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沈听就到了精卫。
前台值班的仍然是眼熟的那名护士长,见了他特别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以前她看不惯沈听的打扮,自从沈听借口楚淮南喜欢黑发为由把头发染回来之后,这位中年妇女同志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黑发的沈听英挺帅气,笔直的腿紧窄的腰,是个人见人爱的正经大帅哥。
护士长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他却笑得挺勉强。
深觉自己掉入了精神病犯案无需负责的怪圈之中,昨天晚上沈听几乎一夜没睡,凌晨皱着眉给常清发消息,约了他在精卫见面。
刚一进门,还没坐下,沈听就已经把想了一晚上的疑问问出了口:“正常人有办法通过伪装成精神病犯案以此逃脱法律制裁吗?”
常清正低头翻着沈听带来的部分案卷记录,表情非常的严肃:“装疯卖傻并不困难,但精神病诊断是有一套专业方法的,要想要骗过专业的神经病鉴定程序可能性几乎为零。”
“几乎为零?那也就是说并不是的完全没有可能?”
刑侦专业出身的沈听对细节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
常清没有立刻回答,只顾着看手上的那些文件,他的速度很快,而且完全不纠结于案卷内的案件细节,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只有在遇到精神鉴定的报告时,才会多看上几眼。
看的案子越多,这位拿着高级津贴的国家级专家面色愈发的阴沉,最终将已经草草翻阅过的案卷,重重地放在手边的矮桌上。
“精神病的患者除了会出现一些精神方面的症状,在自身机体的其他方面也会有一些相应的症状。因此要确诊病例,我们常常会要求病人去做一些生化以及X光、核磁等等的检查项目。通过对病人血液里某些生化指标和对脑成像等检查获得相关的依据。”
沈听眉头略皱,“你的意思是,精神病的病患血液和脑成像也会异于常人?”
“没错。”常清指了指被他合在桌上的案卷,“我大致看过了,在这些案卷里涉案的病患,精神疾病或多或少都让他们的身体有了些实质的器质性的变化。”
沈听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常清继续道:“除了当下的检查,司法鉴定精神病还需要另外一个重要的依据,那就是被鉴定人的精神病史。”
换言之,如果一个人之前从来没有精神病,却在违法时突然发病,那么是很难被鉴定为有限行为责任人的。
他接着说:“当然如果有心造假,其实一切都有操作空间。”
这句话,让一直垂着眼睛的沈听抬起了头。
常清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齿冷道:“但在这些案卷中,从案发前的邻里证词、涉案凶犯的精神病史,到案发后的司法鉴定,答案指向都相当的统一,那些案犯确实都是精神病患者。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想办法操作一次很简单,两次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如果数十年间,数目众多的案件都是这样的鉴定结果。沈听,从我的专业角度出发,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觉得这些案子都是巧合?”
常清摇头:“不,我认为存在人为的影响,但|被|操|控的并不是这些病人的鉴定结果......”
作为心理专家常清很少在咨询者面前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发着抖。
“被|操|控的可能是这些病人本身。”
沈听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病理报告是真的,鉴定结果也是真的。那些犯罪者的确都是精神病人,但他们是被人利用了?”
......
路星河到医院时,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
随车的戴医生一路上都在为他做补液治疗,车上的呼吸机也是现成的。因此到医院时,尽管情况危重却不至于被当场宣布死亡,总算还有一线希望。
经过粗略检查发现,他身上有一百二十多处开放性伤口,失血过多让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干瘪了,戴医生和一直抱着他不肯松手的林有匪浑身都是血,推着护理床的护士都吓了一跳,促声问:“到底有几个人受伤?”
林有匪的脸色也灰白,车上所有的医疗资源都给了路星河,他完全忘记他自己也受了伤。
戴医生挥汗如雨,急道:“两个!危重的这个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我已经上了呼吸机,也补了一袋液,病人是O型血,伤口在右上腹!”
正常来说,弹头在进入人体时,会在正面射入的皮肤上造成一个不到1厘米的伤口,但弹头会在击中人体的瞬间形成巨大的能量,这股能量会使弹头发生变形或碎成弹片,对人体的软组织造成一种喇叭型空腔,其造成的创伤面积更是弹丸截面积的上百倍!
好在自制土枪的威力比国内现役的军用|手|枪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子弹甚至没能穿透身体,弹头卡在腹部,医生开腹时,手术视野里到处都是被震破的出血点,病人身上还扎着长短不一的圆头图钉,主刀医生做了一辈子手术也没见过这种惨状,简直惨不忍睹。
受了重创的腹腔被剖开而后又缝合上,林有匪的心也仿佛和路星河一起被剖开了,然后被长而细的手术线一点一点地缝合起来。
手术进行了近九个小时,期间另外两名江沪知名的外科专家也被林有匪紧急从其他医院叫了过来。
他站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任由两个护士和一名医生草草地为他处理伤口,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手术室的门上。
肩膀上的伤需要缝合,医生问他要不要用麻药,他却一言不发。
灵魂出窍了,钻过手术室的门缝飘到了路星河的手术台旁。
除了恐惧与担忧,林有匪再也无法有任何其他的感知。
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无麻醉的缝合让他生理性地出汗,手臂和腿部的肌肉都抽搐着痉挛起来,但他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个立在手术室门口的雕塑。
他的生命力和路星河的血一起流尽了,流出身体的血可以补液,但生命力却不行。
除非路星河能活过来,否则没有人会怀疑,站在手术室外,跟死了没有两样的林有匪将成为一具死气沉沉的行尸。
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虽然魂肉分离,但白皙的额头上青色的血管正扑扑直跳。
司机和保镖没人敢说话。
每一秒都如此漫长,期间来调查的警察想问两句话,却被保镖拦在了离林有匪五六米开外的地方。
“林先生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被拦住的民警很理解他的心情,尽量用柔软的语气同他商量:“我知道您是被害者但按照流程——”
“滚。”林有匪说。
所有人都被他吓到了。他一点儿都不像从前的那个林有匪。从前的他客气、礼貌、温和。可现在的他,却暴戾得像纣王!
透过他,所有人都看到了暴君的影子,古代时周幽王能为褒姒烽火戏诸侯,今天他大概也可以为路星河让全世界陪葬。
司机跟了林有匪许多年,也是心有七窍的聪明人,立刻语气歉然地请前来做笔录的警察谅解。警察也已经听说路星河中了枪,如今生死未卜,特别理解地点了点头,还安慰了几句。
手术室门前“手术中”的灯光在第二天清晨才和路灯一起暗了下去。林有匪一晚上没睡,钉在门前的脚立刻挪了几步,哑着嗓子问医生:“他怎么样?”
一晚上,三个专家一起攻克了无数险关,这个时候脸上都有疲色。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主刀摘掉了口罩,说:“手术还算成功,子弹没有碎已经取出来了。但病人的身体素质不算太好,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身上的创口多,失血也多,要不是送来之前做过紧急处理,大概神仙也救不回来。”
“那他现在是没事了对吗?”
老医生“嘶”了一声,林有匪快把他的老胳膊捏碎了。
“也不能这么说,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先转ICU再观察一阵子吧。”
面对德高望重的老专家,脸色青白的林有匪温顺地点头:“好。”全然看不出昨天晚上阎王爷一般的厉色。
路星河从手术室出来,身上连着一堆仪器,脸上还带着氧气面罩。林有匪弯腰扶住他的护理床,肩膀上的纱布又渗出血来,他在手术室门口干站了一晚上,谁劝也不听,此刻发着高烧,嘴唇青紫,人也眩晕。
和他私交不错的两名外调主任,其中一名心直口快,一眼就看出了他状态不对,皱着眉头劝:“有匪啊,你身上也有伤,别总只把别人当人,不拿自己当人啊。”
对他的劝告,林有匪充耳不闻,一路跟着路星河下了二楼,一直送到了ICU门口。
那个劝他的医生也跟到了ICU门口,见他还盯着病房门发愣,特别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操”。
林有匪转过头:“秋白,你说他会没事吗?”
楚秋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哪儿知道,我就是个医生又不是算卦的。”
他和林有匪是通过堂弟楚淮南认识的,昨天临时接到电话后,二话不说就来了。
林有匪“哦”了一声,视线又重新落回ICU门口去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楚秋白无语,索性好人做到底,打发保镖出去买了点早餐,自己去门诊药房拿了点消炎和退烧的药塞给林有匪:“吃完早饭赶紧吃药,再这么下去,他没事你倒要被他熬死!”
林有匪潦草地喝了两口粥,把药丸咽了下去,开口说的话,几乎要把一向护短的楚秋白气得背过气去。
他说:“不关他的事,都是我的错。”
楚秋白早就看不惯林有匪倒贴的小媳妇儿样,此刻更是恨得直磨牙:“行!都是你对不起他,他不能死,你死了活该好吧?”
林有匪低下头,半天才回了个“嗯”字。
楚秋白一大清早血压升到了一百八,冷笑着问:“林有匪,你平时一般去哪个泳池游泳?”
林有匪不明就里地抬头望他。
楚秋白又翻了个白眼:“快告诉我地址,我得避着点儿。免得下回不小心去了同一个,也像你一样脑子里进这么多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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