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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21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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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2 林黛玉赏物喻隐意, 贾探春赐婚英格兰

薰玉歇了午觉起来,正用小食,正巧这时候黛玉命兰陵和紫鹃过来送东西。

兰陵道:“娘娘新折了些菖蒲、榴花等物, 特命奴婢给二小姐送些来, 说是摆在桌上,既有趣又清香。”

薰玉起来谢恩,又谢了兰陵, 便问:“皇后娘娘这会子可空麽?”

“这会子只怕不得空,正为皇上预备明日要吃的菖蒲酒。娘娘说了, 来园子里急促, 难免有疏漏之处。若有缺的,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内库取就是了。”

“旁的倒没什么, 只是园子里蚊虫多, 才刚还叫咬了两口。”薰玉朝她伸出手臂, 果然见手腕子上起了两个红包, 像是才挠过, 瞧着有些肿。“原想问皇后娘娘那里有药没有。”

她就这点跟黛玉最相似, 一身冰肌雪肤,最爱招惹蚊虫。都不必入夏, 到了春末,一不留神就叫咬了。

“原来是这样……”兰陵掩唇笑道:“才刚承恩堂里也捉住一只毒虫, 娘娘想着二小姐这里也有,已经吩咐了, 过会子就送神仙碧玉膏和暹罗的青草汁子药来。皇上已经吩咐了,叫把天棚搭上。届时严严实实地罩起来,蚊虫再多也不怕。”

兰陵与薰玉回了些话,便将紫鹃留下:“娘娘叫紫鹃暂服侍二小姐。”

事都交代完了, 兰陵便辞了薰玉要回去。才出绿荫轩往前走过三两步,还没出长春仙馆,便见那厢有两个小宫女结伴而来,看着倒像是天地一家春里的伺候的奴才。

两人显然认得兰陵,见了她便屈膝问好:“大长公主府上的庆章郡主和大爷进园子了,皇后娘娘正领着往杏花春馆去请安。娘娘叫二小姐也过去,一齐给太皇太后磕个头。”

才刚进园子没多久,两人就进来了,看来是打出紫禁城的时候就着人去请了。兰陵细想了想,便挥手命他们都回去,自返身来回话。和紫鹃一齐,伺候着薰玉更衣梳头。等此间事了,也不及回承恩堂了,跟着薰玉一并往杏花春馆来。

幸而动作快,赶到码头的时候黛玉还没到。兰陵松了口气,请薰玉再等一等,过了一刻,方见湖面上远远地有艘龙舟飘过来。顶上缀着刷了绿漆的琉璃瓦,船前长杆上黄龙旗高悬,一看就是皇后的船。

船到码头停下,果然见黛玉先下船来,后头还跟着十六七岁模样的姑娘。身上罩一件浅驼色柿蒂纹的短褙子,下头系了藕荷色鹤鹿同春的百迭裙。人生得高挑,比黛玉还高半个头。身形倒并不很瘦削,显出一种挺秀丰润的气韵。

薰玉心知,这必是庆章郡主。当下上前,与黛玉见了礼,接着便与庆章郡主行礼。

庆章郡主忙请她起来,黛玉笑道:“这是我娘家的嫡亲妹妹,乳名叫薰玉。”

庆章郡主便与薰玉略颔首回礼,客客气气地模样:“薰玉妹妹。”

于是黛玉领着两人进杏花春馆来,到了春雨轩,就见归澜捧着水盆出来。黛玉便问:“老祖宗目下空着?”

归澜道:“老祖宗午觉才起,用了水,眼下正在暖阁里用小食。娘娘来了,奴婢这就去回话。”

“好,你去罢。”黛玉点头应了,见归澜把水盆交给小宫女,自己要转身进去回话,却又想起一事,忙叫住她:“回来。”想了想,又笑道:“你去罢,我悄悄领着他们进去。”

归澜听了就知道,皇后必有相处好玩的来闹太皇太后。这都快成了惯常的是了,倒并不觉得奇怪,笑着点了头,就候在殿门边打帘子。

西暖阁的木槅门前候着许多宫人,见她进来,正要见礼,却见黛玉摆手示意噤声。众人会意,皆含笑退到一旁。黛玉放轻脚步,隔着花窗上的玻璃格子瞧瞧往里望。里头一扇挂屏挡了大半视线,只能瞧见半边身子。

黛玉尚未动作,便听太皇太后在里头拉长了调子,蓄意问:“是谁在外头啊?”

“什么都瞒不过您。”黛玉一下子就笑了:“是我来给老祖宗请安了。”她口中应着,又转过头小声说:“郡主略站一站,薰玉抱上插瓶和我往里去。”

当下薰玉接了插瓶,随黛玉过了槅门,绕过挂屏,往里来请安叩拜。

太皇太后正吃牛髓炒面茶,见他们进来也没撂下碗,面上却是压不下去的笑意,口中嗔道:“就知道是你,越发可恶了,带着薰玉一齐来闹。”她与薰玉道:“学什么不好,跟她学得那样皮!”

薰玉常在宫里住着,见太皇太后也勤快。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如今见了,倒越发亲近起来。

她因笑道:“老祖宗这么疼娘娘,我就该跟着娘娘好好学,这才讨人喜欢呢。”说着,便将手里的插瓶往前送,请太皇太后过目:“这是娘娘新插的瓶,特意送来,请老祖宗赏玩。”

太皇太后叫在炕桌上放下,细细地看了一回,“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瞧了黛玉一眼:“这榴花真不错,和菖蒲摆在一起正相宜,怎么没放艾草。”

“皇上知道老祖宗不爱闻艾草的气味,特意叫我别搁在里头。”黛玉道:“皇上多孝敬老祖宗啊。”

太皇太后吃了面茶,笑着对黛玉点了点:“瞧瞧,大礼成了究竟不一样,不拘什么时候都想着为皇帝说好话。”

“好话不好话的,这份孝心总不能掺假。老祖宗只说,瞧着喜欢不喜欢?”

她和皇帝亲自动了手,特意送来的,太皇太后岂能不喜?连连笑道:“喜欢。你们都孝顺,我心里知道。”又命桐意:“去,摆到高几上放起来,好沾沾气味。”

“老祖宗,见你喜欢,我心里真高兴。”黛玉上前,接了茶盅送到太皇太后唇边,服侍她漱了口。这才盈盈笑道:“我带来一个人,老祖宗见了,准保更喜欢。”

太皇太后正了正身子,指着黛玉与薰玉叹道:“瞧瞧,准又是想出些事来磨人。成了,什么人呐,带来我瞧瞧。”

薰玉捂着唇直笑,黛玉嗔怪地瞧了两人一眼,朝着外头略拔高嗓音:“快进来罢。”

随着这一声呼唤,但闻槅门轻开,脚步缓近。藕荷色鹤鹿同春的百迭裙绕过挂屏,这才显出来者全貌。

黛玉望着她走近,又悄悄打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像是瞧得定住了,不由自主地直起腰身,死死盯着来人。面上有动容之色,眼中隐带泪意。

庆章郡主来到炕前,跪地行大礼:“庆章叩请太皇太后凤体安。”

“快起来!”太皇太后倾身过去,伸手要扶,临要碰着了,却又像是清醒过来,倏地收手回去,侧头揩去眼角泪花,哑声命黛玉:“皇后,快,把你妹妹搀起来。”

黛玉依言扶了庆章郡主起来,究竟是大长公主所生所教,一派镇定自若,面无他色,很有平和泰然的气度。

“老祖宗见了妹妹,这是高兴的。”黛玉拉着庆章郡主在薰玉身前的绣凳上坐了,这才坐回炕西边,与太皇太后道:“老祖宗,我这人引见得好不好?您见了高兴麽?”

“高兴,高兴。”太皇太后拭去泪痕,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就又端上慈和亲切的笑了。她瞧着庆章郡主,简直像是看不够似的。“你母亲爱清净,寻常不出来走动,连带着也不爱领你们出来走动,多少年没见着了。”她低声问道:“今年该十七了罢?”

庆章郡主点点头,她是极守规矩的性子,太皇太后问一句就答一句,绝没有多的话:“太皇太后记得准,过了生日就十七了。”

“我就想着没记错。”太皇太后说着话,听她这么生疏地称自己,想到跟前得脸些的宫女太监还敢称一声“老祖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但她却不能说,也不能做些什么,就这么维系着当前的境况已经不容易了。

太皇太后略有些哽咽,忙捧起茶盏来掩饰。等过了这一阵,方问:“你弟弟今年该有十二了罢?怎么不领进来我瞧瞧?”

庆章郡主道:“回太皇太后话,一并领进来了,眼下正在皇上那里。”

太皇太后望向黛玉,黛玉便道:“皇上领他往九州清晏去换身衣裳,过会子就来。”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先是一肃,旋即便响起一阵太监拍胸脯的声音。黛玉当即就笑了:“可不就是说曹操曹操到,眼下不就来了。”

不多时,果然皇帝领着个穿涂白圆领袍的少年郎进来。他和庆章郡主虽是一母所生,容貌却只有两三分相似。庆章郡主更偏着慕容氏,他却生得眼窝深邃,双眼大而亮,鼻子额外高挺,一看就是和外邦人混着养的。

他瞧着比庆章郡主更胆小些,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皇帝问安的时候,就诚恳无比地跪了下去,黛玉听着声都替他疼。

“慕容怀国叩请太皇太后隆安。”

黛玉这会子才知道他的名姓,想着他原先也该是高句丽的王储,没料到竟是随大长公主,姓慕容的。

转头见太皇太后,听见这名又是一阵泪意上涌,她强压着泪,哽咽道:“好孩子,快起来罢。都是血脉相通的亲人,不用如此拘礼。”

她因见太皇太后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便问庆章郡主:“这名倒很有意思,不知郡主的乳名是什么。我私下叫着,也更亲近些。”

庆章郡主道:“回皇后,在家时大长公主叫我怀乡。”

女名怀乡子怀国,可见大长公主的思乡念国之情。

“怀乡……”黛玉细细念了一回,感慨道:“真是个好名字,那从此我就叫你怀乡了。”

黛玉唯恐她拘束,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原比我还长两岁,只是如今你还得叫我一声嫂嫂,我也不怕托大,就叫你一声怀乡妹妹了。”又与太皇太后道:“我见了怀乡妹妹,真觉得投缘极了。斗胆向老祖宗求个恩典罢,让妹妹在园子里多住些时候。一则,是姊妹们在一处解闷玩耍。二则,也叫她承欢膝下,开开您的心。老祖宗,你看怎么样?”

“总是想着玩。”太皇太后故意嗔她,语气颇显得无奈:“皇帝,你也不管管她。”

皇帝正立在一旁看高几上的插瓶,闻言转过身来,唇角浮出笑意。那股子高矜难以接近的气势就减弱了三分,略略柔和起来。

“都是老祖宗纵容的。”皇帝轻笑道:“朕还盼着老祖宗教教她。”

“罢了罢了,这会子再教,得费多少工夫精神?”太皇太后直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就都依了她罢,原也不是大事。”

黛玉笑盈盈地也不反驳,上前两步道:“我原想着把长春仙馆的丽景轩拾掇出来叫怀乡妹妹住着,旋即又想,绿荫轩和丽景轩离得极近。薰玉又一向是个泼皮无赖、无法无天的性子,若叫她叨扰了怎么好?思前想后,还是老祖宗这里清净。原先我住着的杏花村现在空着,不如让怀乡住罢,东西也都是现成齐全的。”

这话一出,太皇太后尚未开口,皇帝却率先道:“不可。”这话说得既快又果决,很有斩钉截铁的意味。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全不敢开口说话,连呼吸都缓慢凝重了几分。

唯有黛玉不怕他,似笑非笑地立在那里望他。旋即朝他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皇上总这么严肃,瞧瞧,大家都叫吓住了。”

皇帝轻咳一声,很无动于衷的模样,淡声道:“春雨轩边上有个翠微堂,叫庆章郡主住了岂不好?离春雨轩更近些,承欢膝下更便宜。”

黛玉还要说话,庆章郡主却已屈膝谢了恩。太皇太后也笑着点头:“我瞧着挺好。”

既两人都这么说了,这事也就算是定下来了。

因有外男在,太皇太后只留庆章郡主和薰玉在杏花春馆用晚膳。慕容怀国辞了太皇太后,便出园子归家。

黛玉因见时辰尚早,再过半个时辰方是用晚膳的时候,便与皇帝道:“咱们别坐船了,顺着小径慢慢走,一路散回九州清晏去岂不好?”

大庆是马背上来的江山,慕容氏子子孙孙都得学骑射,皇帝就更不在话下了。是以这点路皇帝压根没放在眼里,偏头打量了眼天上的夕阳,笑道:“你这会子不怕晒了?仔细中暑气。”

“咱们慢慢走,闲逛的时候随意说说话。”

黛玉执意如此,皇帝自然依她。两人顺着云步山石桥过涧壑余清,慢悠悠出了杏花春馆。奚世樾等皆极有眼色,远远地缀在后头,好叫主子们能有单独相处的氛围。

“我瞧着这姐弟两倒不大像。”黛玉跟话家常似的说起怀国和怀乡两人。“怀乡像是更像大长公主,一看就是南边的模样,只是身形略高些。”

“怀国更偏着他父亲。”两姐弟是大长公主和前高句丽王生的,有了外邦的血统,和大庆人长得不太一样原也有其理。前头就是观澜桥,皇帝先走两步,这才立在桥下扶黛玉。等她站稳了,方道:“大长公主轻易不低头求人,这会子送庆章和怀国出来,实在不容易。庆章的事,你也为她费费心罢,多留意着。门第倒不必很高,家里干净些,能容她富贵度过下半身也就足了。”

“庆章郡主生得月貌花容,又是那样善解人意的性子,这倒也不算太难。”黛玉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前儿皇帝和她说了,她就命人把京里没定下亲事的青年才俊翻出来,一一地想过了。“景田侯有个嫡孙,单名一个良字的,今年十九了,前头定过两个姑娘,都一并没了,如今是五城兵马。我看了眼画像,生得倒是一副剑眉星目。另有一个是缮国公家的嫡孙,叫石光珠。他太太和我沾亲,我得叫一声姨母。今年十七了,和郡主是同岁。我见过一回,只是略文弱些。”

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是十五六的时候就定下亲事,再过两年成婚,就正是好时候。庆章郡主十七岁,实则已经大了些。这时候再找年龄合适的郎君,就有些迟了。这两个是黛玉精挑细剪出来的,其他要不就年纪太小,尚未长成,年纪合适的如卫若兰之流,都已经定下婚事了,只等着行大礼。

皇帝对景田侯这个儿子有些印象,至于石光珠,脑海里实在找不出关于这人的痕迹。但既然和黛玉沾亲带故,今日她又提起了,那见一见也无妨。

等回了九洲清晏,用过晚膳,趁着黛玉去沐浴更衣的工夫,皇帝叫来奚世樾问话:“明日早间赛龙舟,请五城兵马司的裘良和缮国公嫡孙一并进来。”

他也好瞧瞧是什么模样。

端午节当日,黛玉一早就醒了。正是梳洗更衣的时候,薰玉就往承恩堂来了。两姊妹坐在圆桌上一并用早膳,头一样上来的却是一壶酒。

小喜子接过酒壶,替黛玉和薰玉都倒了一盏,朗声道:“恭请皇后娘娘用雄黄酒。”

薰玉便笑道:“我知道了,这和外头是一样的,到了端午节都得喝雄黄酒。只是大清早吃酒伤胃,怎么这会子就端上来?”

黛玉也觉得好奇,在林家的时候总是一边用饭一边吃的酒,宫里竟得这么吃麽?

“回二小姐话,这是内廷的规矩。”小喜子捧着酒杯分别送到两人跟前:“大清早起来,用过雄黄酒,这才算是祛毒辟邪,端午节也就这么开始了。”

薰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言接过酒吃了。黛玉不爱吃雄黄酒,总觉得有股奇奇怪怪的味道,是以酒一入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一杯酒吃完,赶快命人送茶来漱口。

“皇上也这么吃?”她好容易缓过来,第一想的是皇帝脾胃向来不好,若吃絮了,只怕要难受。

“回娘娘话,皇上不用雄黄酒。”一颗心尚未放回腹中,小喜子紧跟着就说:“皇上用的是菖蒲酒。”

薰玉听了直咋舌:“那酒药味更重,比雄黄酒更难吃些。做皇帝得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也实在是辛苦。”

黛玉深以为然。

大庆宫闱上下对待端午节都极其郑重其事,除了插菖蒲、放艾叶之外,甭管哪个宫,都得换上新鲜的时令瓜果。如葡萄、茯苓、枇杷、桑葚之类的额外多,摆在高几上颜色既好看,气味闻着又清香。

这一日极忙碌,皇帝领着王公内臣在福海看赛龙舟,黛玉则领着众诰命王妃,由太皇太后打头,一起听节令戏。

节令戏是最没意思的,顶多就占个祥和热闹,实则没多少看头。薰玉和庆章郡主一左一右坐在黛玉身后,薰玉不爱看戏,瞧瞧打量了庆章郡主一眼,她倒紧盯着戏台,像是看得很入神。

黛玉转头见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心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是闲得发慌坐不住了。黛玉朝她摇了摇头,招手命她附耳过来,小声说:“这戏无趣,左右也只唱一会子。你若坐不住,就往外去散散,用膳的时候就回来。等这里散了,我领你去澡身浴德,到了那时候,就是内廷里赛龙舟了,那才好玩呢。”

薰玉到底是小孩性子,这会子心已经飘到龙舟上去了,哪还坐得住。当下起身往外来,哪怕是立在桥上看看风景也好。

等薰玉去了,黛玉方问底下人:“贾府的二夫人可进来了,若在就请过来说两句话。”

霁雪道:“进来了,奴婢这就去请。”

太皇太后听见动静瞧了眼,知道那是黛玉舅母,想说说话原是寻常事,当下收了目光,并无二话。

一时霁雪引着王夫人过来,见了黛玉便要叩头行礼。黛玉见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弱,原想命蠲,但想到叫她来的本意,便没开口,任由她跪了,方明霁雪扶起来。

等王夫人站了,也没叫坐,只任她低低地躬着腰身回话。

黛玉虽在问她话,眼睛却瞧着戏台,很漫不经心的模样,倒像是戏有多好看似的。

“近来家里都好?老太太好?”

对着昔日的外甥女这么弯腰弓背地回话,王夫人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嘴上还得是恭恭敬敬的:“回娘娘话,家里都好,老太太前些时候病了一场,眼下缓过来了,就都好了。”

黛玉颔首道:“我备了些西洋来的人参,与咱们这里的人参不一样,是温补之药,带回去给老太太吃正好。霁雪,等这里散了,你去拿来给舅太太带回家去。”

“叩谢娘娘隆恩。”王夫人自然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等说了这茬话,黛玉忽然不开口了,像是看戏入迷了,盯着戏台好半天没回神。过了好一时才收回目光,以帕掩唇轻咳一声,又问:“两位二-奶奶都好?”

她自然问的是琏二-奶奶凤姐和宝二-奶奶绥蕴。

王夫人心里一撞,算是明白过来,今日这一回是为了什么。她也才想起来,上官绥蕴和宝玉的婚事原是内廷赐婚。多好的姻缘,偏宝玉要走死胡同,就这么撇下家里,舍下众人去了。

王夫人心里有无尽的感慨无限的遗憾,眼下都凝成了后怕。她答得颇有些战战兢兢:“凤哥和绥蕴都好,劳娘娘费心记挂着。绥蕴才得了身子,眼下正在家里养着,家中诸事,仍有凤哥管着。”

她自然是想过等宝玉成婚了,就叫宝玉的奶奶慢慢上手,把管家的活接过来。可没料到宝玉这样不成器,连带着扶绥蕴也没底气。

贾府谁管家,黛玉是全不在意的。听到绥蕴好,她也就放心了。好歹是内廷赐婚,总不能就这么把姑娘给葬送了。

黛玉道:“过阵子等胎坐稳了,就进园子来,我倒想和她说说话。她有了身子这是喜事……”半点不提宝玉离家的事,只说绥蕴和孩子:“我预备了一对玉镯,过会子也一齐带回去,就说她为贾府添喜增子,这是我赏她的。另有一对赤金五毒簪,分与琏二-奶奶和珠大奶奶,今儿是端午,也算是应景了。”

贾府几个妯娌之间,只有赏绥蕴的东西不一样,其中含义简直不言而喻。王夫人跪地谢恩的时候还在想,难道是前些时候对着绥蕴说的那些话传出来了,连内廷都听着了?

当天王夫人回了贾府,先往荣寿堂来,把这事回了贾母。贾母听了这话,想了半天没开口。末了方道:“你往后对宝玉媳妇好些,也好好管管底下人,那些不该说的话,若再听到一个字,就即刻撵出去。宝玉从前房里的那些人,除了麝月,其他的都放出去。是配人也好,伺候别人也罢,不许他们再留在绥蕴院子里。”

出了这事,宝玉房里原先的人又都散了,上官绥蕴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她感念黛玉恩情,所得的玉镯常戴于腕,以示尊崇。

这是后话,眼下暂不赘叙。

黛玉和太皇太后正领着众命妇用节令宴,忽见那厢周来运过来回话:“今日龙舟赛,南安郡王领队摘得魁首。皇上赐其龙舟上人各得紫金锭一枚。英格列的温泽尔王子领队居其二,请皇上赐婚,皇上准了。”

开头都是寻常事,黛玉一面听一面吃酒。越听到后头越不对劲,手中擎着的酒盅不由轻颤,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忙追问:“皇上准允赐婚?”

周来运猛点了点头:“皇上金口玉言,准允温泽尔王子请旨,赐贾府三小姐为王子妃。”

黛玉心下猛地一颤,心道这一天究竟还是来了。诧异之后便是无奈和怅然,面上却掩饰得极好,仍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知道了,你去罢。”

这厢周来运去了,桌上命妇已对着王夫人举杯贺喜起来,连连恭贺道:“你们贾府又出了个王妃,都是二夫人教养得好。”

王夫人也说不清这会子是什么感觉,就觉得空落落的,说不上高兴,也谈不来难过。其实贾府留着探春,原先是想送她到宫里来的。想着她表姐在宫里,进宫了总有些脸面,进得也能比旁人快些。皇帝眼下待黛玉一心一意的模样,但九五之尊岂有不纳妃的道理?

探春若进位了,连带着贾府也能重现荣光。这念头是贾赦想出来的,一开始贾政不同意,后来宝玉离家去了,他的期盼都散了,也就渐渐的意动起来。探春却坚决不肯,多次以死相逼。连带着这回端午节宴,原也想着领她和惜春进来的。但她执意不肯,王夫人只得罢了,想着再过些时候也好。

但没料到意外就是来得这样快,贾府甚至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道赐婚旨意就把所有计划都给打乱了。那一瞬间王夫人甚至在想,是不是黛玉听到了风声,抢先求着皇帝把这事定下了?可想到后来,又觉得不可能。黛玉没那样狠的心,她向来都知道,黛玉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了捕风捉影的说法,就把表妹送到西洋去受苦?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皇帝多吃了些酒,黛玉到澡身浴德的望瀛洲来时,他正含着解酒石靠在窗边歇息。

黛玉见他眼尾红红的,含着解酒石望过来,竟然很有几分可怜可爱的模样。不由上前抚他的脸,果然入手一片滚烫:“到底吃了多少酒?”

他侧头将醒酒石吐到瓷盘子里,吃了口茶,方道:“今日高兴,就多用了些。”

黛玉故意蹙眉道:“一股子酒气,难闻得很。”

“你在窗边坐一坐,我沐浴更衣了再回来。”皇帝也受不了这股味,一早叫人把水备下了,只是没料到黛玉来得这样快。

皇帝为怕黛玉等久了,匆匆洗了澡,穿着中衣就出来。头发还是湿的,零零散散地披在身后。

黛玉看了脸色都变了,忙起身关窗,骂道:“成心要生病不成?”说了他犹不解气,斥奚世樾道:“大总管也服侍这些年了,连这都想不到麽?还不去大氅来叫皇上披着!”

“是,奴才这就去。”奚世樾叫黛玉骂得心里直发苦,他就是做奴才的,哪能不记得这事。但皇帝不乐意穿,他难道还敢越过主子自己给做主不成?

奚世樾取了大氅和细白棉布来,黛玉叫皇帝披上氅衣,自己拿了棉布慢慢地替他擦头发:“五月虽入夏了,但还得注意着。京城可不像是南边,风硬得很。散着湿头发胡乱出来,若受寒了怎么好,冻着了怎么办?”

“越发像个管事婆了。”皇帝心里听得得意,嘴上却笑话黛玉:“这么爱管着我?”

“谁像管事婆了?”黛玉一听简直不得了,她担心他,他倒嫌弃自己是个婆子!气得伸手要把棉布撂下,但又担心他不擦头发要作病,转头见奚世樾站在一旁当没听见假装看风景,当下把棉布扔进他怀里:“还不去找不像管事婆的来服侍他!”

皇帝一听玩过头了,立马翻身起来拉住她:“我玩笑似的说一句,你就当真了?”

“玩笑?”黛玉睨他一眼,冷笑道:“皇上金口玉言,岂能这么胡乱开玩笑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以后我时时刻刻记着,不多吃酒,多穿衣裳,记着擦头发。从此也不说你是管事婆了……”皇帝说着便笑了,搂她在怀里,与她头抵着头道:“还是做管事婆罢,我就爱被你管着。”

“油腔滑调地不正经!”黛玉飞他一眼,伸手重新取了块棉布替他擦头发。“还是皇上这里清净,其他的屋子乌泱泱全是人。不知道的以为那些诰命夫人多爱看戏和看赛龙舟,一个个兴致勃勃,对着水面指点江山。不多时还得问:‘太皇太后,您说是不是?’‘皇后娘娘,您看那条龙舟多快。’烦都给烦死了。”

她不爱搭理这些人,就称皇帝有事找她,光明正大出来了,左右皇帝也不会拆穿她。

命妇是这样,王公大臣们其实也是这样。不过皇帝冷着脸难以亲近,奉承的话才少了些,却还是有零星的能传到耳朵里。

皇帝道:“我也烦这些事,在圆明园还好些,在紫禁城更繁琐。”他拉黛玉在自己身边坐下:“成了,七八分干就足了,仔细擦得手疼。”

“手确实酸酸的。”黛玉笑着看他,朝他伸出手臂:“皇上给揉揉?”

皇帝望她一眼,见她坦坦荡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里已经认命了,果然伸手慢慢地替她揉起来。

这么揉着还不成,黛玉还嫌弃他手劲太大:“你轻点,用大拇指缓着揉。”他动作真轻了,她也不乐意:“略重些,今日光吃酒了,竟没吃饭不成?”

皇帝只得依着她调力道,劲对了,也就舒服起来了。皇帝见她半阖着眼高兴的模样,活像只心满意足的小孔雀。当下忍不住笑,点了点她的鼻尖:“就这点出息。”

替她揉了一回手臂,方扶她坐正了说正事:“贾三姑娘和温泽尔王子的婚事,我给定下了,这事你知道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加班到凌晨,今天大肥章补偿~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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