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5 赠佳礼皇帝费心神, 殁太妃哀讯悼恭仪
“你和皇上成事没有？”
这话一出，黛玉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含含糊糊地嘟囔：“太太怎么问这个。”
“这是紧要事。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天底下最能听你说这些私密事的就是我。”贾敏说这话时颇显得语重心长：“原本就是不回来, 过上三两日，我也想着递牌子进宫探你去。你眼下年纪轻，不知道这里头的轻重缓急。出阁前就是和你说这些, 你也一知半解的。总得成了事，才说得明白。”
黛玉自然知道贾敏并非无的放矢, 也明白她自有一番道理。但即使对着生身母亲, 说床榻私事也还是臊得不成。平日里多雅致的姑娘，此刻说起话来也不由扭扭捏捏的。
她低着头不看贾敏, 低声道：“请太太放心, 一切都好。”
这就是已经成了的意思。
贾敏闻言大松一口气, 但紧接着, 另一重担忧又升了起来：“皇帝疼惜爱护你, 这于你是好事。身为皇后, 执掌六宫，肃理内廷自然是重中之重, 但总得有个子嗣，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但说到这里, 我就更忧心你。你虽及笄了，但到底年岁尚小, 我们原预备着，总得等你满了二九再成婚，但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过早地生养实在于身子无益，更何况……”
更何况早年就有大夫交代过, 依着黛玉的身子是不易有孕产子的，就是有了，也最好别养下来。若勉强此事，于母体和孩子都万分艰险。自然这事只有她和林海再并上一个林玦知道，别人谁都没告诉。此刻自然也不能让黛玉知道，以免她为此忧心难过。
“这事今儿日间太皇太后也提过，她老人家的意思也是这个。太太请宽心罢，皇上敬重爱惜我，一早说过了，子嗣的事不必着急，且按着缘分就是了。再一样……”黛玉脸上还红红的，顿了顿方道：“宫里多少名医良药，好好调理着就是了。近一年来，我倒觉得身子好了许多。”
“到底还是自己多顾虑着的好。”贾敏见她仍一派天真烂漫，很不知道外头风浪的模样，不由有些后悔。早知她是要去内廷做皇后的，就不该这样地捧着护着，让她多经历一些事，知道人心可畏才好。可是为时已晚，现在就是再怎么想，也早已来不及了。
贾敏叹道：“你心里得有一杆称，别瞧着谁都是好的。宫里国手云集不假，但你可知太皇太后在太上皇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
黛玉一惊：“这是怎么说？”
不是都说太上皇是太皇太后的头生子麽？
“太皇太后十六岁入宫，当日也是皇后之尊。得了身孕，先帝何等看重呵护？但饶是这样，太皇太后还是失了这孩子，为此还病过一段时间……”
她正是要借此告诉黛玉，别想着内廷名医名药多就不顾忌自己的身子了，天灾真正落下来，谁管你究竟是皇后还是贵妃。
黛玉倒也不是被吓住了，只是愣愣地发着呆，心道原来太皇太后有过这样一段伤心往事，难怪她如此郑重地交代，一定要皇帝放在心上，让她迟一些再有孕。
想到这里，黛玉不由把太皇太后的原话告诉贾敏听了，末了道：“太皇太后能以己度人，真是位慈和体恤的长辈。”
贾敏听了，也感慨道：“这于长辈而言是极难得的，可见太皇太后是真心疼你。既这样，你更该孝顺恭谨。她老人家是这个岁数的人了，不贪图别的，你记着常过去伴着热闹热闹，逗逗她开心，这就是你的孝道了。”
贾敏又问黛玉什么时候回宫去，她见两人没带宫人也没带太监，知道必是悄悄出来的。
果然黛玉道：“坐上大半个时辰就该回去了，皇上卯时还得上朝，不能久坐。”说着她便立起来：“时候不早了，我去瞧瞧薰玉和思睿。还有被月在哪里，也叫我看看。”
“薰玉和思睿都睡下了，叫奶妈子叫醒了抱来你看罢。被月倒是才吃了奶，正叫奶妈子抱着哄。”说着，贾敏便命先把被月抱来。
“天黑风冷，别叫他们起来了，仔细吃了风受凉。这也不值什么，我过去瞧一眼就是了。”
说话间奶妈子抱着被月来了，黛玉伸手接过抱在怀里。被月正醒着吐泡泡，冷不丁从奶妈子手里换到黛玉手里，他也不恼，睁着一双水洗过的眼睛滴溜溜地对着她看。
“才三天没见，像是大了足有一圈。”黛玉笑着和被月贴了贴额头，将他送回奶妈子手里，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什。用软帕裹着，一层层地掀开，方见是枚古朴的长命锁，上头镌一条威风凛凛的巨蟒，另有山水纹和祥云纹相错。她亲手拿起来套到被月脖子里，望着被月轻声道：“这是皇上给的，小被月，喜欢麽？”
被月像是极通灵性似的，一双手抓着长命锁边沿朝着黛玉张嘴笑。
“真是越看越喜欢……”黛玉点了点被月的脑门，直起腰身道：“我不能再坐了，去瞧了薰玉和思睿就该回了。”
贾敏知道其中轻重，也不留她，陪着她过来，一一地瞧过薰玉和林珝。皇帝给薰玉和林珝也备了礼，知道薰玉是小姑娘，爱漂亮，就给挑了一支球形梅纹的点翠头花。又想着林珝好舞刀弄枪，便赏了一把短剑。说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林珝这年纪用正合适。
寅时三刻左右，黛玉便辞了父母兄长，与皇帝一并回宫来。
三日之后，林玦和合睿王便又带着漾漪郡主回了永城，一切又慢慢地恢复平静。黛玉一直在体顺堂住着，有皇帝镇在身前，宫务之流上手都极快。何况如今内廷也没宫妃，只几位太上皇的的老太妃娘娘，自然都是好办的。
期间断断续续地有慈宁宫的消息传出来，说东太后渐渐地不好了，只怕不日就要宾天西去。黛玉原想去侍疾，却叫皇帝和太皇太后给拦下了。说她新婚燕尔地过去，若是被冲了更不好，倒是把大去的东西预备下是正经。
进了五月，坏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慈宁宫里的芝怡来过一回，说了些东太后的境况：“奴婢揣度着，总归是这几日了。”
芝怡去后，黛玉便命人把东太后的殓服、陪葬物册子都拿来，要再细看一遍。皇帝下朝回来，不见她迎出来，便问奚世樾。听说她待在三希堂里理事，便往里来寻她。
见她又在操心这事，不由蹙眉：“看了多少回，何必为这些事费心。”
“皇上下朝了。”黛玉听见他的声音，便撂下册子，上前去为他解外衣，又命奴才们送热水进来好叫他洗手。亲自试了水温，方道：“总得多瞧瞧，才能放心。人这一辈子大事就那么几样，宾天是最后一回，东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又是太上皇的元后嫡妻，岂能草草了事？我虽不能在前侍疾，但这些微末小事总是能料理齐全的。”
“你说一声，多少奴才等着为你办这事，偏你不依。”黛玉要拿帕子服侍他擦手，皇帝自己接了巾栉擦手，叫她安心坐着。命众人退出去，见黛玉满脸的认真恳切，一时哂道：“她那时苛待于你，你就不记恨？”
“不过是三两句话，不好听我不听就是了，为了这个记恨，我成什么了？真要记恨，也该记恨皇上，那时你可更苛待我。”她朝皇帝哼了一声，又说：“就是我记恨她，这事也得好好地办。不为别的，总得顾虑着皇上的体面。若敷衍行事，岂非授以话柄，叫他们责备皇上不孝？”
皇帝自然也清楚，黛玉这么上心大半还是为了他，不愿意他背负不孝的骂名。
他伸手握住黛玉手掌，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只是该放手时还需放手，别平白地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内廷好体面，东太后若宾天，可得忙得人一两个月不能休息。他于东太后，本身就是个不孝顺的儿子。为了一块虚无的遮羞布而让黛玉为难己身，实在大可不必。
“我若真累了，自然歇着不理俗务，皇上别总把我当玻璃人似的不能动。”
两人正说话，讲到后来要定东太后的棺椁的时候，那厢奚世樾进来回话：“左太贵人殁了。”
皇帝和黛玉一时都没回过味来，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皇帝道：“哪个殁了？”
“回皇上，是恭仪伯生母，太上皇的左太贵人……”
竟然是她……平日里无声无息地，偶尔还把宝钗叫进宫来训诫。除了这个，她和透明人没两样。忽剌巴儿地殁了，实在叫人吃惊。
皇帝见黛玉不说话，眼睛定定地出了神。唯恐她被这些字眼吓住，忙上前将她揽到怀里，半捂着她的耳朵，斥奚世樾道：“殁就殁了，不过是个贵人，按着章程操办就是。这种事也来回话，朕看你是昏头了！”
“皇上恕罪。”奚世樾也明白左太贵人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殁了总得来回一句，何况她还替太上皇养了个儿子，情分总是有的。因而他虽请罪，却还是壮着胆子回了一句：“恭仪伯府还不知道这事，皇上您看，是不是遣人递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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