鸭腿、又有些时令蔬菜,中间还有一盘蒸好的海棠果,上头撒着一层白霜似的白糖,菜品不过十几样,却极为丰盛。
现在临近饭时,他们四个体态风流的文人再加上一桌好酒好菜也十分抢眼,四人气质不分伯仲,李斯清俊修长,略胜半分。
他们欢欢喜喜吃吃喝喝,偶尔闲谈两句,十分融洽快活。
但几杯之后,李斯却又猛喝几杯,他身侧的黄方看他情绪不对藏了酒壶。
“杯中之物,不可贪欢。”
“烈酒伤身,兄台初愈,切莫暴饮。”
“李兄若有烦心事,不妨说说,你我兄弟几人,也可一起拿个主意,便是不行,说出来也免得积郁于心,反伤自身。”
李斯刚才猛喝几杯,此时脸色赤红,目中怆然郁愤,“我怜大王,被吕相蒙蔽哄骗!”他丢了手里酒杯,铜制酒杯在木地板滚了几圈,带出一连串声响,室内吃饭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了。
李斯仿佛不觉,看他面色发红,眼睛虽然有神却泛着血丝,看起来有几分狂态,已然醉了。
“吕相权欲熏心,目无王法,今朝架空大王,谁知来日会不会将大王从王座上赶下去!”
他说着,语气悲苦,目已生泪,三个友人同为秦王门客,闻听此言莫不感怀,皆是叹了一口气。
如今吕相权势滔天,几人心有顾忌,恐祸及自身,不能让李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下去,三个友人合力将李斯架了出去。
涉及到秦王吕相,又有知情人控诉,这事便自这家饭馆流传出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吕不韦耳中,他还记得李斯,此人有急智,愿为秦王秦王受皮肉之苦。
“他倒是对秦王忠心耿耿。”
自然不能放任流言,他记得自己上次放出去的流言是怎么被人灭掉的,依法炮制,让手下人写几个狗血小故事扔出去。
市井之中,流言还没起浪花就平息了,不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同样的话在不同人听来有不同的感想。
日光隐没,夜色侵染,孤月高悬。
吕不韦府上,一门客入内,要求屏退诸人,许之。
此人坐下:“相国偷此三年,不知三年之后又当如何。”
“君有良策?”
“三年之后大王是何模样谁又知晓,此时定计不过白费心力。”
吕不韦沉沉叹了口气。
此人说:“大王性情乖戾,又是少年心性,恐怕不好相与。”
吕不韦何尝没有这般忧虑,这些日子他也关注了一些秦国宗室的小孩子,又命人挑选美女以充后宫,只要有一个身份合适的小孩子,秦王就不是不可代替的。
那人见吕不韦忧色,抬头露出一个笑意,目光中仿佛潜藏着一条暗流,“相国有君主之才,可曾想过取而代之?”他见吕不韦不言不语,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愈发循循善诱,“您只要成了大王,就再不用为保住手中的权柄熬心费力,也不用担心大王夺权。至于天下人的看法,且看那满街口舌,不过都是顺风而走的野草罢了,而史家笔墨,既为人臣,必从其君。”
“闻博住口,日后休要再提此事,夜深了,老朽乏了。”
此君从善如流,下榻穿鞋,拱手告辞。
吕不韦独坐昏暗的室内,倾听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只看这心跳,和年轻人没什么不一样,再看他面目,至少比同龄人年轻多了,只是有些白头发而已。
他枯坐一会儿,闭了闭眼,叫一声:“春官。”
一十四五岁的褐衣小童进来,他是圆脸圆眼睛,时刻带笑,让人看了就喜气洋洋,语气也活泼:“老爷要喝水还是要更衣?”
“你过来些。”
僮儿走到近前,停在脚踏前面,抬眼问:“老爷?”
吕不韦拍了拍坐塌身边,“坐这里。”
僮儿笑了笑,蹬掉鞋子踩着坐塌坐在吕不韦身边,像小孩子似的不怕人,说道:“老爷有事儿吩咐春官?”
吕不韦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垂着眼,“你附耳过来。”
二人如此这般如此那般说了一番,春官拍拍胸口:“这事儿交给我老爷尽管放心!”
他猴儿似的跳下去蹬上鞋,又问吕不韦一遍:“老爷要不要用夜宵?”
吕不韦说:“不用了。”
夜色渐渐浓稠,愈发安静,虫鸣阵阵,春官跑到厨房里,从锅里成了一碗茶粥,对着橱柜躲着人往里头抖了一些□□,又从坛子里舀了两大勺白糖放里头搅拌一番。
春官随手拉个仆妇,亲亲热热地说:“闻博先生那要粥呢,大姐帮我送过去吧,天黑了,您受累。”他踮脚往人嘴里塞了一块白糖疙瘩。
仆妇吃了糖开心:“成,我就给你送去。”
却说闻博住处的僮儿端了这一碗粥来,闻博以为是僮儿送的,僮儿以为是闻博要的,两人都没多问,他睡得晚,又写了些文章,便饿了,吃一口,觉着有甜味太多,不忍浪费便都吃了,没一会儿犯困就睡了。
子时过半,院中灯火都落了,仆从俱歇,春官带着个瘦猴似的人借着月光走到了闻博住的院子。
门没用栓,他推开,悄悄进去,吕府门客住的地方布局相差不多,春官踮着脚走进去,摸到床边试了鼻息,人果然是死了。
“猴子过来。”
让瘦猴打包好尸体运出去,春官将室内的粥碗收好,又布置成一副人早起匆匆离开出行的样子。
随后关门离开。
寒霜徐徐降,人心夜难眠,吕不韦年纪大了,睡眠变少了,门客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回想,像一阵盘桓不去的风,里头裹着一枚种子。
他清空思绪,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就好了。
没过两天宫里传出一桩事儿,蒙恬去拜访秦王,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釉下彩的瘦梅白瓷花瓶,被秦王捡起马鞭不管胳膊大腿胡乱抽了一通。
蒙恬深感丢人,好几天没出门,搞个闭门谢客。
釉下彩的瘦梅白瓷花瓶名头也太长了,还没人听过,大家注意力现在这儿停留一秒,然后发现想象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听名头是个陶瓷物件,怎么和梅花扯上关系了。
据蒙恬说那个花瓶上的梅花是秦王亲手画的。
就算是亲手做的也是个花瓶,怎么能因此打人。
不过如此轻易殴打臣子实在难看,还是用马鞭啊!
原本许多劝说秦王早早加冠的臣子也不再劝了,谁也不想当下一个蒙恬。
这则流言倒是将吕不韦继续主持朝政的热闹彻底盖下去了。
细心点的还能听见另一种声音:
“大王年轻气盛,现在不加冠也好。”
“三岁看到老,这都二十了,只盼我这把老骨头早一点见先王。”
“吕相脾气比大王好些啊。”
……
吕不韦这辈子从未在朝臣宗亲这里感受过如此多的和善目光。
他初封文信侯时感受到的是诸臣子的嫉妒,宗亲的轻蔑。
掌权近十年,诸位臣子也是怕他忌惮他居多。
现在忽然得到这些人另眼相待,觉得新鲜又有几分好笑。
另一边则是真实感受到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风光。
若是能再有几个这样的传言更好了。
热闹当中,他想起了那天夜里门客说的话,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仿佛风中飘扬的种子缓缓落了地。
而陆娇娇则是借这阵东风卖起了陶瓷器,店面有两层楼高,请了专门的匠人做的高端装潢,室内有各种各样的陶瓷器,最打眼的是中间对着门口的一只半人高的白玉色花瓶,上头画了一只瘦梅,褐色树枝粉红梅花,栩栩如生。
路过的人探看一眼,惊呼一声:“蒙恬将军打破的花瓶就是这样的!”
“听说是大王画的!”
“画的好!”
不止来往的人要看一眼,谁家有功夫也要来看一看,热闹啊好奇。
陆娇娇让人留了几个顶漂亮的瓷器和几块宝石装在一起,还有些白糖黄糖,吩咐人好好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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