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
大雪漫漫。
妖尸成山。
翠子擦擦弓箭,眉间爬上忧愁:“今年的冬天格外长。”
冬天长了,人也饿,妖怪也饿。
妖怪饿了要吃人,人饿了……也要吃人。
奇异的是,那些本因雪白巨兽闻风而来的大小妖怪们,全被挡在了原野上,替翠子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否则……
翠子心知肚明,仅凭她一个人想拦下那数量庞大的妖怪……太难了。
翠子在原野上巡视着,一连十几天,原野上妖怪的尸体堆了又清、清了又堆,她却从没见过那位连面也没露过的强者。
不留名姓,不留痕迹。
云影般飘渺神秘。
妖怪们中间乃至人类的大小城池里,却有传言四起。
——“白之箭杀,夜之索命。”
圣白的箭光指向小妖怪翠绿的头颅。
“别杀我别杀我!巫女大人你不是一直在找那位‘夜之索命’的踪迹吗?放过我放过我,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
箭尖停滞着。
移开一个角度。
585
夜晚。
西边的月牙山,石怪路崎,陡极险极,人迹罕至。
沿溪而行,路越走越窄,过了山石狭缝,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石壁光滑,穹顶极高。
这是原始的、被妖怪们一爪一爪凿开的巨厅。
大厅金碧辉煌,珠翠珍宝挂满墙壁,硕大圆润的明珠照耀通明。
中央端立着一张巨大的、朴拙厚重的座椅。
乌泱泱的妖怪们挤满了整座大厅,朝拜着那座椅。
强大的,弱小的。
捕食的,被捕食的。
静默无声,整齐划一。
朝拜那座椅。
——座椅上空无一人。
大厅极静极谧。
“啊……”翠子隐藏身形,暗叹。
翠子想起了从前。
彼时,她还忠实地侍奉着她的神明。
人们从四处而来,携着自己最美的物祭,无论贫富贵贱,都在神明面前虔诚地跪下,虔诚地朝圣。
平等如一。
如今,她竟在一个妖怪的巢穴,看到这样一幕。
同样的虔诚,同样的平等。
“……”
神明已朽,妖怪如神。
多么荒谬。
586
翠子今晚还没回来。
“东方有一位神明要消逝
了。”白发的男人合上窗,自语。
“它们今晚也在月牙山等你降临,我们都在等你。”狐狸跳到窗边,九条尾巴柔软摆动,口出人声。
白发男人替床上红围巾的青年擦了擦脸:“十几天来,我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妖怪,你们不怕我……还想追随我?”
葛叶伏下脑袋:“是的,吾王。”
“……”白发男人拧了拧毛巾,沉默。
“妖怪……都是你这样的吗?”
上赶着被打死就算了,被打服就黏着他不走了?
葛叶的狐脸上露出个笑来,妖媚又俏皮:“别说我,就是玉藻前,也不是见谁都……曾经也有许多妖怪打败我们,但最后不是死在了我们爪下……就是死在了我们爪下。”血气四溢。
妖怪天性|爱自由,谁乐意上赶着找个上头管着自己?
“但您不一样。”
那样壮美恢弘的伟力,那样光光耀耀的品格,那样浩浩汤汤的器量。
对天性追逐强者的妖怪来说,那样至强至洁的存在,是无可抵抗的美。
“看哪,您是妖怪,我也是妖怪,等着您的更是大大小小的妖怪们,”葛叶道,“人类出过那么多的令时代赞叹的人物,如今终于轮到妖怪们了。”
狐狸蹲坐着,眼中闪闪发亮:“有您在,妖怪们的辉煌将写满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是妖怪。”
他才不是妖怪。他是正正经经的人类!白发男人委屈地想。
“您当然是妖怪。”
葛叶笑开了:“不管您多么看重翠子,她也只是一个人类,岁数短短不过百年,眨眼即过。就算您能陪翠子一生又怎样呢?她终究会死,您也终究要回到妖怪中来。”
“而对妖怪来说,短短百年,不过是吾王出门玩了个养人类的小游戏……我们等得起。”
——才等不起。
“夜之索命”如果继续存在,用不了多久,这片地界的妖怪迟早要让他杀干净!
“何况,万一巫女翠子发现了您妖怪的身份……以巫女翠子杀妖的赫赫威名,吾王呀,她还会愿意与您和平相处吗?哪怕……您暗中帮她处理了那么多不识趣的妖怪……”
葛叶忽然顿住。
白发的男人望着她,眼眸清亮,仿佛已将她的全部看
透。
诚恳期盼的,挑拨离间的。
真心忧虑的,夹杂私心的。
——他通透一切。
——他早对一切心有成算。
“翠子呢?”他忽然问。
“什么?”葛叶茫然。
“翠子呢?你们把她引到了哪里?”
翠子今晚还没回来。
她会在哪里?
神思电闪之间,葛叶霎时福至心灵:该死——!这帮蠢货!!
“走吧,”白发男人站起来,压迫横生,“去月牙山。”
葛叶心头凛然。
587
月牙山。
像一滴水落入水面,肃默的大厅忽然沸腾。
千钧的压迫笼盖,满厅的妖怪由身到心趴伏在地。
翠子隐在暗中,发现妖怪目光乖顺收敛,小心翼翼不再投向中央的石座,脸上充满了狂热的虔诚。
中央的石座上出现一个白发的男人:“退后。”
妖怪们挤挤挨挨,潮水般后退,露出一片空地。
“不驯者死。”血淋淋的妖怪尸体凭空出现,铺了空地一层。
“违逆者死。”碎得不成样子的妖怪尸体窸窣坠落,血腥气震慑得实力低微的小妖怪瑟瑟发抖。
“挑衅者死。”白发男人手掌挥动,妖群中数头大妖怪被强横拽出,悬在空中,下一秒就要被碾碎。
正是几个计划将翠子引来月牙山,以迫使男人不得不来此接受朝拜的妖怪。
“吾王,死在您的手中,我等死得其……!”
化为血雾。
大厅一片寂静。
十几天来,“夜之索命”几乎将妖怪杀去十分之二三的手段,再次展现。
恐慌在弥漫,敬惧在弥漫,狂热在弥漫!
白狐葛叶现出人形,率先拜倒:“唯从吾王!”
金装玉饰的玉藻前随之拜倒:“唯从吾王!”
满厅的妖怪声响震山:“唯从吾王!”
“唯从吾王!”
“唯从吾王!”
“唯从吾王!”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得翠子耳膜欲碎。
——三句话都是一个意思。
——好一个唯我独尊的暴君。
然后那白发的暴君,转过脸来。
准确地对着翠子,微微一笑。
睫毛柔长,眼眸清亮。
五官锋利而美。
是极致的摄人心魄。
“白……饮。”翠子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
白饮的
目光移开了。
“去找到这个人,”白发男人挂出一张画卷,“留着这个座位,五十年后,我会再来。”
消失不见。
众妖怪下意识上前一步。
“吾王……走了?”
“五十年后。”玉藻前道。
“……五十年后。”葛叶的目光投向那画像。
男人黑发及腰,腰配朱底金纹的华丽太刀,脸上扣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他侧过脸来,清亮的眸光使她无所遁形。
588
翠子推开门。
屋内已空无一人。
连着一直躺在床上的白哒,也一块儿不见。
她拾起桌上压着的一片纸。
一行霸道堂皇的字迹映入眼帘。
“东方有故人风神将陨,前往照看,归期不定。妖祸已平,勿忧。祝安好。”
素白的手将纸条细细折叠,放入口袋。
良久,室内传来一声轻幽的叹息。
“……祝安好。”
——五十年之约。
白饮没料到的是,等五十年后回来,当年的巫女姐姐变成了四魂之玉,狐妖葛叶生下的半妖小孩儿成了闻名平安京的阴阳师,漂亮玉藻前变成了漂亮的女装大佬,哭着喊着要追随他的妖怪们,则给他抢了个西国的凌月公主当压寨夫人。
白·懵·饮:“???”
589
一夜睡醒。
山顶微微的昏暗,大海微微的水波。
一抹鲜红的橘从水天交际处晕染,浓如梵高的油画。
那里的小部分天,渐渐白了。
缓缓地,缓缓地,一点耀目的白射出来,刺破黎明的夜。
黑发的男人盘坐在山顶,脊背笔直,坐姿随意,围巾鲜红。
神情安宁而专注,清亮的眼中蕴着海天之际那点耀白。
同居人与他并排坐,靠着他,身上裹着厚实的大衣。
偷偷侧头,观赏男人眼中倒映的日出。
晨风吹拂,黑色长发随之轻柔飞扬。
——鲜红的橘日“嘟”地跳出海面。
“真美。”男人轻轻地,像怕惊醒这刚出生的晨日。
他转头,不及防与太宰治双目相视。
含光的眸,含笑的眼,安宁而专注的神情。
近到共用呼吸。
“是啊,真美。”太宰治喃喃。
下意识凑上前,拿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
“……”男人愣住。
“……”太宰治也愣住。
“……不是织田作你相信我我只是情不自禁我平时不是这么轻浮的人!”
“啊不是织田作你相信我我只是喜欢你想亲近你不是想轻浮你!”
“啊呀不是织田作你相信我我不是喜欢你啊、啊!啊我是喜欢你但、但、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那种喜欢!”
太宰治语无伦次,眼里的情绪变幻,眨眼咿咿呀呀唱了一台戏。
男人失笑,轻缓凑上前,拿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
柔而暖的呼吸喷洒在太宰治颈项,沐浴露的气味霸占了嗅觉。
太宰治愣怔,一动不动了。
心跳剧烈起来,体温沸腾起来,大脑喧嚣起来。
连思维都飘飘然,不受自己控制起来。
“我知道,”男人柔和地看着他,清亮的眸中盛满亲人般的亲昵,“我也喜欢哒宰。”
晨风微凉,晨日缓升。
男人揽过太宰治的肩,拍拍他,替他裹紧大衣,又往自己怀里揽紧了些。
金红的太阳露出半脸,在海面滚动。
“只是一件小事,”风中传来他含笑的声音,“哒宰怎么想得那么远?”
“!”太宰治胸中闪过一道惊雷。
有什么朦胧的薄纱如水化去。
——心有绮念的人,想什么都会想得远。
太宰治看看男人的面庞,心中的潮水欢腾滚涌,前所未有地绚丽多姿。
幸福到落泪的喜悦充溢着,漫出他的身躯。
太宰治闭眼,把黑发男人的面庞替换成红发青年的。
那潮水退却了,平息了,平缓地流动。
“……”
他想起昨夜梦中,那暖而稳的脊背,和那洁白的指骨。
——在他身上,重要的不是“织田作之助”。
仅、仅、是、他。
太宰治又睁眼,看向身侧的人。
专注而安宁的神情,金色的阳光给他镶上柔边,清亮的眸中倒映着滚圆的太阳。
太宰治胸腔滚烫地跳动着,面庞却安宁下来。
水天相接处,晨日悬挂。
金色而暖的山顶上,青年一蹭一蹭,偷偷地挨着男人,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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