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凌府的这个中秋没有往昔的热闹, 过得略显冷清。
凌昭陪伴母亲在四房用晚饭。母子二人虽没饮酒,却用一坛菊花酒祭凌四爷。
“他最喜欢秋日里的肥蟹,总是吃不够。”四夫人絮絮讲, “每年必会吃得闹肚子,怎么说都不听。”
凌昭点头:“我看父亲的笔记里也有许多记录, 饮食上十分不节制。这不行, 以后母亲的饮食交给儿子来调理吧。必叫母亲健健康康, 延年益寿。”
四夫人那点忧伤难过, 都叫凌昭活活给噎回去。好险没给噎个大白眼。
“你少管!”恼火道,“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爹都不管我, 要你管!”
凌昭道:“儿子怎敢管母亲,只是帮母亲调理已。”
这回四夫人真的翻白眼。
房中的妈妈捂嘴偷笑。
凌昭泰然自若用蟹八件开一只肥美的母蟹, 蟹黄蟹肉弄得干干净净的一碟, 放到四夫人面前。他自己是只吃素斋。
四夫人快死。但做不大口吃肉的不雅行径,只能用力咀嚼。
馋死他!
晚上就寝分, 妈妈笑道:“咱们寿官儿啊,心里装你呢。”
寿官儿便是凌昭的『乳』名。
四夫人哼哼:“别提这个逆子。”
妈妈道:“他刚回来,好几年不见, 一身官威, 我瞅也是发怵。哪知道一日日看, 其实是候的寿官儿嘛。”
四夫人恨恨道:“没错, 骨子里是候那个臭样。就是这副德行, 像个老夫子似的不招人喜欢。”
“且死心眼子!”从婢女手里抢过梳子, 自己梳起长发来,“真当他爹稀罕他吃素啊?他爹这会儿,搞不好在下面正烧酒吃肉笑话他呢!
妈妈老神在在——因为以凌四爷的子,真有可能。
想笑吧, 总觉得又不该笑——这差一个月才热孝呢。脸上紧紧绷,腮肉不免有点抽抽。
强绷半天,才道:“我瞅都瘦。”
四夫人的手顿顿,又把梳子塞回梳头婢女手里,长长叹口。
“人家三年茹素,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关上门到底吃什么谁知道啊。”
“我四爷明明都不是那等死的人,不知道怎么生个儿子脑袋是方的,死犟。”
嘴上骂,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终究是心疼的。
“罢,明天去跟厨房再嘱咐一,九郎既不吃肉,那羊『奶』鸡蛋一定要足量,这两样最养人。那些个燕窝鱼翅的倒不必,都是虚补的东西,他年轻呢,用不。别补得血上来再……咳咳……”
“真是,敢说给我调理膳食。要论起吃,我他爹甩他十条街!”
凌昭其实很爱吃蟹。尤其是现在正当,蟹黄蟹膏都那么丰腴,闻味都有食欲。
但凌昭是能忍住不吃。
他父亲分开得太早,相处得太少,未曾报过生养之恩,他便去。正是子欲养亲不待,其中的难过、遗憾后悔,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总是想为他做点什么。这大概是唯一能为那个人做的吧。
凌昭回到自己的寝院里,菘菜芫荽过来服侍。
剥过螃蟹的手在四夫人那里已经洗过,回来又用香胰洗两次,才算彻底没味。
南烛进来。
凌昭在京城有个习惯,每天就寝前会跟贴身的厮碰一面,把当日重要的情过一遍,该交待的交待,该知会的知会,查遗补缺。
然后才踏实去睡觉。
但如今丁忧在家里,委实没有什么。
凌昭发婢女们,问南烛:“今日有什么吗?”
南烛道:“没什么。”
季白哥哥从外面另买肥美秋蟹,他送去给林姑娘的白日里已经回过公子。现在没什么要再汇报的,南烛觉得自己可以去睡觉。
凌昭沉默一下,忽然觉得南烛自回来金陵好像就没有从前在京城候那么伶俐。
“知道。”他『揉』『揉』额角,“去歇吧。”
南烛对凌昭这个肢体语言的表达有点困『惑』,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带一头雾水退下。
凌昭却不睡,榻几上摆棋盘,是昨晚睡前的谱。他抓一把棋子,继续谱。
这副棋是御赐的内造之物。棋子是玛瑙石、紫瑛石研磨成粉一起熔炼来的,夹在指间,触感极好,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云子。
黑落一子,白落一子。
林嘉这个节日应该过得不错。
他绕过内院,直接让季白去外面买上好的秋蟹给。有他给的这些,应该可以吃得开心,纵大厨房那边克扣份例,也无所谓。
黑落数子,白落数子。
十二郎他们明天一早就会回族去,明天没有必要让林嘉进去梅林里面。
那就不能当面问问今天节日过得可好。下次见面就是五日后,也没有再问的必要。
凌昭一子落下,心中不免生淡淡的遗憾。眼睛一扫,才发现棋子竟落错位置。怎竟分心?
凌昭心头微凛,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发散杂『乱』,吐口,收敛心神专心谱。
只才又落几子,南烛又匆匆进来:“公子。”
他头发是蓬松的,显然是解开发髻准备歇又匆忙起来。
凌昭将一颗云子捏在指间,凝目。
南烛靠近他,低道:“排院的王婆子刚才找我。”
无须他说,凌昭指间翻动一枚黑子,已经撩起眼皮问:“十二郎又干什么?”
林嘉其实这个节过得挺开心的。
中秋能吃到大螃蟹,谁不开心呢。送走肖晴娘,杜姨娘院里也隔壁肖晴娘家一样开始忙碌,材料是早就备下的,准备做供果。
宁儿也洗手来帮忙。王婆子也不懒,在一旁下手,干粗活。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傍晚分,杜姨娘宁儿带做好供果往三夫人那里去。
倒没有带林嘉,十二郎也回来过节,三夫人肯定不喜欢十二郎林嘉碰面,所以林嘉不去,三夫人也不会计较的失礼——这是杜姨娘林嘉的一贯的认知。
们当然不知道三夫人的想法已经改变,甚至已经安排好林嘉的未来。
杜姨娘宁儿去三夫人正房的这个空档,凌延的僮儿又来。
但王婆子是凌昭安排过去的人,除伺候杜姨娘的正经差之外,有个任务在身,就是要严防死守不能让十二郎在家里丑,败坏凌府的门风。
僮儿是受凌延指派来给林嘉送东西的,从前对凌延的这种『骚』扰,林嘉都只能自己躲、拒。现在有王婆子可好,林嘉在灶房里弄螃蟹呢,听见动静来探看的候,只看到王婆子已经赶跑凌延的僮儿,正要关上院门。
“?”林嘉问,“刚才谁呀?”
王婆子面不改『色』:“找我的。”
林嘉不知道王婆子帮挡凌延那边的纠缠已经不是第一次。
只是这会儿杜姨娘宁儿都不在,只王婆子陪林嘉。王婆子也不敢立刻去找凌昭的人汇报情况,怕自己不在的空档,凌延或者凌延的人又觑空子来纠缠。
等到杜姨娘从三夫人那里回来,院就开始过节。
们自己也要祭月。大厨房里的饭菜螃蟹都领回来,自己灶房里蒸的凌昭送的螃蟹也锅。
这一对比,尺寸差距真是惨烈。连王婆子都啧啧两,直摇头:“厨房这帮黑心的。”
果然是克扣杜姨娘,以次充好。
杜姨娘自己倒是想得开。
其实想不开也没办法,就是闹也得有人给撑腰。夫主都没,谁给撑腰去?三夫人反正不会给撑腰的。
知足常乐吧。
今年有凌昭送的大个的肥蟹,已经比去年好得多。杜姨娘十分知足。
这些日子跟宁儿王婆子处得都十分相得,四个人一起吃吃喝喝,过个好节。
然后又收拾碗碟灶台,一通折腾。
到就寝分,王婆子才终于得闲偷偷溜来汇报凌延又『骚』扰林嘉这个。
“十二郎……”凌昭将一枚黑子在指间灵巧翻动,撩起眼皮,“是功课太少。”
他将云子扔回棋匣,拉拉禅衣的襟口:“南烛,给我研墨。”
今天过节,大家都睡得比以往稍晚些。
三夫人正卸簪环呢,婢女进来禀报:“九公子身边的僮儿过来,说是来给十二郎送东西。”
三夫人惊奇:“这么晚,送什么?”
婢女道:“说是九公子给咱们十二郎留的功课。”
“……”三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九郎,对弟弟们真上心。大过节的……”
身边的妈妈道:“那自然是越严格越好嘛。”
三夫人道:“也是。”
才考过院试刚半个月,凌延想不到大过节的,他们那位九兄都不放过他。
九兄那僮儿一本正经嘱咐:“十二公子下次回来前务必要认真完成,千万别敷衍,我们公子的脾你是知道的。”
是,这两个月凌延已经领教凌昭的脾。在治上,凌昭是严格到近乎严苛的。
然所有长辈甚至他那位母亲都对他这份严苛赞不绝口。
只有弟弟们唉叹。
待南烛离开,凌延开题纸看一眼题量,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明早回去族,离下次回来只有五天。这五天……怕是要累死。
要不是知道这位九兄是真心为家族、为弟弟们想,所以严格鞭策他们,凌延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九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